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横养病的这几日,金陵城恰似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暗流汹涌。各家府邸的朱门都紧紧闭着,往日里穿梭往来的车马都少了许多。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贸然走动,生怕沾上半点祸事。
祸事的由头,是京郊一处庄子里凭空冒出的二十具尸体。更骇人的是,这二十人竟全是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消息一出,满城人心惶惶,私下里都在猜,莫不是有人要对这些世家动手了?
将军府也如其他府邸一般,加派了守备。赵归宁坐在正厅里,面前站着个穿青布衫的牙婆,她今日特意找来人,是想再添些护院。
赵归宁指尖捻着茶盏沿,笑意温软却透着笃定:“您尽管帮我挑写武艺厉害的,最好是些无妻无子的,您放心,月钱这儿我绝对能给到咱们金陵前几名。”
说完,她给流影使了个眼神,流影立刻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牙婆手中,轻声道:“麻烦妈妈了,事情若办好了,咱们夫人定还重重有赏。”
那牙婆感受着荷包的重量,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忙不迭道:“夫人放心,老婆子我绝对挑最好的人送来。”
赵归宁笑笑,命人送她离开。
这牙婆拿了钱,动作可谓快极了,傍晚是便将二十个护院一个不差都送来了。
赵归宁让他们在院中排成两行,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这二十人个个身强体壮,站姿挺拔,瞧着便知是练家子,看来那牙婆确实拿钱办了实事。
赵归宁声音清讲:“想必诸位也知道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闹的人心惶惶。不过各位请放心,既入了我将军府,只要大家尽心尽力,我是定不会亏待诸位的。”
她说着,流影已带着几个婢女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摆着白花花的碎银,映得人眼亮。
“这点心意当见面礼,”赵归宁的声音更温和了些,“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底下的护院们顿时笑开了,齐声应道:“多谢夫人!”
她说着,流影已带着几个婢女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摆着白花花的碎银,映得人眼亮。
“这点心意当见面礼,”赵归宁的声音更温和了些,“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底下的护院们顿时笑开了,齐声应道:“多谢夫人!”
赵归宁让下人把府中规矩细细交代下去,自己则回了内室。她侧躺在美人榻上,眉头微蹙,脸色瞧着有些倦。
流影在旁看着揪心,轻声劝:“夫人,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赵归宁摇摇头:“这时候请大夫,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自今早起来,她的左眼皮就一直突突跳,心里也总悬着块石头。她缓缓睁开眼,问:“将军还没回来?”
流影摇头。
赵归宁望向窗外,晚霞把半边天染得通红,那股心慌意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被细密的网缠住,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竹影掀帘而入。她是周横新近为赵归宁寻的武婢,身手利落。
赵归宁见她进来,迫不及待起身问她:“怎么样?案件可又有了新发展?”
竹影表情严肃,摇头道:“奴婢去打听过了,凶手依旧没抓到,不过……听外面的人说,皇帝已经将此案全权交给了王家。”
“王家?”赵归宁嘴角勾起抹讥讽的笑。王家这一辈,除了个不怎么露面的王琅,剩下的个个臭名昭著,无非是些仗着家世的草包。
指望他们破案?不如指望凶手良心发现自首。可转念一想,若真是王家接手,反倒可能生麻烦,尤其是王珩,那厮最是公报私仇的性子,指不定会趁机陷害。
想到这儿,她又是一阵头痛。
天色渐黑,夜愈深,将军府渐渐沉在寂静里。赵归宁躺在床上,只睡了个浅眠,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推窗。
她猛地睁开眼,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不敢贸然动作,赵归宁放在头侧的右手缓缓往枕头底下探。今日周横不在,她睡前特意在枕头下藏了把匕首,没成想竟真派上了用场。
她努力稳住呼吸,听着窗户那边的动静。
窗棂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砰”一声闷响,似有重物落在了地上。
此刻,赵归宁甚至屏住了呼吸。
不过奇怪的是,自那声响之后,竟再没了其他声音传来。
她瞪着眼睛等了约莫一炷香,确定再没声响,才攥紧匕首,小心翼翼起了身。赤着脚,轻手轻脚往窗边挪去。
银白的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正好落在地上那人脸上。
赵归宁看清面目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匕首的手猛地收紧。翻进来的竟是周横!
