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初,微风已经带了初夏的气息,新绿在枝头萌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故尘染听到下人来报,说有人在府门口送礼,正悠闲地翻着自己的本子,动作一顿,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书案,抬眸问道:“可知是何人送礼?所送何物?”
下人恭敬地回道:“回禀小姐,送礼之人未有人见过,但留了一张字条,说是感恩小姐之前的照拂,送来的是几匹今年刚出的上等蜀锦,色泽花样皆是顶好的。”
故尘染这下知道是谁送的了,吩咐下人收起来便没有再管。
这份恩情可是很大的,宋锦,你以后可要好好为我效力,若不从,看我怎么破了你那小小宏门。
故尘染犀利的眼神让婢女胆寒,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夏日午后,御花园的湖心亭内荷香阵阵。
皇帝慵懒地靠在榻上,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落在一旁的临王身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老四,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朕打算给你指一门亲事,正六品翰林编修的千金,季氏女温婉贤淑,与你正相配。”
夜朔闻言,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玉盏,回道:“父皇,儿臣多谢您的美意,只是儿臣尚想专注于朝堂事务,暂不想成家。”
夜楠坐在一旁,拿起酒壶,笑着劝道:“皇弟,父皇这是为你好,成了家,也有个贤内助帮衬你,你便能更安心地处理政务。”
夜朔察觉到了他语中的得意,厌恶地转过头。
皇帝微微点头,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满,还是不露声色道:“楠儿所言极是,这门亲事很好,与他家联姻,对你的仕途大有裨益,若不是楠儿前几日提醒朕,都快忘了此事。”
又是他进的言,夜朔气得咬牙切齿。
夜朔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不想靠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儿臣想凭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他睨了一眼夜楠,“若真的想让儿臣在朝堂地位稳固,为何……只是将翰林编修之女赐婚于我,而不是不将故小姐赐婚于我呢?”
夜楠听完笑意全无,低头倒了一杯酒,面无表情的饮一口。
他看着酒水映着自己的眸光:我的好弟弟啊,这么多年还是没把尘染的念头放下。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道:“你这是什么话?敢觊觎你皇兄的女人?联姻本就是皇室常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夜楠也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又重又带着威严,道:“皇弟,你就听父皇的话吧,莫要惹父皇生气。”
夜朔却猛地甩开夜楠的手,情绪有些激动道:“太子殿下,你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已经有了太子妃,更是你心爱之人,自然体会不到我的感受。”
夜楠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声道:“阿朔,你莫要胡言乱语,我这是为你好。”
“好了!”皇帝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两人跪下。
“儿臣知错。”夜朔请罪。
皇帝又扫视了二人一番,不满道:“兄弟二人闹成这幅样子成何体统?”他看向夜朔,道:“不愿便罢了,你有看上的女子告诉朕便是。”
皇帝走下亭子,背对着夜朔道:“不过不能是故尘染,她是太子的。”
皇帝拂袖离去。
亭内的气氛降至冰点,只剩下湖面传来的阵阵蛙鸣。夜楠起身率先打破沉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皇弟,你今日这般忤逆父皇,倒真是有骨气,只是莫要连累了整个王府。”
夜朔不紧不慢站起身,拍拍衣袖,道:“怎么会连累临王府?倒是太子殿下,平日里一副贤德的模样,如今帮着父皇逼我,莫不是怕抢走故尘染?”
夜楠脸色一沉,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夜朔,冷声道:“威胁孤?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孤不过是为你着想,你却不识好歹,还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夜楠的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怒道:“你可是忘了当年之事谁救的你?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孤不念兄弟之情了。”
夜朔冷哼一声:“兄弟之情?在这皇室之中,哪有什么兄弟之情,不过是权力的争斗罢了。今日你逼我娶亲,他日若我有了权势,你怕是更容不下我。”
夜楠听得心烦,忽地想起那晚故尘染的一吻,整个人又充满自信道:“孤与阿染成亲那日,你一定要来,还要送上珍品,她、喜、欢。”
他看到夜朔面色铁青后,心情顿时舒畅不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
这个装腔客。
夜朔看着旁边的湖心,他想跳进湖中自尽。
太傅府院子里的湖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夏日过的慢,不过总算是熬过来了。
故尘染喜欢栀子,但不喜欢夏天,她爱打扮自己,就堆了不少栀子花样式的头饰。
眨眼到了七月初四这天,是阁楼建好的日子。
故尘染精细打扮了一番,来到地方。这几个月一直是江暮在监工,她很少露面。
她身着一袭十样锦的杭绸长裙,面料轻柔,领口与袖口处用细腻的银线绣着淡雅的栀子花纹。乌发柔顺地编成一条辫,俏皮地垂落在右侧肩头,那颗颗细小的金质栀子花头饰,薄如蝉翼的花瓣上錾刻着细腻花纹,镶嵌的莹润珍珠仿若晨露,花像围绕般一样盛开。
在门口时,又递给了工匠头五个金锭,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遣散了他们,只剩下故尘染和江暮了。
她吩咐江暮:“开。”
江暮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屏风,屏风上雕刻着波澜壮阔的江湖群侠图,是故尘染让工匠照着宫里赏赐临摹的,雕刻有力有度,故尘染忍不住上前轻抚,不过最左边的人影换了,是她命人按自己的样貌雕刻的。
绕过屏风,宽敞的大厅豁然开朗,地面由一整块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铺就,能清晰映出她的倒影。
一楼是普通人来饮酒作乐的地方。
这里全摆放着用金丝楠木打造的桌椅,她摸了摸,很平滑,旁边柜架上都放置着一套套精美的茶具,都是由顶级华贵的官窑瓷器制成,细腻的胎质上绘着淡雅的兰花图案,这就是怎么吸引文人雅客的妙处。
两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二三四楼同样伪装的酒阁,但是要阶层更高,就比如朝堂的官员和权贵子弟,亦方便打探消息。
其实再简单说,这个地方就是酒楼和驿站的豪华版。
五楼才是议事厅,厅内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议事厅照得亮如白昼。厅内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周围环绕着十几把雕花太师椅,每把椅子上都铺了狐皮坐垫。
在议事厅的一侧,设有一个小型的兵器展示架,上面陈列着江暮寻到的上品武器,有锋利的长剑、淬了毒的暗器、名贵皮革制成的软鞭等。
故尘染兵器全通,设此物不过是留个后手,她平日不爱拿一堆武器出门,想着日后常常待在这,还方便点,便弄了这个。
如果再往上走,便是阁楼的第六层,这里有个大雅间是故尘染的私人居所,房间里布置得奢华又不失几分风雅,一张雕花大床占据了东侧的一角,床上铺着锦被,红色床幔轻轻飘动,不远处还有个美人榻。
房间的另一侧,设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名贵的化妆品和首饰盒,窗前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故尘染曾一直幻想着日日在此写写各种命令,俯瞰京城的繁华景色。
不过,这仅仅只是第一个伪装的地方而已,后面她还要建书肆,茶坊,赌坊等等。
谁让她钱多花不完呢?
