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时会挑,山上的那家酒吧会做生意,夜景很美,如果待到早上,还能看见日出。
黎莫坐在角落里喝酒,季越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没接,心情不好,他什么人都不想理。
“小哥哥,一个人吗?”
“我是gay。”
女生愣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想加联系方式:“那我们可以当姐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跑来搭讪的人了,他微微一笑,表示礼貌,躲到外面的帐篷里去。过了一会,有人拍拍他的帐篷,他掀开帘子,是个清秀的男生。
“刚才我朋友来问过你,他说你是...”
黎莫下了山,接了季越的电话,让他找间清净的酒吧。
上车后,导航的地名熟悉,环江别墅。
“什么时候买的?”黎莫状似无意提起。
“买了一年多,装修装了八个月,年前才搬过来。想给小妹买一套?”
“她在这里做家教。”
季越看了一眼黎莫,人模狗样的,只知道给自己捯饬:“你不给人钱?不如换我当他哥。”
“滚蛋。”
季大少爷挑的独栋位置好,跟其他别墅完全分开来,窗户全部临江,顶层打通,造了个露台,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露台的沙发上喝酒。季越喜欢喝酒,在地下室弄了个酒窖,有时候应酬烦了就在酒窖里待着,那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有阵子睡眠时间混乱,他直接在酒窖里睡。
黎莫喝酒,季越在一边看着他喝,最近应酬喝了太多,他喝不动了,黎莫又闷着不说话。
季越觉得有点无聊,问他:“我叫几个人来?”
“那我走。”这么说着,却没动。
“吵架了?就因为她和男生吃饭?”
黎莫不说话。
季越说他:“你让她吃呗,想谈恋爱就去谈,想和谁吃饭就和谁吃,你等她玩,到最后她会发现只有你是最好的,自然就会回来了。年轻人,你越管她她越想跑。”
黎莫闷着喝酒,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她不找我要钱了。”
月牙刚从山头露出一点,江风很安静,季越又倒了点酒,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她这些年过得什么生活?”
黎莫看他,却没说话。
“小时候我们院子里还有很多小孩,你不常过来玩所以不知道,我们院子里的孩子,当然家庭富庶,你知道他们喊她什么吗?穷人。”
“你没想到吧,就是穷人。有时候他们玩过家家,皇帝公主变来变去,太监宫女永远是那几个,你看,即便是小孩子,阶级划分也很明确。”
“小时候我送过她很多东西,便宜的贵的都有,她是不是永远第一时间就拿回家给你了?有一个她没给你,是房本,我送了她两个,一个是我爸买的大平层,一个是我的,我说以后把这栋房子过户给她,那就是她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后来她知道了房本意味着什么,就把房本还给我了。”
黎莫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季越见了却没收嘴。
“黎莫,她想有个自己的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给我的女朋友们买过很多房子,但是她们第一时间都会问我,是不是写的她们的名字。你可以给她买很多房,但她攥在手里觉得不踏实,因为爱情产生的东西,也会因为没有爱情消失。”
季越笑话他:“你该谈恋爱了,不然连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黎莫站起身。
“不喝了?”
“回家。”
黎莫走进屋里,又折回来,踢了季越一脚:“送我。”
到家已经十一点了,黎莫回到公寓,客厅传来小小的电视机的声音,客厅没开灯,地板上倒映着霓虹色的光。
祝好时还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开门声跟军训似的,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站得笔直。
两人站在客厅里,黎莫把灯打开。
“吃蛋糕么?”
“我给你倒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好。”
“我吃。”
这下彻底沉默了,谁也不看谁,祝好时去厨房给黎莫倒水,黎莫把买的蛋糕放桌上,拆开包装。
祝好时见黎莫没分蛋糕,于是切了一小块,送到黎莫跟前。
客厅很宽敞,沙发上的两人却挨得很近,身后落地灯的光落了一点在她的瞳孔上,显得眼睛很亮。从前她犯了错来讨好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柔软的一个人。
他是不想吃的,虽然没有醉,但胃里装了很多酒,他吃不下,因为是她递过来的,他还是尝了一口。
绵密的奶油在嘴里蔓延开,是海盐口味的蛋糕,咸甜的,又加了一点水果的酸味,很好吃,难得他记得她喜欢的口味,于是祝好时难免又心软了一些。
“哥,我想跟你说点事。”她踌躇开口。
“嗯,”黎莫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软和了些,“你说。”
“张明源是班长,对我可能还有别的一些感情,但我真的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再说他是我的小男朋友了。”每次他一这么喊,她都觉得特别难为情。
“还有,那两千块我已经还给他了。”她觉得张明源不会收,于是趁课间他去接水的时候把红包夹在了课本里,张明源回来翻到了,什么都没说,收进书包里。
“梁春序的事,我知道肯定有别的原因,你也不是恶霸。”那时候太小,想不清楚很多事情,现在回忆起来,为什么梁春序多年后和她重逢,会先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现在长大了,不可能一辈子被你保护着。”她悄悄看了黎莫一眼,他脸色如常,没表示反对。
“我想你多让我尝试一些东西,让我自己去摸索,等我摔倒了碰壁了,再回来找你教我,好不好?”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很多事,所以一口气全倒出来。
黎莫在一旁听着,嘴巴里那股甜味还没散去,有些黏腻。她的措辞很委婉,显然是想了很久,反复雕琢过。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
“谢谢哥!”她欢喜得跳起来,张开手臂搂着他的肩膀。
“不过,你得写一份人生规划书给我。”
“什么?”
