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在经过昏天黑地的考试周后,大学生们引来暑假。
下学期开学就要评定奖学金,而综合成绩中,期末成绩只占50%。祝好时拿了几个小竞赛的奖项,奖项的加分按照含金量依次增加,但加起来打不过跟着大牛导师拿到核心刊文章的几个学霸,所以她只能在志愿者积分上拼一拼,报名了乡村教育振兴计划的志愿者。
两人在关于她暑假去向的问题上又吵了一次架。黎莫要和导师一起去国外参加研讨会,想让祝好时跟着一起过去,就当旅游。
因为祝好时拒绝了他的提议,黎莫以为她又要去做兼职,表面上没显出来,实际上都要气死了,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就是没苦硬吃。
黎莫问:“大一赚了多少钱?”
祝好时算了算,因为徐知薇给的报酬很丰厚,她就接了这么一个活,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万多块,她报出数字的时候还有些得意,毕竟大部分学生可赚不了这么多。
黎莫听完沉默了一阵子,说:“你知道我和小组五个成员光是参加竞赛就拿了多少钱吗?”
“啊?”祝好时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
“两金一银,一共75万。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点钱花光自己的时间。你的课业呢?你的目标呢?只是上完大学混个文凭么?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直接找一个对口就业的,毕业就去上班,”说到最后,黎莫以及压不住脾气了,脸色沉得厉害,“你就为了这么一点钱,浪费自己的时间?”
祝好时听完也生气了,她知道黎莫体会不到普通人的生活有多么艰辛,但无法忍受他瞧不起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什么叫这么一点钱?一万五是很多同学一年的生活费。你的家庭条件很优越,你不用去做兼职也能养活自己,可很大一部分人光是糊口就已经筋疲力竭了,请你不要俯视我们的生活!”
黎莫皱眉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想用我的钱,想自立,可你不该用牺牲自己的未来当做代价。你把我当成你的资源不可以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感兴趣并且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然后精进技能,尽量为自己未来的路铺砖,而不是去想着赚钱,现在根本不是你赚钱的时候。”
祝好时低下头,却也不服气,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同学们去做兼职家里都是支持的。
而黎莫似乎能猜测到她在想什么,提前堵住她的借口:“我知道大学里有很多人在勤工俭学,但兼职也分糊口和历练,你要是为了糊口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杂活,那我会很失望。”
祝好时问他:“那跟你去德国旅游也算是历练吗?”
黎莫被问住了,他的确是有私心的,暑假两个月没看着她,他不放心,但他又无法直接告诉她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然她一定会觉得他就是个封建大家长。
兄妹俩的谈话不欢而散。黎莫在前往慕尼黑的飞机上想,到底是他教出来的,和他一样犟。
临出发前,祝好时去医院探望,徐明重这一病就病了许久,该长个子的年纪,却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见她来了,挤出一些笑,让她看得心疼。
见徐明重盯着她发圈上的小兔子看,于是她把发圈解下来,打算送给他。
“祝老师,你喜欢的不用让给我。”徐明重说。
祝好时在病房里陪了他一会儿,两人细细慢慢地说着话,老一辈有一种说法,病房里要有些人气,才能把病气赶走。
徐明重总是说起他的姐姐,他从小就喜欢姐姐,爱黏着她,小孩子不会隐藏情绪,于是大人们就说了,这个糖只有他表现好,才可以买两份,一份送给他姐姐,他要是表现不好,两个人都没得吃。
于是他对姐姐的喜爱,变成大人们逼迫他顺从的工具。
祝好时静静听着,原来万家灯火下,各有各的难处。
“祝老师,你还要来看我哦。”
临出门时,徐明重这样对她说。
祝好时将房门轻轻关上,转头看到徐知薇正从安全通道走出来,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谢谢。”徐知薇开口,声音有点哑。
祝好时点点头,转身走了。其实徐知薇不说她也看出来了,比起第一次病房门口围着的人群,现在徐明重身边就只有一个陪护,这种人家对待生病的孩子,竟然比一般家庭还要冷漠。
医院的空调开得很低,她有些冷,出了大门站在阳光下才把身上的那股冷气散去。
“明重,”徐知薇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太重了。”
爸妈已经放弃他了,正在找合适的人选打算趁早再生一个。生在太精明的家庭也不好,什么都要计算成本,即使那是一条人命。
她站在窗台上看着祝好时离开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手指突然被烫了一下,她丢了烟,指间还是被烫伤了。
“二万!哎呀点炮!”
