毒妇

    冬月初五的金陵,天阴着,风吹在脸上像沾了层薄冰。朝廷为迎外邦使臣,特在东郊钟山围场设猎宴,文武百官携家眷赴会,官道上马车首尾相接,车轮碾过带露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泥水。

    赵归宁与周凤仪同乘一辆乌木马车,车壁悬着铜暖炉,笼得车厢里暖融融的,周家三兄弟骑马护在两侧。

    “一会儿到了围场,那王四小姐怕是还会来找你。” 赵归宁拨了拨炉上的青瓷茶盏,笑意温软。

    周凤仪正用银签挑着车几上的蜜饯,闻言嗤笑一声,眉梢微扬带了点傲娇:“这回?她再嚼舌根,我便把她那点撺掇人的勾当抖出来,看谁还信她。”

    赵归宁被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逗笑,刚刚要接话,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她掀开车帘一角,冷湿的风涌进来,原是到了钟山围场入口。

    只见青石场院上停满了各式马车,朱漆的、描金的,车帘绣着梅兰竹菊,挤得满满当当。

    周凤仪也凑到窗边,见那群官家女子裹着湖蓝色、月白色的夹棉斗篷,领口滚着浅色狐毛,头上珠钗也是琳琅满目,不由哼了声。

    “穿得倒花哨,裙摆绣着缠枝莲,走两步怕不是要沾一身泥?这是来打猎,还是来逛园子?”

    “原也不是为打猎来的。” 赵归宁望着底下几个借着整理鬓发偷瞄骑马公子的少女,唇边笑意更深,“这般场合,不过是借围猎相看人家。自然要描了黛眉、点了绛唇,好让意中人多看两眼。”

    正说着,车外传来周柏清朗的声音,混着远处的马嘶与人语,格外清晰:“长姐,嫂嫂,到了,下车吧。”

    两人应声,各扶着周柏递来的手。赵归宁先落了地,月白色骑装裙摆扫过车辕,沾了点细碎的泥星。

    周凤仪随后下来,墨色斗篷的边缘沾了些雨丝,衬得她眉眼间倒比往日柔和了些。

    远处观礼台的方向已传来编钟声,钟山围场的冬日猎宴在江南湿冷的风里,终于要开场了。

    赵归宁与周凤仪跟着小厮穿过女眷区,青竹搭成的凉棚下,一张张黑漆描金的坐榻依次排开。棚外绕着圈芦苇帘,挡着湿冷的风,倒也清净。

    两人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便有个穿青布裙的婢女凑到周凤仪耳边,低声道:“大小姐,王四小姐说在猎场后坡的芦苇荡边等您。”

    周凤仪指尖捏着暖炉的铜提手,抬眼与赵归宁对视,眸底都带了点了然的笑意。

    “既如此,我便陪长姐走一趟。” 赵归宁拢了拢月白骑装的袖口,语气轻快。

    猎场后坡的芦苇早被寒风刮得枯黄,穗子垂着,在风里簌簌作响。王玥正站在一棵老樟树下,手里绞着块绣玉兰的帕子,眼望着观礼台的方向,嘴角噙着点志在必得的笑 。

    她刚盘算着,要怎么引赵归宁去那片结了薄冰的湖滩,让她当众摔个狼狈,最好再惊了外邦使臣的马,落个 “举止失仪” 的名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眼睛一亮,转身便要唤 “凤仪姐姐”,可当看清周凤仪身侧的赵归宁,那声呼唤卡在喉咙里,嘴角的笑瞬间僵成了面具。

    赵归宁望着她错愕的脸,忍俊不禁:“王四小姐这神情,倒像是不乐见我来?”

    王玥勉强扯出个笑,快步走到周凤仪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委屈:“大小姐,您怎么把将军夫人也带来了?”

    周凤仪挑眉,语气带了几分讥诮:“她是我弟媳,我不带她,难不成带你?”

    王玥被噎得后退半步,帕子都快绞烂了:“大小姐…… 您今日怎么……”

    “我今日怎么了?” 周凤仪往前逼近一步,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落在她肩头。

    赵归宁站在一旁,含笑看着。

    王玥眼圈倏地红了,声音哽咽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玥儿哪里做错了吗?大小姐若有不满,只管说便是,玥儿定然改……”

    “你做错什么,自己心里没数?” 周凤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又上前两步,几乎贴着王玥的耳侧。

    “撺掇我毁弟妹的名声,这账,不该算一算?”

    王玥猛地后退,撞在樟树干上,脸色发白:“我…… 我那是为了您好啊!是您说不想让夫人掌家,我才……”

    “为我好?” 周凤仪冷笑,步步紧逼。

    “王玥,别以为我瞧不出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见不得将军府和睦,想搅得我们鸡犬不宁?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往后少掺和我们府里的事,不然……”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狠毒’。”

    赵归宁上前轻轻拉住周凤仪的衣袖,转向王玥时,笑容温和。

    “王四小姐,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好好研习女红针黹,反倒整日琢磨着如何毁人名声。你说,这事若是传到外头,贵府的其他姐妹会不会乐见其成?”