“人生规划书,不需要多长,三十岁之前,把你想要完成的事情、达到的目标写下来,我认可,就不会再管你。”比起一些早早规划孩子人生的家长,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开明了。
“还有一件事,”祝好时小心翼翼地开口,“以后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好,我告诉你今天为什么生气,”黎莫站起身,祝好时明显缩了一下,他又坐回沙发上,“因为早上你告诉我要去图书馆,下午季越看到你和别人吃饭,一群人里就你们两个女生,杯子也不知道看好,人把东西撒到你饮料里了,要不是你那同学及时阻止,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听黎莫说完祝好时很震惊,因为她真的不知道会这么危险,她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聚会。
“你不告诉你去哪里,可以,这种和陌生人见面的聚会,把位置发给我,至少有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过去。”
祝好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如果不是季越和张明源恰巧看到,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躺在哪里了。
她点点头,很郑重地答应他:“我知道了。”
她又变得很柔软,客厅的光把她的脸照得很朦胧,模糊了她的轮廓,也似乎模糊了一些边界。于是他的心又变得很痒,蠢蠢欲动,他偏过头:“快吃。”
“哦。”她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播到男女主吵架的片段,情到深处两人又莫名接起吻。
祝好时脸红了,偷偷去看黎莫,黎莫坐得一本正经,眼睛盯着电视,没什么表情。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严肃的、正襟危坐着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鼠标的滚轮发出轻微的声响,祝好时站在书桌旁,手背在身后不安地交握,黎莫看着屏幕里她敲下的规划书,未来的道路好像就这么变成一个一个的文字,在她面前铺展开。
她听见黎莫叹了一口气,悬在心里的那颗石头终于砸了下来,他不满意。
二十二岁完成学业,进入行业内工作,二十七岁之前要对自己的行业有初步了解,并适时调整职业生涯规划。三十岁之后能在行业内有一个管理层职位,此时开始将目标放置于业内标杆公司。
黎莫一眼望下去,一整页全是职业规划,他表情严肃:“祝好时,在对一个行业没有基础认知的情况下,你的规划相当于天书,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还有,谁告诉你人生计划等同于职业规划?”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你没有想要完成的目标吗?你没有了解的人或者事吗?”
“你的婚姻呢?你的家庭呢?你完全没有寻找伴侣的计划么?”
一连串的发问把祝好时打蒙了,的确,她现在最需要完成学业找到工作养活自己,所以下意识将人生计划书写成职业规划,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归根结底只是纸上谈兵,她对于行业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至于婚姻,她抬头看了黎莫一眼,她没想过结婚,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有家庭,因为朱曼,她觉得养孩子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也许会因为很多迫不得已的原因扔下孩子,让他一个人在不知名的角落怀着委屈野蛮生长。不止委屈,她怕会滋生出仇恨,被抛弃的怨念。
像小时候为她批改作业一样,黎莫为她修改了规划:“三十岁之前,第一,你要完成好学业,读书就读到你不想读了为止;第二,找到一份你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并不止是为了糊口谋生,完成以上两项,再设定一个目标,三十岁在自己的事业上有一个小小的成就。”
“接下来,想好你要去哪个国家或城市,想要见识哪里的人文地貌,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愿意和什么样的人组成家庭,如果没有,这一项就暂时不考虑。”
“当然,这个清单只是一份参考,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很多变数,所以,及时修改。”
祝好时认真聆听黎莫的教诲,觉得自己迷茫的19岁有了支点。从前黎莫承担着父母、兄长的角色,随着年纪渐长,又变成了导师,不止生活方面,学业和职业目标都是在他的辅导下完成的,他就像自己人生的外挂。
于是她无比真诚地道谢。
闻言黎莫顿了一下,抬头看她,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最好把你脑袋瓜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消掉,在我生气之前。”
她摸摸额头,说谢谢他也要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