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堂屋,许尤安瞥见林冬至高高兴兴地收起才做了一半的作业,十分积极地跑去厨房端菜。
她莞尔,看来这小丫头的确很不擅长数学。
“尤安,快坐吧。”林佩兰见她要进厨房帮忙,出声道。
“小封你也坐,当自己家别客气。”
许尤安挑眉,林姨对他的称呼这么快就从封先生变成了...小封?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封蔺转头看向她,不过许尤安已经飞快地收敛了表情恢复成平时淡然的模样。
“都是些家常菜,希望合你的口味。”林佩兰把最后一道板栗炖鸡端出来,用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怎么会,我很喜欢。”封蔺也扬起嘴角,浅笑道。
许尤安默默地看着两人说笑,心道上次的事情果然让林姨对封蔺的印象很不错。她看不下去了,果断出声道:“林姨,您做的菜大家都说好吃,他但凡味蕾没坏,都不会嫌弃的。”
林佩兰睨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嗔意。
“二姨,我饿了。”林冬至看不出来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馋得直流口水。
“吃饭吧。”林佩兰发话,心里琢磨着许尤安对封蔺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不过她一向不追问她的事情,疑惑过后很快便不在意。
封蔺感受到她语气中微妙的不悦,直觉她的情绪像三月的天,说变就变。只不过她的反复无常并没有让他不耐,反而感到有趣。
“林姨,这道地三鲜里面特意没放茄子,是家里有人不能吃吗?”封蔺眨了眨眼,突然好奇地问。
林佩兰笑起来,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是啊,尤安不喜欢吃茄子,沾了一点味儿都不行,为了迁就她我做的地三鲜就只有两鲜了。”她语调上扬。
许尤安听出她的打趣,气定神闲地说:“它的口感太奇怪,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林佩兰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抬头对封蔺说:“说到尤安不吃的东西,大概能罗列出二三十条。她啊,觉得海鲜腥,羊肉膻,韭菜生姜更是沾不了一点...”
眼见她有继续滔滔不绝的架势,许尤安连忙出声打断她。
“林姨,排骨不错,你多尝尝。”
林佩兰止住话头,忍俊不禁。
许尤安哪里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调侃自己,心中无奈。
都怪封蔺,非要多问。
后半段封蔺终于没再开口问其他的,许尤安松了口气,主要是林姨一见她和封蔺待在一起就变得恶趣味,令她有几分头疼。
饭后,林冬至被派去洗碗,因为林姨主张要从小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让她承担力所能及的家务。
至于许尤安,林佩兰点名让她出去送送封蔺,以尽地主之谊。
她叹气,总觉得林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许尤安想的入神,把封蔺甩在身后。
就几步的距离倒是不至于不认识路,封蔺跟在她身后,垂眸留意着脚下,莫名有些担忧她会一个没注意一脚踩进水坑里,弄脏洁白的裙摆。
只是他的担忧是多余的,许尤安很擅长一心二用。
走到门口,她语气随意地说:“天黑了,你早点回家吧。”
“...好。”封蔺尽量忽视她的措辞,转而说。
“我大概还要在宁川待一段时间,作为朋友,请多多指教。”
“……”
“还要再待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具体多久?”许尤安很不理解,震惊地问。
“你好像很不乐意我留在宁川?”封蔺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若有所思地问。
“所以呢,你那么大一个公司,就放着不管了。”许尤安暗自磨牙,一字一顿说。
“我是老板,有权利给自己放几天假,再说公司的事务都可以线上处理,不成问题。”封蔺顿了顿,嗓音里夹杂着几分疑惑。
“你似乎比我还关心星垣的发展。”
“...你想多了,那是你的公司,跟我有什么关系。”许尤安面不改色,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封蔺不置可否,视线落进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眸中,思绪突然凝滞住,无法继续思考。
他喉结微动,蓦地半阖着眼笑了一下。
算了,在她面前自己总是妥协居多。她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他又何必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呢。
封蔺抬眸,嘴唇微张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驶过路面,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猛地拉过许尤安的胳膊转了一圈,和她调转位置,也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
许尤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踉跄了一下,双手下意识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你...”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哗啦一声,自行车轮胎压过水面,迸溅出水花。因为骑车的人放缓了速度所以幅度不大,只是还是有些泥点子落在了封蔺的裤脚上。
许尤安呼吸一顿,被迫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衣服遮掩下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纹理,还有他紧实有力的腰身。
