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你如此拒绝,未免太不给万尊阁面子了。”故尘染一字一顿地说道,毫无情绪。
任安却不为所动,他悠然自得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仿佛这是世间最香醇的美酒。
“阁下,商场如战场,讲究的是实力,而不是面子。”他冷冷地说道,“你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就不要妄想参与这场游戏。”
故尘染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嘲讽和轻蔑,她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任安,你不要欺人太甚!”她怒声喝道,同时伸手一挥,桌上的上等酒盏和茶具应声而碎,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洒落。
任安见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姑娘这又是何必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故尘染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裹紧狐裘,道:“既然任老爷如此看待我万尊,今日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她出了亭子,带着那位少年走了。
亭子恢复宁静后。
任安支着头,眼慢慢扫过那片残渣,低喃道:“这茶具看上去价值连城呢……这都不在乎还跟我谈生意,有必要吗?”
“真是可惜。”他浅笑,想去捡一片碎片看看是出自哪里的,谁知被刮伤了指尖,瞬间涌出几枚血珠,“嘶……”他将手指含在口中轻抿。
故尘染满腔怒火,回去之后就命江暮去查任安的底子,但得到的都是与商圈有关的,她并不感兴趣,也不开心。
所以就连两日后她去太傅府的路上,她手扯着缰绳,嘴里咒骂着任安。进府后手里的帕子都被她不断缠来缠去,整个人脸上透着烦躁俩字。
故尘染今天是私事,所以是孤身来的。
趁时候还早,故尘染拉了家人说话,叮嘱他们一定一定不要说出自己是皇后的事情,故虞启和段素瑛听完一怔,以为这是和夜楠闹别扭了。
反倒是故寒赋,他轻笑一声,“阿染能有这个想法最好了,我们本来也没打算说。”
这真是奇了,其实说不说洛阳城都会传一些宫里的流言,若是没亲眼见过帝后,自然不会掉马。
故尘染歪头,对哥哥的话表示困惑,又轻轻叩了叩手上的心玥戒,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她的猜想是对的。
不多时,府外传来一阵车马声。
众人纷纷迎出,故尘染跟在父母身后,看着一对夫妇从马车上下来。
柳佳奈风姿绰约,任奇则多了几分旅途的沧桑,而当后面的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时,故尘染的脚步瞬间凝固。
这……怎么会是他?不对,真是他!
故尘染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镇定,缓缓背过身。
任安看到故尘染的刹那,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面向少女时,她亦同时转过身。
她独立于风雪之间,长发随风乱舞,一袭素衣,愈发衬得她身形单薄,似在哭诉无人能解的愁肠。
故尘染抬眸,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睫毛轻颤,像是承载着累世的疲惫,她立在那,如一尊被遗落的玉像,满心的凄苦与疲惫都将要隐匿于这漫天霜华之下。
随后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真是上天眷顾她,故尘染悄悄抬手轻吻了心玥戒。
“阿染,快来见过你舅舅舅妈,还有你表哥。”段素瑛笑着招呼道。
故尘染上前行礼问好。
任奇不断夸赞着她:“第一次见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都长得这么标志啦?”他话这么说,眼里的惊叹也掩饰不住。
故尘染捏着帕子假装羞涩。
柳佳奈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不知小染可有婚配了呀?你瞧你表哥……”
故虞启下意识道:“阿染已经嫁……”
段素瑛立刻掐了他的手臂,瞪了一眼:刚刚阿染说的话你都忘了?
故虞启面露难色:这不是太急了吗?
随后段素瑛才赔笑道:“我们阿染天天在家都要发霉了,给她寻了那么多好公子就是不见,哎哟瞧瞧我家女儿。”
柳佳奈露出一笑:“这下正好,你瞧瞧小安,”她把任安拽过来,给故尘染指着,“和你倒像上郎才女貌哟!”
任安微微欠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而这个动作却让故尘染感到无比刺眼。
沉寂许久的男人把故尘染拉到身后,面无表情道:“舅妈,阿染才十六岁,婚事不急于一时,瞧瞧都被舅妈您吓到了。”说完还摸了摸他的发顶。
这话柳佳奈一怔,但还是强颜欢笑。
故虞启笑着弥补故寒赋刚刚的话,“来来,外头冷,先进来再说。”
进了正厅后,长辈聊天的气氛却很融洽,柳佳奈和任奇讲述着云游途中的见闻,几人不时发出惊叹。
故尘染却无心聆听,时不时用余光扫视任安,只见他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偶尔附和几句,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涵养,仿佛那日在园林里对她冷嘲热讽的人不是他。这个举动很快就被自家哥哥注意到了,故寒赋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染怎么老看他?”
