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将军、夫人,将军除了左臂上的咬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之外,其他伤均无大碍。”太医微微福身拱手道。
周横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一直蹙着眉的赵归宁,语气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夫人这下该放心了吧?”
赵归宁瞪了他一眼。经过刚才惊险的狼口惊险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不,应该说是赵归宁单方面亲近了周横不少,因为她如今已经能当着众人面毫无顾忌地瞪他了。
她转向太医,语气温缓有礼:“有劳张太医了,还请您回禀皇后娘娘,夫君伤势已稳,让她宽心。”
“夫人放心,臣这就去回话。”张太医拱手应了,背起药箱轻步退出营帐。
……
由于他被猛兽所伤,皇帝特准了他几日假在府中静养。可这位本该清闲养伤的将军,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有些郁闷。因为他夫人禁止他每天起来练武了。
周横解释自己只是伤到了胳膊,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就算被射穿了骨头,那也是要坚持作战的。战场之上,稍一松懈,死的就是自己。
但听得此言的赵归宁,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把刚煎好的药碗放在他床边,不急不缓道:“可这儿不是战场。”
周横还想再说,迎上她那双清亮却带着点警告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悻悻地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那苦得发麻的味道从舌尖窜到喉头,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
赵归宁一直紧蹙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接过空碗递给身后的流影。她忍着笑意,谁能想到,那在战场上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周将军,竟会怕喝药?
昨日他趁她不在,偷偷将药汁往窗台上的盆栽里倒,偏巧她推门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手忙脚乱地想藏药碗,那副窘迫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
她当时没说什么,周横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没成想今日喝药的时候,赵归宁竟然坐在亲自床边看着他!
周横苦不堪言。但话又说回来,对于赵归宁这种转变,他心中其实是欢喜更盛。因为她终于肯在他面前卸下那层大家闺秀的端庄铠甲,露出点鲜活的性子了。
周横觉得,赵归宁就像一只充满戒备心的小狸猫,不过好在现在她已经开始愿意向他坦露出柔软的肚皮了。这般想来,他竟有些期待,等她彻底放下心防那天,该是何等模样?
至于赵归宁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还是归因于周横为她冒险猎雪狐,还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原来她只想当好将军府主母,可如今和他共同经历了这番生死劫难之后,她愿意开始尝试去敞开心扉,让周横慢慢走近她。
赵归宁见周横喝了中药后,就如同那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下来。不由得捂嘴轻笑:“张嘴。”
周横一愣,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她的话乖乖张嘴。
一颗裹着糖霜的蜜饯被轻轻塞进他口中,甜丝丝的滋味混着点微酸,瞬间压下了喉头的苦涩。平日里周横不喜的东西,却在此刻将他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哄得他眉开眼笑。
赵归宁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弯了眼,可笑着笑着又觉两人这般对着傻笑有些傻气,便轻咳两声敛了笑意:“看夫君闷得慌,我去书房取几本书来?”
周横赞同点头,又补充:“不要那些讲晦涩道理,又或是这圣人那圣人的书。”
赵归宁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书,夫君还是该多看看。”
周横一脸无辜:“太无聊了,看着看着我就该睡着了。若让我看那些,夫人现在就陪我上床睡觉吧。”
这话倒是不假。从前在兖州,梁王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夫子教他们三兄弟,偏他和周梓都是坐不住的性子,每堂课都昏昏欲睡,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往梁王跟前告状。梁王怒极,罚他站着听课,没成想他竟能倚着柱子站着打盹。
此情此景,夫子只能摇头哀叹:“罢了罢了,王爷,大公子实在不是读书这块料。”
这么些年来,他对圣贤书的抵触半点没改。这辈子肚里那点文雅词,都用在成亲那日,对催妆诗了。
大白天的,说什么上床陪他睡觉。赵归宁耳尖微微发烫,没再接话,转身往书房去了。
周横的书房比她住的墨轩大了足有两倍,四壁书架满满当当,从经史子集到边关舆图,挤得连缝隙都少见。赵归宁来过几次,倒也熟门熟路,径直走到西侧放兵书的书架前。
一排排书脊上印着“孙子兵法”“吴子”“尉缭子”,她目光扫过,随手抽出一本最薄的。
蓝色封皮上,“兵家十八计”五个烫金小字赫然入目,瞧着该是兵书,赵归宁便顺手揣在怀里。接着,又在旁边书架翻出一本《昭代经世策论》,这才转身回屋。
她在床边坐下,将兵书递给周横:“给夫君找了本兵书,解闷。”
周横伸手接过,目光却先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指尖捻着书页,看得饶有兴致,时不时还眉尖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般枯燥的策论,她竟能看进去?实在难懂。
收回目光,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兵书。还未翻开,只瞥见封皮那五个字,周横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猛地一僵。方才还灵活的手指,此刻竟像被冻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赵归宁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迟迟不见翻书,不由得奇怪:“夫君不喜这本?”
