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陀敲钟声传来,吕荷抱着被褥翻了个身,将醒未醒间,突然浑身一震。
家里还住着个人!
吕荷瞬间睁眼,她好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待她穿衣下楼,见虞郎君散着头发,正躺在柴草上呼呼大睡。
吕荷心一提,快步上前。她记得昨日虞郎君身上还湿着,可别把柴草给弄潮了。
她手按住衣袍,正欲探一探压在虞郎君身下的柴草,刚俯下身,就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恩人想要干嘛?”
“你、你醒了啊?”吕荷讪讪缩回手,“我还想叫你呢!”
“哦——”人鱼拉长了调子。
吕荷不自在地整整衣服,“既然醒了,早点、早点离去也好。”
听到这话,人鱼刚支起的上半身,又倒了下去,他眼珠一转,哎呦哎呦叫唤起来,“这柴草堆,膈得奴家浑身难受,想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路。”
这人身子骨这么娇气?吕荷再次坚定了这是哪家贵人郎君,她好声好气商量,“那我将你扛、到医馆。”
人鱼一听,这哪行啊,他忙扯住吕荷衣袖,乖巧一笑,“只要能日日尝到恩人手艺,也就不妨事了。”
“这样啊——”吕荷改蹲为站,俯视人鱼,“我这儿简陋,多一个人怕是要、饿死,看郎君身子娇贵,家中定然富裕,还是早日去找家人,也省得家里、担忧。”
人鱼使劲摇头,“奴已不记得家在何处,只想侍奉恩人则个。”
吕荷说了半晌,嘴都干了,也没能让虞郎君挪一挪地方。
想到这人嘴馋,她忽的计上心来。
她转身拿锅,“该吃朝食了,需得淘米做粥。”
人鱼惊喜,这是同意他留下来了?他一跃而起,缀在吕荷身后,“奴为恩人捏肩捶腿~”
吕荷顺手把锅递过去,“那你淘米吧。”昨夜做饭他应该也看会了。
人鱼接过锅,欢快地应了一声。
这厢人鱼在淘米,那厢吕荷已经开始剁肉馅了。桶里养的蛤蜊和虾还有的剩,她打算做锅河鲜粥,朝食来上一碗,暖身又饱肚。
寻常米粥都是清水熬制,吕荷做的却不同。她将剁得细碎的虾糜和蛤蜊肉倒入锅中,添些水,又冲虞郎君喊道,“撤点柴。”
虞郎君哒哒跑上前蹲下,虽然还是离得远些,闭眼一探一抽,到底是撤出来了。
抽完后火小了些。他眼神发亮盯着吕荷,吕荷越看越觉得这蹲下的表情像老家的小狗,她不自然地摸摸耳垂,“嗯”了一声。
要想做成一锅好的高汤,最好还是用小火,慢慢吊上几个时辰,待食材的精华全化在汤里才好,用这样吊出的高汤来炖粥,比清水来得鲜美百倍。
不过眼下只是顿简简单单的朝食,也不用费那许多功夫,炖上半个时辰,取个味道即可。
这边汤吊着,那边米已经被淘好了。吕荷瞅了眼,没什么问题,就指挥虞郎君将米倒入另一个锅中,添上些热水。
烧开的水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她留了半壶待会洗漱,其余一部分冲了点茶叶,剩下都泡在米锅里。
这样用热水泡上一炷香的功夫,再撇尽水去煮,比没泡过热水的米去煮,更容易入味,这也是省时的法子。
吕荷在等火候的功夫,还去折了根柳条给虞郎君当刷牙子。两人并排在屋外阶前蹲下,沾了牙粉,举臂上下左右刷着。
虞郎君仍是吕荷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好似从未刷过牙。
吕荷偷眼瞥他牙齿,挺白的呀,不像从来没刷过的。
挑水人也来叩门,依约送上每日订的两担水。
他看到虞郎君还呆愣了一会儿,吕荷喊了声才回过神笑着和她打招呼。
吕荷也没多解释,让他倒进缸中就走了。
火候到了,吕荷将吊好的高汤和剁碎的虾糜、蛤蜊肉倒入米锅里。
仍然是小火慢炖,她站在锅前,拿个勺子不断搅动着。
这锅粥煮得浓稠,不时时翻搅容易煳底。她搅了一会儿正觉胳膊酸,转头看到虞郎君凑到盛鱼和虾蟹的水桶前,嘴里还小声念叨些什么,她干脆就喊他过来接替。
虞郎君恋恋不舍地起身过来,吕荷教了他一通,最后嘱咐道,“待米粥从白色变得、微黄粘稠,再喊我。”
下个月食肆就要开了,她还忙着准备呢。
上楼前她不经意绕到盛鱼虾的水桶前,低眼一瞄,也没啥呀,一条她老早之前网上来的金色的不认识的鱼,和一些虾蟹蛤蜊,数量也都对得上……
吕荷纳闷地上楼了。
再下楼时,她已穿戴齐整,发髻也梳得密密的,一根发丝都没落下。