    王玥瞪大了眼,帕子从手里滑落,嘴唇哆嗦着:“你…… 你敢!”

    “有何不敢?”

    赵归宁缓缓俯身,捡起那块帕子,“听说贵府这一辈的姑娘,光记名在册的就有十几个。四小姐的名声若是毁了,于贵府而言,大抵也就成了无用之人。到时候是被送去家庙,还是远嫁蛮荒之地,想必四小姐比我清楚。”

    王玥没想到她竟把利弊算得如此透彻,索性也撕了脸皮,脸上露出狰狞:“那夫人不妨猜猜,主谋是周大小姐,她又能落得什么下场?”

    “我?” 周凤仪嗤笑一声,语气坦然得让赵归宁都愣了。

    “我早已和离,大不了这辈子不嫁,回北地守着父王母妃留下的田庄过活,总好过被你这种人当枪使。”

    王玥彻底怔住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她从没想过,周凤仪竟能豁出去到这份上。

    “王四小姐。”

    周凤仪收回目光,语气冷了几分,“我今日赴你的约,不过是想告诉你,安分些。” 她说着,拉住赵归宁的手便要走。

    不过转身的刹那,赵归宁忽然顿住,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王玥,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声音也轻得像风拂过芦苇。

    “对了,王四小姐。下次若还要传闲话,不如说我是个毒妇。这名号,我倒觉得比‘妒妇’中听些。”

    说完,她轻笑两声离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枯黄的芦苇荡尽头。

    风卷着芦穗,在王玥脚边打着旋,她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回去的路上,周凤仪长舒一口气,兴奋道:“太爽了!终于把这口恶气出出去了。”

    ……

    王府营帐外的风卷着细雪,王玥站在毡帘下,指尖冻得发僵,心却跳得像擂鼓。

    帐内隐约传来丝竹声,混着男女的笑语,每一声都像针似的扎在她心上。

    忽然,毡帘被一只素手掀开,里头的暖香混着酒气涌出来。婢女见了她,惊得手一抖,连忙屈膝行礼:“四小姐?方才三公子还念叨您呢,快请进。”

    王玥点点头,指尖无意识绞着斗篷系带,深吸了口气才掀帘而入。

    帐内奢华得晃眼,明明只是围猎时的临时落脚处,地上却铺满了波斯进贡的羊毛毯。

    帐内四角燃着银兽炉,异香袅袅。主位上铺的整张漠北虎皮,绒毛油亮。帐内的两侧,还有琴师正拨着琵琶,调子靡靡软软,裹着帐内的暖意在空气中漫开。

    长案上摆着水晶盘,盛着岭南来的荔枝、西域的葡萄,旁边的银壶里温着琥珀色的酒。

    王珩正斜倚在案边,一身锦袍松松系着,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淡色的胎记。

    他右手边搂着个穿水红纱衣的美人,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捻着她耳后的珠坠,眼睫半垂,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来了?” 他没睁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像裹了层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玥慌忙屈膝行礼,裙摆扫过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声音发颤:“三…… 三哥。”

    王珩这才抬眼,墨色的眸子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深,直直射向她:“差事办得如何了?”

    王玥的身子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抵到胸口,声音磕磕巴巴像被冻住了:“没…… 没能成。”

    “没能成?” 王珩的眼瞬间眯起,尾音陡然拔高,带着戾气,“为何?”

    那日竹林里被两人威胁的屈辱还烧在心头,他原以为让王玥去挑唆周凤仪,定能让赵归宁名声扫地,没成想这废物竟办砸了!

    “三、三哥,” 王玥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眼眶发红,“周凤仪不知怎的,突然和那将军夫人亲近起来,我…… 我实在没法再挑拨了……”

    “住嘴!” 王珩猛地坐直,抓起案边的银酒壶就朝她砸去。

    酒壶 “哐当” 一声砸在王玥脚边,琥珀色的酒液泼出来,溅湿了她的裙角,带着凉意渗进皮肉里。

    王玥吓得浑身一抖,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慌忙起身就要退出去:“是…… 是我没用,我这就滚……”

    “废物!” 王珩的怒喝在帐内炸开,惊得琴师手下一顿,琵琶声戛然而止。

    旁边的美人连忙伸手,柔柔抚着他的胸口,声音娇得能滴出水:“公子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四小姐许是没找着机会呢,再等等便是……”

    王珩被她柔声道安抚着,胸口的戾气稍散,却依旧脸色阴沉。他盯着王玥踉跄退出去的背影,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狠:“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美人往他怀里靠了靠,眼波流转:“那…… 要不要奴婢去寻些人手?”

    “不必。” 王珩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案上的玉扳指,眸底闪过算计,“看来,还得本公子亲自出手,才能让那周横和赵归宁,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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