“啊……没有。”
故尘染低头去抚摸银色的镂空护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故尘染越来越焦急,甚至已经想开始抖腿。最后,她还是坐不住了,她心中一凛,借口说想透透气,起身离开了正厅。
故尘染快步来到临近花园的回廊,后花园里的梅花在雪后竞相绽放,香气四溢。
她站在梅林之中,闻着花香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怒火却难以平息,她喃喃道:“老不死的……”
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摩挲花瓣。
“表妹似乎有心事。”任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故尘染不紧不慢转身,衣摆被吹得轻飘飘的,她淡淡看着任安立于自己面前,道:“表哥多虑,我不过是被这梅花吸引罢了。”
任安走上前,目光深邃地看着故尘染,飘飘然道:“表妹……哈,姑且先这么叫着吧,今日在府中相见,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他往前走近两步,“不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毕竟是表亲,没必要闹得太僵,你说是不是?”
故尘染冷笑一声:“表哥说得轻巧,那日在园林里,表哥对我和万尊阁的嘲讽,我可记忆犹新呐。”
谁料他毫不留情道:“那日是我言语过激,不过不是实话吗?还望表妹不要放在心上,如今我们既是亲戚,或许还有合作的机会。”
“哦?”
故尘染垂下冰凉的眸子。
“表哥的提议,我会考虑的。”故尘染敷衍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表哥能给我一个诚意。”
任安轻笑道:“表妹想要什么诚意,不妨直说。”
空气中有那么一份宁静。
“要你的命呀。”她轻飘飘道。
任安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猛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金钗在廊内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此刻,在她眼里,这金钗不再是简单的饰品,而是她宣泄怒火的利刃。
金钗的尖端闪烁着寒芒,如同一只愤怒的利箭,直逼任安的要害。
任安见状,脸色骤变,迅速侧身,身体如同一道闪电般敏捷地避开,金钗擦着他的衣袖飞过,带起一阵劲风,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噗”的一声闷响,金钗深深地插入了旁边的柱子里,钗身没入大半,只留下了钗头露在外面。
任安看着柱子上的金钗,脸上的笑容再次堆起来,含笑道:“表妹,你这脾气,可不像个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是吗?”故尘染冷笑,“在你面前,我无需伪装,你若不想与万尊阁为敌,就收起你的无用那些算计。”
“威胁我?”
“本座这是再帮你谋生路。”
两个人不分上下争辩着,还是来了婢女说长辈寻两人回去用膳,故尘染瞪了他一眼才先行离开了。
任安悠悠吹着口哨,大步走到柱子前,伸出手握住金钗,漫不经心地一拔,谁知那金钗却纹丝不动,像是生了根。
他皱了皱眉头,加大力气,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可金钗依旧牢牢地插在柱子里,任安的脸色愈发难看,心中又羞又恼,他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犹豫片刻,还是扬声唤来了几个奴婢。
奴婢们匆匆赶来,见是任安站在柱子前,都面露疑惑。
任安指了指柱子上的金钗,故作镇定道:“把这金钗拔出来。”
最后还是几个奴婢随后围到柱子前,合力握住金钗,一起用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金钗才被拔了出来。
又是一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玩意呢,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到底在谋取什么。
任安接过金钗在手里把玩,看着这小小的物件,他心中冷笑:故尘染,咱们之间的账,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算。
任安把金钗放进袖口里,大步往回走。
大家都已经等两个人好久了,任奇率先开口道:“臭小子,刚刚去哪了?”
任安撩袍坐下:“助人为乐去了。”
柳佳奈“哟”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任安还掐着时候回来,这下倒是被亲妈看穿了。
二人刚刚又吵了一架显然都没什么胃口,故尘染烦躁地捣鼓碗里的饭。
故寒赋轻声提醒:“好好吃饭。”边说,又给她夹了一块肉。
故尘染闷闷地“哦”了一声。
“任贤弟,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故虞启夹了一筷子菜,问道。
任奇放下筷子,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些年在外漂泊,也有些累了,此次回来,打算在京城定居,好好享享清福,至于生意上的事,还是交给小安打理。”
任奇拍了拍任安的肩。
“多谢父亲。”
故尘染听力极佳,心里重复着他们的话,原书里并没有详细介绍任家是怎么发家致富的,所以默认为有头脑,会做生意,才当了第一富商。听说任家发迹时,曾有三家老字号在半月内相继倒闭,掌柜们皆是悬梁自尽,而任安却在丧礼上捐出百石白米,又博来了“仁义商贾”的美名。而故尘染确实看上了那点底子,何况和他们做了海上的生意永远不会亏,还可以方便万尊阁一些动作。
念头一转,她又好奇拍卖会上会有什么好玩意儿,自己一定要把喜欢的都带走。
故尘染想着想着心情大好,最后又吃了不少饭菜,送走任奇一家,她瞧了眼天色。
段素瑛劝道:“要不拖信给陛下?今晚阿染留下来吧。”
她摇头:“答应他准时回去了呢,先走啦。”她摆摆手,翻身上了枣红色的马,抖了抖缰绳,往皇宫疾驰而去。
太傅府大门关上了。
刹那间,故尘染猛地拽紧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线,她俯身贴着马颈调转方向,鹤顶色的披风绣着凤凰,在风中扬起,就像她此刻不必再掩饰身份,肆意横行。
她本就该如此潇洒,亦或是故尘染,本该这样。
她摸了摸马背:“找乐子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