令她惊讶的是,粥竟已被盛好,两海碗粥摆在桌上,一碗满满的要溢出来,一碗大概七八分满。
虞郎君站在桌前朝她灿烂一笑。
这样,倒让她待会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赶人。
她把背后的手伸出来,“给,系头发上。”
一根青色的粗布发带躺在白里透红的手掌上。吕荷心想,老这么散着头发也不是个事,待会儿上街太引人注目。
虞郎君迟疑地抓过发带,往头上比划。
吕荷本来都打算坐下来了,看着他半天忙活下来都没系上,又绕到他背后,“蹲下。”
她手穿过乌黑的长发,发现手感居然很不错,丝绸一样,还带着些水汽,拢在手上沉甸甸的。
坏了,柴肯定都潮了,到时候还得晒晒。
不过衣裳倒是干的,也不知这虞郎君是个什么情况。
吕荷蹙着眉简单束了个丸子状发髻顶在头上——别的她也不会——和街上束发少年差不多。只是可惜没有幞头,她看贾府郎君就戴个幞头。
束好就坐下来吃饭。上一瞬虞郎君还新奇地摸着头顶的发髻,下一瞬就将吕荷手中的满满一碗粥给抢了过来。
他朝吕荷一笑,将另一碗只七八分满的粥推到吕荷面前。
吕荷:……
煮好的粥咸香可口,两人各怀鬼胎,也不多话,唏哩呼噜喝尽了。
尤其虞郎君,碗中喝尽尤嫌不足,起身把锅底也给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都不用洗第二遍。
不过吕荷还是指挥虞郎君冲洗好碗筷。
眼看天色愈亮,她整整衣服,带着虞郎君往实济院去。
对于跟着吕荷走的行为人鱼毫不排斥,反倒觉得新鲜。他甚少岸上走动,因而欢欣问道,“恩人要去哪儿?”
吕荷支吾半晌,“随便走走。”
话是这么说,脚下步子却丝毫不见杂乱。
实济院是官府城内收留没有文书的流民之所,和临安府署相对,一个在临安最北边,一个在临安最南边。
而她的塌房坐落章家桥畔,正好在府城郊外,和实济院离得不远,走上一炷香的功夫,进了天宗水门便是。
她也是后来听路边帮闲闲聊提到才知晓的,要是早知有这么个地方,当初她就不用费尽心思赁屋了。
一路走走停停,无他,虞郎君走了几步便嫌脚痛,得歇一歇。
吕荷还以为他发现了,一路提心吊胆。
有时候走着走着,又嫌路人老是看他,不乐意走,非得到僻静地方坐着。后来吕荷实在没辙,进街旁铺子给他买了个面巾蒙在脸上。
虽说大白天蒙着脸奇怪了些,总算没那么多眼睛盯着了。
一炷香的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
到了实济院,日头已悬得老高了。
吕荷上前说明来意,门口点卯的官差还未说话,人鱼就叫嚷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吕荷,“人,你要将我送官?!”
吕荷避开质问,对着差人笑道,“官差大哥,这人落水失忆了,一时之间不记得家人,我偶然碰见,顺手给送了来,您看后续是张榜找家人还是?”
差人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郎君,办事很是仔细。他低头回忆一番,“最近没听说哪家走失了人。”
见人鱼蒙着个脸,又伸手去揭。人鱼偏头躲过,一步后退至吕荷身后。
差人重声,“郎君七尺男儿,何故蒙面不敢见人,乃至躲到女子身后!”
人鱼不理他,自顾自低头玩着吕荷衣带。
吕荷一把扯回去,看着他认真道,“我那儿简陋,还得做、小买卖,真没法收留你,官差大哥得、认人脸,帮你找家里人。”
她又对差人指了指自己脑袋,“他这儿不好使,官差大哥勿要见怪。”
人鱼却不管这些,反倒撒娇卖起痴来,嘴中嚷着“奴家就要跟你。”
吕荷扯走衣带他就捏衣角,吕荷扯走衣角他就抓裙摆,要不是吕荷把发丝梳得光光净净,他恐怕还得捏着长发不可。
差人忙着应付后面来人,让吕荷她们商量好再来。
吕荷好声好气哄着不听,大声斥责也不管,旁边渐渐聚了些人。
“这么一大高个,好不害臊。”
“谁家丢的人,快些捡回去罢!”
吕荷听了都有些难为情,可人鱼听到那些话,毫不脸红,依旧不肯放手。
见男子始终不肯离开,人群中有人起哄,“既然这郎君跟定了小娘子,小娘子带走就是。白得一大高个,领回去当个倒插门女婿也使得。”
也有不少人附和。
吕荷红了脸,人鱼却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吕荷情急之中,突然看向虞郎君背后,震惊一指,“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