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玩笑话似乎惹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此刻的我正为此后悔不已。
其实是这样的。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和藤村聊完的那个下午。
"黄金周我要每天去画室。"我晃了晃手里的素描本，"最近的参赛作品卡在最后阶段了。"
影山抱着排球站定，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零碎阳光，他眨了眨眼，像往常时那样认真听着，眼神同样带着清澈的茫然。
"......哦。"他忽然低头看了看我，无意识地抬手比了比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你好像矮了。”
我：“……”
"是你又长高了吧！"我没好气地打断，"……笨蛋。"
不过，其实我知道，影山比我还忙。
原本约好抽一天一起写作业，现在排球部要集训，这个计划自然泡汤了。但放学后看到他背着运动包准备去训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强调安排——大概是被放鸽子后那种幼稚的不甘心在作祟。
"不是笨蛋。"影山皱起眉头，语气格外认真。他歪着头打量我，似乎不明白我今天为何这么咄咄逼人。远处自动贩卖机"咔嗒"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
"总之，我不是。"他抿了抿嘴唇补充道。
......这个人到底是真迟钝还是装傻啊。
我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自从早上那句"他是我男朋友"的和别人出口，心里就像打翻的调色盘一样乱糟糟的……此刻他这副一本正经否认的样子，更让人莫名火大啊。
以及的原因就是——
"教练说，假期要集训。"午休时影山突然开口，"可能没法一起写作业了。假期。"
我：......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火大——不对，我本来就在生气，现在是更生气了！
树丛沙沙作响，我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的两道影子，敷衍地应了句："我先回去了。"
一走出屋檐，盛夏的烈日立刻灼得皮肤发烫，这种刺痛感让心情更糟了。
"明天见。"我喊。
没有回应。
回头时，影山还站在原地。他穿着运动外套，双手垂在身侧，目光追随着我的方向，直到四目相对，他才后知后觉地点头："......好。"
……是笨蛋啊笨蛋！
"是节后见啦。"我摆摆手，"拜拜。"
他微微垂下眼睛，额前的碎发投下细碎的阴影。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索性把问题抛之脑后，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反方向，也就是校门口走去。
路上居然遇到个眼熟的人——好像是排球队的，和影山关系不错。......看起来脾气也不太好。
我瞥了眼他的黑色斜挎包和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没想到他朝我点了点头。
"......"我眨眨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啊咧？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停下，丧气的表情闪过一丝惊讶。
"......？"那张面瘫脸上居然能看出无语和震惊。
思考片刻，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的我只好祭出万能公式："你好。再见。"
对方：“……你好。”
怎么回事……
见他没反应，我学着他的样子点点头："拜拜。"然后快步离开。
......果然还是不行啊。走在路上不禁沮丧起来。像妈妈那样能自然地和陌生人寒暄，我完全做不到。可要是假装没看见，又觉得不太礼貌......每次偶遇熟人都会僵在原地，心里疯狂呐喊——怎么办怎么办......
妈妈到底是怎么做到那么从容的啊？
“小芽？”
“—— 一仓芽！”
“在！”听见妈妈骤然拔高的声线，我猛地从放空状态惊醒，对上餐桌对面妈妈那副「又来了」的无奈表情，赶紧扒拉两口白饭以示清白，“我有在好好吃饭的！绝对没有偷懒的意思。”
“不是说偷懒的问题。”母亲大人筷尖寒光一闪，在我惊恐的注视中，翠绿的青椒片稳稳降落在我的饭碗里，“你这孩子，每次吃饭都自动过滤青菜，挑食可不是好习惯。”
“……哦。”
我盯着碗里突然阵亡的食欲，默默垂下两行清泪。但又能怎么办呢？父母这种存在，本质上就是会随机触发支线任务的NPC，一不留神就会被抓住……
餐桌对面，爸爸正对着味增汤出神，筷子悬在半空，汤面上倒映着他放空的表情。这场景莫名让我想起水族馆里发呆的企鹅。说来好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染上了和爸爸一样的毛病——总在吃饭时神游天外。
“你们两个……！吃饭时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上次爸爸把酱油当成茶喝，这次你又把米饭戳成了蜂窝......还有飒也是，不知道假期还会不会家……小芽？你有打电话给哥哥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无意识间摧残过的饭碗，米粒们确实呈现出了相当艺术的凹凸造型。也许这就是遗传的力量（什）。
回过神，摇头，“没有。”
“那妈妈今晚打电话给飒，那孩子也好久没联系过了。”妈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同时不忘把菜交到我的碗里……以及爸爸的碗里。
“来，你也吃一个。”
“啊——谢谢老婆！你也吃～”
……额啊啊啊，他们又开始秀恩爱了！！
我不想说话了，也不想抬头，低着头不想理一开始恩爱就忽略一切的夫妻俩。没过一会把碗里的饭吃完，连忙把自己藏回卧室里。