“流影!”她急声唤道。
流影很快从外间推门而入,点起屋内的烛台。
跳动的烛火下,周横的模样看得真切,他穿一身黑色夜行衣,早已昏死过去,后背一道长长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把衣料浸得发黑。
流影惊得脸色发白:“奴……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行!”赵归宁连忙按住她。周横今日定然做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事,这时候请大夫,无异于自曝其短。
她对流影低声道:“你去院外看看,周刚没跟着回来,怕是也受了伤。”
流影忙点头应下,快步出去了。
赵归宁俯身,把周横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咬着牙撑着他起身,费劲地将他挪到床上,让他趴着。又转身跑到博古架旁,翻出药箱,从一堆药瓶里寻出金疮药,指尖都在发颤。
这时,敲门声响起,竹影在外面道:“夫人,奴婢有要事禀报。”
“进。”
竹影进来,瞧见床上脸色煞白的周横,脚步顿了顿,随即用一种赵归宁从未见过的严肃语气说:“夫人,京郊另一处庄子里,又发现了尸体。这次……是二十三具。”
赵归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上次命案发生的那晚,周横以为洗了澡便没事,可她还是在他发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所以这一次……也是他做的?
她长呼一口气,尽量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竹影道:“去把大小姐、二公子和三公子请来。”
竹影应声退下。
赵归宁动手给周横换衣服,夜行衣早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她轻轻扯开衣料,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愠怒混着委屈一并涌上来。
他总劝她敞开心扉,可他自己呢?若这两桩命案真是他做的,究竟是什么仇怨,值得他杀这么多人,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就这般不信她?若他肯说,哪怕理由出格,她也定会帮他善后。
可他定然不相信她。
周凤仪、周梓和周柏都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周凤仪揉着眼睛道:“什么要紧事,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
赵归宁没说话,只带着他们走到床边,拉开床帐。
三人看清床上的人,困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震惊。周梓立刻上前,急声唤:“阿兄!”
周凤仪也皱起眉:“阿横这是怎么了?”
赵归宁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她转向一旁的周柏,“二弟,你不是学过些医术?来看看你大哥的伤。”
周柏点头上前,小心翼翼掀开周横的衣裳。看清伤口的瞬间,他眉头紧紧皱起:“大哥这刀伤从左肩划到右腰,又长又深,看刀口……像是官刀。”
赵归宁的心更沉了:“皇上把追凶的事交给了王家,今夜又死了二十三人,王珩怕是很快会带兵来搜查。”
周凤仪现在一提到王家人便是横眉冷对,她算是看清楚了,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在众人忧心之时,竹影突然来报:“夫人,门外王珩公子带人敲门,说是要搜查凶手。”
赵归宁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断不能让王珩的人搜查到了周横,否则就算人不是周横所杀,恐怕也会被安上个凶手的罪名。
这时流影也从外进来了,她刚刚去外面寻了一圈儿,终于找到了墙根下晕倒的周刚。
周梓急得团团转:“前院后院肯定都被围得像铁桶,怎么把阿兄和周刚运出去?”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烛火在空气中跳动,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灼。
片刻后,赵归宁缓缓开口道:“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
她带着几人快步去了书房,走到博古架前,扭转了最中间那只青瓷花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博古架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周梓提着灯笼跟在后面,刚踏进暗门,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混着霉味便扑面而来。他看着四周阴冷潮湿的墙壁,惊得压低了声:“府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赵归宁默不作声,此处暗牢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发现的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她可能发现了周横的秘密。
她当下便做出了决定,一定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权当不知道此事,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因周柏懂医术,赵归宁便留他在暗牢照看周横和周刚。
她低头看了周横最后一眼,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嘴角牵起抹极淡的笑。
随后,赵归宁拿起他腰间的佩刀,拎在手中。转身时脸上已换成了冷笑:“走吧,贵客登门,总得出门迎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