“啊?没有没有。”周横猛地回神,连连摇头,脸上挤出个有些心虚的笑。
他面上强装镇定,指尖却悄悄攥紧了书脊,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这本《兵家十八计》,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不用!”周横连忙一把将书塞在身下,笑着拒绝。说完还将书册往身下藏了藏。
赵归宁眼尾轻轻一挑,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她倒要瞧瞧,是什么要紧物事,能让周横藏得这般严实。
她面色平静,像没当回事,指尖捻着手里的书角,淡声道:“那便罢了,夫君自个儿慢慢看。”
说罢,她垂眸低头,看似静心翻着书页。
周横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指尖捏着书页的力道松了松,暗叹总算蒙混过去,只是眼角仍忍不住往赵归宁那边瞟。
他哪里知道赵归宁的心思?她看似盯着书页上的字,心尖却像系了根细弦,全拴在他那书。只等他稍一分神,便要动手。
周横偷瞄着,见她垂眸安静,试探着蜷起手指,要把书往枕头底下塞。
哪料指尖刚蹭到枕面,一只莹白的手已快得像阵风,稳稳扣住了书页边缘。
周横惊得抬眼,正撞进赵归宁弯起的笑眼里,那笑意里浸着点狡黠,亮得晃眼。
“夫人?”他话音刚落,手上已觉出力道。赵归宁脸上笑意未减,指尖却暗暗加了劲,指节泛着浅粉。周横也下意识攥紧了书,两人一时竟较上了劲。
他这厢却犯了难。既舍不得松手让她瞧了去,又不敢真使劲扯,生怕一个不注意伤了她。僵持了半晌,赵归宁的指尖反倒攥得更紧,半分不肯退让。
周横终于泄了气,指尖松了松,声音里带着点试探的犹豫:“给夫人看也使得……只是夫人得应我,看了莫要生气。”
赵归宁手上使力本也累了,见他松口,当即眉眼弯得更软,脆生生应下:“夫君放心,我保准不生气。”
“夫人说的可是真的?”他仍不放心,又追问一句。
“自然是说到做到。”
周横这才彻底松了手,指尖悬在半空,瞧着她的眼神里还带着点心虚。
赵归宁接过书,在他注视下掀了封面。首页一行字倒端正规矩:“此书乃我钻研史书战例所得,辑录心得,望能启后学。”
她眉尖微挑,指尖又往后翻了一页。
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轰”地一下涌上来,连耳尖都烧得滚烫,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僵住。
她手一抖,那书“啪”地掉在榻上。仿佛捏了块烧红的烙铁,忙不迭松了手,又羞又气地抿紧了唇,正要发作。
周横早盯着她的神色,见状忙抢着开口,声音都带了点急:“夫人!你说好不生气的!”
赵归宁哪里还顾得上应声?红着脸猛地起身就往外走。
谁能想到!他竟把两本书拆了拼在一处。封皮和首页瞧着是正经兵书,第二页却瞬间露了馅!
纸上一男一女两具人影赤身纠缠,眉眼情态画得活灵活现,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十八式·第一式”。
这“十八式”,自然不是什么战阵招式。她脑中猛地闪过以前周横坐榻上看这书的模样。
那般正襟危坐,眉头微蹙,竟全是装的!合着看的是这等不正经的东西!
“夫人!”周横见她要走,慌得鞋都没穿稳,趿拉着布鞋就追上去,在后面急声道:“你等等!不是说好不生气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