与一墙的书及画集对视着，我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我今天似乎波荡起伏的原因，“因为是影山”等极其带有针对性的解释不断涌出。
……嘶，好像又不是。混杂不已的思绪不断晃荡，因为是影山吗？不对！我又不是真正恋爱的那种喜欢，为什么会莫名愤怒呢？欸，也不是愤怒的地步，但是就是一想到记忆的场景就莫名感到生气哇。
……那感觉已经不仅仅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了啊！我有些惆怅。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最终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崩离析么？虽然现在国中后班上的同学都十分友好，但影山作为从国小到国中一直认识且成为朋友的身份，是独特的。
——是不一样的。
我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说不上来那一瞬间我自己的感受，反倒是「当然是开玩笑的吧」之类的糊弄话语不断自言自语，即使是面对着壁纸上萨菲罗斯的英俊脸庞……我停顿两秒，认真盯着海报上的银发男人。
好吧，似乎是有用的！
*
事实上，靠转移注意力来压抑情绪是没有用的。
假日的第一天清晨。
后悔和藤村说和影山的关系了。
我盯着卧室天花板上的一处细小裂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转移注意力根本压抑不了情绪。昨天和藤村的对话像倒带的录像，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男友"这个词就像一颗被随手埋下的地雷。说出口时毫无知觉，等到晨光透过窗帘，大脑完全清醒的这一刻，才轰然炸开——
……影山飞雄，好像，真的是我的男友。
而且，是初恋。
我：“……”
这个认知让我把脸埋进了枕头。
然后问题接踵而来了。
首先，我喜欢他吗？
嗯...他长得是挺帅的啦，但是跟我理想型的萨菲罗斯那种成熟性感男人比起来，完全没有心动感嘛。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继续思考。
其次就是，他喜欢我吗？
我：……
完全感觉不到呢。（冷静）
那要说是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表白」，此刻认真回想起来，大概也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小学毕业后莫名其妙相约来公园玩的友谊吧。
难道说一直暗恋我吗？或者是少女漫里最常见的一见钟情？
救命。简直是开玩笑。
这个自导自演的玩笑突然变得好笑起来，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咯咯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笑累了才停下。
……唉。
其实也不好笑啊。
初恋的彼此不喜欢彼此，真的还能叫初恋吗？
笑不出来了，现在。
……啊啊啊啊啊！
讨厌讨厌讨厌！！！
我抓起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啧，才早上七点半。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刺眼了，看来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明明放假第一天应该睡懒觉的，结果因为这件事完全睡不着了。
“好烦......"
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昨晚用的樱花味洗发水的香气。手机解锁后盯着LINE的界面发呆。和影山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最后一条是我发的"记得带物理笔记"——以及他的回答“好的”。
“叮"的一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我差点把它扔出去。藤村的名字跳了出来：
［早上好！猫咪打哈欠.jpg］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足足十秒钟。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好久，最后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小猫挠头.jpg]
手机立刻又震动起来：
【村长藤：小芽假期想要出门玩吗？
不吃青椒：不……你想要出去玩吗？
村长藤：啊啊啊，这几天都要补习。猫猫流泪.jpg】
啊……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突然想起影山那个笨蛋现在肯定已经在体育馆训练了。他每次都是早早就到学校，说什么"早上的体育馆最安静"之类的怪话。
窗外传来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还有自行车铃叮叮当当的声响。明明是这么平常的早晨，为什么我的心情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啊！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妈妈：[早餐做好了哦，再不起来煎蛋要凉了]
“知道了——"我拖着长音回道，却完全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要是影山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吃完三大碗米饭了吧。那个饭桶每次训练前都要吃特别多，有次还理直气壮地说"不吃饱怎么跳得高"，真是笨蛋......
等等，我为什么又在想他的事啊！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