她顿时浑身不自在,往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拥抱。
封蔺回过神,连忙收回手。
“谢谢。”
许尤安偏过头,抓着自己的胳膊轻声说,不想让他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混乱。
“小虎,你骑那么快干嘛,还不过来道歉。”
干净无杂质的少年音在耳侧响起,许尤安目光越过封蔺的肩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青涩面孔。
“温照。”
许尤安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随后想起今天是周末,高中的确是放假了。
“尤安姐,好久不见。”温照笑得爽朗,眉眼张扬,满是少年意气。
“小虎,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打完招呼,他扭头喊身后扭扭捏捏的高大少年。
“对不起。”于小虎老老实实地道歉,然后看向封蔺苦哈哈地说。
“这位大哥,你的裤子我可以给你洗干净,保证不留一点污渍,洁白如初。”
封蔺并未在意,唇角勾了勾说:“你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给洗衣液打广告。”
“呃。”于小虎尴尬一笑,心里直流泪,毕竟封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便宜,他的零花钱压根赔不起。
“好了,不用你洗。”
封蔺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于小虎激动得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下回注意,别再把水溅到其他人身上。”封蔺抽回手,心道年轻人果然是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抓他胳膊的力道十分大。
“好,我一定注意。”于小虎感激地说,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可算落地了。
温照眼角轻抽,直觉没眼看,转头对许尤安道别。
“尤安姐,那我们先走了。”他视线在封蔺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好奇但并没有多问。
许尤安点了点头,看着一群少年人又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穿过长巷,恣意随性。
“我记得你衣服的牌子不便宜,毕竟你也是为了帮我,需要我给你报销吗?”她看向封蔺,嗓音淡淡的。
“虽然感到很荣幸,但是不用。”封蔺的语气中带着侃意,眼眸中布满了笑意。
“你笑的不好看。”许尤安注视了他片刻,突然冒出一句话。
封蔺不明所以,一脸疑惑。
许尤安并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仿佛刚才说那句话的人不是她一样,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你该走了。”
封蔺哑然,又觉得好笑。
“那...晚安。”
封蔺走后,许尤安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热度。她眸色深沉,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半晌,她垂下手,抹去心尖的那一瞬悸动,恢复心如止水的状态。
许尤安转身关上门,屋内暖黄的光一寸寸消失。
...
没人打扰的时候,时间对于许尤安来说总是过得很快。
又是几天过去,日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十月底。热气彻底褪去,天气逐渐变冷,大街上的行人都裹紧了外套。宁川的冬天每年都来的比其他地方早,许尤安也渐渐习惯了。
天空阴沉,浓重的乌云挡住了阳光,窗外那棵木兰树的叶子也在无声无息中变得枯黄,落了一地。
花房里,许尤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原本盖在身上的羊绒毛毯滑落到地板上,但她毫无知觉,睡梦中眉头皱得很紧,嘴边溢出几句呓语。
忘记已经有多少次陷进这个梦里,这些年许尤安时常怀疑也许她从来都没有逃离出那座广袤无垠的荒林。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深林,她好像跑了很久,哪怕呼吸急促到胸腔中传来疼痛也不敢停下。脚步沉重得就像灌了铅,伸展而出的树枝在她身上划出许多道细小的口子,身后是追逐她的可怕怪物,恐惧笼罩在心头无法散去。
少年时期的许尤安忍着泪意,陌生又危险重重的环境加重了她心里的不安,她不住的回头看,手电筒发出惨白的光,如同死神一般逼近她。
脚下突然传来巨大的失重感,一阵猛烈的眩晕后她在剧痛之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鼻尖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一片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的许尤安根本听不清楚,她耳鸣的厉害,只想吐。
“...病人醒了…”
“…家属…主治医生…快去叫人...”
“尤安……”
“...尤安,你爸妈...车祸...”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好像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只余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痛得无以复加。
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声巨响将她惊醒,许尤安猛地睁开双眼,发现额角溢出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