最顶层七楼便是她放置各种和放书籍的地方,还可以小聚,但这里有一处露天的观景台,四周以精致木栏环绕。
木料是新的,还带着淡淡的木香,栏杆上都精细雕刻着瑞兽和花卉图案,站在栏杆旁,极目远眺,整个皇城尽收眼底。
远处,皇城中的宫殿巍峨耸立,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扶着栏杆,勾唇道:“快意恩仇书写新篇幅。”
但再往里走,会发现后面还有个院子。
楼宇层叠,呈方正合围之势,那是一方静谧天地,中间,一棵玉兰树亭亭而立,莹白花瓣的如脂似玉,缀于枝头上,除去了前面的雍容华贵,它就与四周黛瓦灰墙相衬,无风,它便垂在那。
这是可以留宿的地方。
留宿谁,就要看后面她“重用”谁了。
故尘染把人叫回来几个,信步至案前,随手提笔蘸墨,而后“万尊阁”三字一气呵成。
“去挂在最顶楼,悠着点。”
她又随意书写了个同样的让人挂在外头。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因着楼的华贵之气,不少贵公子来此处饮酒作乐,更为她这番苦心,新开业打了不少基础。
而这样的好处就是,喝了酒,说的话,都可以让人听了去。
故尘染在最顶楼从上往下俯瞰着,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哇塞,好爽。
表面上是个华贵的酒楼还包吃住,往后背地什么生意都能和这里串一些关联,方便了万尊阁在江湖里做手脚。
江暮轻步上来,颔首道:“小姐,有位自称宋公子找您。”
“带他上来。”故尘染撑着围栏,漫不经心喝着茶。
过了一会,方才匆匆的脚步声,后无音,故尘染缓缓转过身。
宋锦皱着眉看她,果然,故尘染懒得和他废话了,对他招了招手。
狼心狗肺,看本座怎么吓死你。
她冷漠地扫了宋锦一眼。
男人来到她身边,一同俯身看下去。
秋日风多,但女孩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
“自此刻起,万尊阁于江湖诞生,这江湖,皆是被那些名门大派搅弄风云,本座就要一统江湖,来称那主,江湖日后便是我万尊的天下。”
宋锦眼神始终追随着她,待故尘染话音落定,退后一步,跪下抱拳,道:“你心怀壮志,敢为人先,救过我宏门,我愿倾尽所能,助你将这门派发展壮大。”
故尘染侧身去看他,此时,他跪着,她站着。
他本就该跪着。
跪向她!跪向故尘染!
劲风呼啸,天边流云翻涌,如万马奔腾。
秋风吹的二人衣袖飞舞,故尘染周身散发着凌厉气势,狂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内心的坚定。
宋锦的手紧握成拳垂下去,有力地抵在地面,这是在向故尘染、向天地宣告自己的决心。
看吧,看本座如何将这江湖改天换地。
故尘染把玉杯扔到他面前。
不知又从哪掏出了那把匕首,见此便要往下刺下去。宋锦眼疾手快,闪身躲开。
故尘染收起匕首,不紧不慢道:“反应不错。”
她说的是反应,而不是身手,这无疑是在蔑视他。
宋锦匆匆抱拳,道:“望阁主体恤。”
她点了点头。
之后,故尘染低下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出了万尊阁,被几个“白日刺客”追杀的场面。
有趣。
故尘染下了楼,江暮恰好递给他一卷消息。
她淡淡看了一眼:“设立情况如何了?”
江暮颔首道:“只差您最后完善了。”
她点了点头,细看卷轴,赫然大字:吏部尚书。
想下手就得趁早,她得把那个人找出来。
故尘染捏着眉心,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来时拿着的令牌,递给了江暮,漫不经心道:“按照这块令牌做上万个同样的,不过要玉制,只有本座才能用纯金,细节什么的出了差错,本座唯你是问。”
江暮领命而去。
小剧场:爱不释手。
宋锦发现阁主手下的小子好奇怪,总是对自己爱搭不理,后面从阁主那得知,他只是不会说,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给阁主惹麻烦。
江卫白天盯着万尊阁,下午对着京城某处府邸发呆,晚上出完任务回来擦拭自己的刀剑,很随意。可跟那白玉令牌比就一点也不一样了,只要玉牌稍微沾上一点血迹他都要擦拭好久,所以宋锦每次看他时,都会被那玉牌的光泽闪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