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四方桌,再加上三两碗碟,两个人显得有些拥挤。美人想凑到吕荷边上,吕荷赶他到对面,两人相对而坐。
她可不习惯身边多个人,还是个形迹可疑的外来人。
绿白相间的米饭堆到冒尖,吕荷信手夹了一个单面煎的鸡卵盖到饭上,筷子轻轻一滑,金黄的卵液流下来,吕荷轻吸一口——香、嫩、滑!
吕荷满足抬头,正想告诉对面四个煎鸡卵两人平分,看见桌上情形,心神大震,还来不及说话,筷子就急打过去,“——啪!”
美人缩回被打的手,一边捂着一边委屈看她,“疼——”
“你怎么不、用筷子?”吕荷竖眉,这直接伸手去抓也太埋汰了。
美人看上去更委屈了,眼中波光粼粼,“奴不晓得如何用这事物。”
“那你平时怎么、用饭?”
美人小心看了吕荷一眼,试探地往盘中伸手,“就这样……”
吕荷挡住他手,心中疑惑更甚,这是真失忆了?连筷子都不会用?
她试着放慢手中动作教他,对面依样捡起筷子,却使得歪歪扭扭,要么夹不上来,要么夹到半途掉到桌上。
吕荷看着桌上的菜,再不吃,都快凉了。
她叹了口气,重新找了个宽口的浅菜碟,递给他一个勺,把饭和菜往嘴里划拉总会吧。不然现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反正吃完得走,还不如先把这顿给对付过去。
把对方碗中的饭都倒到碟中,又拨了一半的手撕菘菜、一个双面煎鸡卵和一个单面煎鸡卵给他。
双面煎鸡卵是美人夹到半途掉到桌上的,吕荷也没浪费——谁夹掉的谁吃,桌子天天擦,能脏到哪去?
这下那人的眼睛亮了,也不等吕荷催促,端起盘子,仰着头就把饭菜往嘴里倒。
嫌不过瘾,还无师自通的拿勺子划拉。
吕荷心下复杂,这是几顿没吃了,这么着急?不过看在他即便行为举止如此异于常人,却也不显粗俗难看的份上,她勉强能够接受。
看着看着,吕荷还得出趣味,下筷也快了几分。
混合了卵液的米饭既有麦饭的清香,又有卵液的鲜,嚼劲十足,吕荷饿了许久的胃在这一刻都熨帖了。
其实白吃米饭也使得,嚼久了还能品出甜味,又是一绝。猛垫了几大口米饭,她又夹向了手撕菘菜。
菘菜的辣口正好开胃,再加上本身咸香清脆,又是几大口下肚。
吕荷才吃一半,看对面都快吃完了。她饭量不小,今日还特意按双倍的份量多做了些,这么快就见底了?
她简直纳闷,吃这么快,能品出菜的味道吗?
真是浪费!早知道还不如蒸几个炊饼给他!
吕荷不再去看对面,转而夹了个双面煎的鸡卵。
先一闻,焦香四溢。再一尝,嗯,这用手撕菘菜留下的油煎的鸡卵风味果然不同,辛辣咸香,她口中唾液都多出几分。
最绝的是鸡卵的焦边,一圈焦边里混着嫩弹的卵白,再加上质密的卵黄,配上米饭一口下去,简直要飘飘欲仙。
就是前朝的五石散也比不过!
吕荷情不自禁地脚打拍子。
不过这焦边,倒让她突然想吃起煲仔饭了……尤其是那锅底一圈的焦饭,硬得像鸡卵壳,咬起来嘎嘣脆,最是精华……
还有那浓郁的菜汁浇到堆得冒尖的饭上——她吃煲仔饭不用竹筷,偏爱用勺。
看着那汤汁一点点流下来,渗进去,配合着菜舀上一勺,塞进嘴里,又有汤汁又有菜饭,那滋味……
吕荷下定主意,改日必须得吃上。
吃完还盛一道胡椒蛤蜊汤,因放了许久,也不烫了,现下正适合入口。
吕荷盛汤入碗,那边美人正眼巴巴看着——他吃得快,早就等着了。
还好刚才给这人盛饭的碗没撤,吕荷一人分了一碗汤,青透的京笋片蘸满汤汁,配上蛤蜊肉的鲜甜,她这边才轻啜一口,美人那边就见底了。
吕荷:……
今日真是开眼了,她以为之前罗仙长就已经到顶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要不是坐对面不方便,她都想凑旁边看他是怎么吃的,都不带嚼的吗?