细碎的麻将声传进耳朵,宜州本地人的方言口音太重,张媱听不大懂。
进入楼道之后,光线瞬间暗下来,空气中有一股发霉的气味,墙皮斑驳,她双脚踩在水泥楼梯上,一阶一阶地往上爬,恍惚又回到了曾经走山路的时候。但那时候她知道山路会有尽头。
门没有关,她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上方不知道是哪一年贴的春联,已经褪色了,写着开门得福。
窗帘拉着,这间房子向阳,日头正烈,但只有几丝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她的视线从桌上的几个酒瓶上略过,最后落到床上酣睡的男人身上。
屋子里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烟味、酒味混合着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一起涌入她的鼻腔,她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好几年前的那一套,看得出来想尽量伪装得体面,但西装的领口袖口和背部已经磨损得起毛了,可见他突然说的要供养她是假话。
他有个漂亮的女儿,他一直为此得意。
她走到厨房,看见前房客留下的水果刀,她把刀握在手上,转身朝男人走去。
她背着光,每走一步都在颤抖,无垠的绝望像洪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没死,却好像快死了,眼前出现了走马灯。记忆恍惚回到了她从姑姑家出发到宜州的时候,她坐了两天的火车来到大学报道,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她发誓,不会再走弯弯曲曲的山路,不会再吃莫名其妙的苦。只要能读书,她就一直读下去,她要一张很有用的文凭来当做敲门砖,她去看看地球的另一面是怎样的光景,那里诞生了怎样的文明,她要走到世界的尽头,看看是海还是天。
她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
她要往自由的地方去!
屋子里很安静,突然一阵激烈的摇滚乐响起来,她像突然惊醒,摸出了手机。
她扔了刀,接起电话。
张媱坐在那天遇到女人夜店门口,嘴里含着一块糖,便利店的老板不知道是不是生意又好了,店里多招了两个暑假工。
下午那通电话,对方说有时间再联系她,她知道这是一种砍价方式,自古以来都是卖家担心压货,所以决定主动出击,碰碰运气。
她运气不错,才等了十分钟就看到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酒吧门口,女人从车上下来,没过一会儿从店里接到一个酒鬼。
张媱走上前,敲了敲车窗。
“老板,上回你说的生意还有的做么?”
徐知薇打量了一眼,即使现在走投无路,张媱脸上也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上去是个能成事的。
“有倒是有,你现在卖不上价,我要加条件。”
“我要五万定金。”
闻言徐知薇笑了一声,让张媱有点怀疑自己要价太高了,但她不知道,徐知薇是笑,原来五万块就能买一个人的自尊。
“可以,不过你得先替我办件事。”
于是张媱也跟着上了车。
车子刚启动,车窗又被人敲了几下,徐知薇侧头过去,窗外有个小年轻,长得不错,就是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了,看起来心术不正。
“薇薇姐,我叫阿奇,能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最近做了一首歌想给你听听。”男生笑了笑,很腼腆的样子,徐知薇虽然称不上老狐狸,但也算阅人无数,对方眼神里藏得什么她能窥见一二,她递了张手底下一家文娱公司的名片过去。
一路上除了黄泽偶尔说一些醉话,车里寂静无声。徐知薇从后视镜看过去,女孩穿着一身简约T恤,牛仔裤有些旧了,原本墨蓝的颜色变得发黄,背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脸朝着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空洞着的一双眼,仿佛对明天没有期待。
“不会让你去做危险的事,”徐知薇开口,“你和我一个朋友喜欢的姑娘长得很像,你的任务就是留在他身边。”
“你花钱是雇我去谈恋爱?”
“算是。”能留在黎莫身边,说明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就不算不可替代,既然他吃这套,那以后能用法子就多了。她老爹现在还以为能遇到那个和他初恋一模一样的年轻女人是巧合,实际上是她妈专门找人培训的。不出所料,已经人老珠黄的初恋很快就被抛弃了。男人的长情啊就像个笑话。
张媱没说话了,她觉得有钱人真奇怪。
季越开车从宜大路过,看到祝好时坐在路边的长凳上,正低头看手机。
“小妹?”他喊了一声,长凳上的人没反应,于是他下车去打招呼,虽然黎莫不认他,但他自己早就把祝好时当成自家妹妹了,黎莫现在不在,该他这个二哥照顾她了。
“小妹?哥带你去吃饭...”
面前的人抬起头,是一张陌生的脸,长得挺秀气,就是太冷淡了,和祝好时温和的气质不大一样。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季越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女孩戴上耳机走了,还白了他一眼,好像他是什么随便找个理由搭讪的街溜子。
太像了,季越看着她的背影,这时才发现这姑娘从头到脚和黎莫常穿的是同一个品牌。
远在千里之外的黎莫收到一条消息,是季越发来的:你说老天爷有没有可能是个程序员?批量复制NPC?
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