“你会用勺吗?”她尝试让虞郎君自己盛汤。
还好,这次虞郎君学得很快,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两人风卷残云般吃完饭菜,吕荷清清嗓子,想着怎么开口,让这位虞郎君离开。
她这就一张床,可没地让他睡。而且她都送了他一顿饭,已经够意思了……
吕荷犹豫再三,狠下心来出言赶人。
可她才起个话头,这人便作出一副没处去的凄惨样子,泪眼蒙眬的望着她。
“你、你别哭啊!”吕荷手足无措。
她最怕人哭了。
“我这儿没你能睡的地方。”吕荷心下为难,干脆扭头不去看他。
“奴家幸得恩公搭救,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还望恩公收留则个。”美人抹了抹眼睛,又扬起戏文里的调子。
吕荷默然,她这是被赖上了?
她严肃起来,“我不需要你报答,这儿有我、一个就够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城中有专门收留流民的实济院,你、你可去那。”
美人也不说话,看了眼屋外黑黢黢的天,又回头拿眼梭她。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吕荷觉得椅子上好像有毛刺,她总想动动。
也是,这么晚了,路也看不清,不然再收留他一晚?
吕荷看着对面如画的面庞,心里默默说服自己,看上去像个老实的,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
烛火闪烁,定下主意,吕荷也不扭捏,干脆与对方说了。
美人眼刷得亮起来,吕荷避开他眼,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
转而又烦恼起来,没有多余的床,让他睡哪?
楼上肯定不能让他去,那是她的床,还藏了银子。
楼下……
哎,有了!
吕荷灵光一闪,喊虞郎君到灶边,两人一起,把存的柴草都铺开来。
近水边的屋子,地都容易泛潮,灶边这么一铺,又能隔绝潮气,又能借着灶的余温暖暖身子,她简直是天才!
吕荷指了指,让虞郎君睡这上面。
见他点点头,面上又是一脸喜色,吕荷放下心来,还好,不是太挑,不然她说什么也要把他赶出去。
既然收留他住一晚,就不能白白浪费,她可不养闲人。
安顿好床铺,吕荷就让这位郎君把碗碟给洗了。
怕他不会,她还亲手示范洗了个碗。美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学会了,她就把碗碟塞到他怀里,让他去河边洗刷,她正好用水擦洗身子。
“待会儿进来前、先敲门,我说可以再进来。”吕荷推他到门外,砰的一声,关门落锁。
美人面向关着的门,挠了挠头,转身向河边走去。
塌房三面环水,说是河边,也就几步路。
此时月上中天,周围万籁俱寂,只听得屋内时断时续的水声。
他环顾周围无人,抱着碗筷,一下跃入水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水中慢慢冒出一颗头,月光映射下,美人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鳞片。
“哗——啪!”幽蓝的鱼尾甩出湖面,成团的水流包裹住碗碟,旋转摇晃。
美人双手枕在脑后,仰躺湖上,一边玩着水,一边哼着曲调。
他可真是人鱼族百年来最机灵的人鱼!
族中长老还说岸上危险,轻易就会被人发现,那可得看是谁。像他,上岸这么多次,不照样好好的?
还好他聪敏又好学,之前游到大湖边,偷偷看过一段时间高台上的人,了解了不少东西。
这不就都用上了?
不过这儿的人确实警惕,之前有一回半夜他想上岸,差点被人发现,还好那人嚷嚷着水鬼什么的跑远了……
人鱼在水中翻了个身,高兴地甩甩尾巴,游了好久,终于找到这个长期饭票,前些日子差点把他饿死,这回可不能让她跑了。
“——虞郎君,我好了。”吕荷扬起嗓子喊。
人鱼靠近岸边,指挥水流将碗碟轻放一旁,再一撑手,鱼尾化作双腿跃上岸来。
衣裳湿了总是极难穿上,人鱼正奋力与衣裳做斗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得一跃,又跳了下去。
“咦,人呢?”吕荷开门四下望着,扯着嗓子,“郎君?”
“奴家在——一会儿就过来。”人鱼冒头回了一声,潜在水中,胡乱套着衣裳。
“那你快点,我给你留着门。”吕荷虚掩上门。
等人鱼再进门中,坐桌边的吕荷一眼就瞧见他湿得滴水的衣服。
她皱起眉走近,“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湿湿的?”
人鱼答,“湿着舒服,干着……痒。”
吕荷眉间鼓起一道杠,她觉得今夜皱的眉赶得上她这辈子的次数了。
“那你睡地上,不然柴潮了烧不着。”吕荷懒得管他,反正明日就要走了……
她探头看了眼人鱼怀里的碗碟,还挺干净……
这人也算有点用处。
吕荷满意地指挥人鱼把碗碟放好,交代了些器物用途,又锁了门,自去歇息。
人鱼本想趁吕荷入睡回水里泡着,见锁了门,又打上窗户的主意。
反正他也不是没翻过。
只是得遮掩些踪迹,不然把人给吓跑,就又没得吃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楼下,仰头张口吐出一口轻烟。
烟在空中如丝绸般飘荡向上。
慢慢的,听楼上呼吸沉了些,他又轻巧地翻出去,再虚掩上窗户。
明日早些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