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好了。”玄通真人感叹，先前还在念叨，眨眼间便回来了。

    “爱徒，同为师一道去看看。”一脚跨出门，见她杵着不动，就知道心里还有怨气，玄通真人笑脸相迎，“就当是陪为师走走。”

    林月姚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师徒御剑飞到山门，乌泱泱的人头，素色弟子服聚成一副靓丽色彩，唯独林月姚一身火红衣衫招摇得惹眼。

    山门石阶下，男子双膝跪在冰冷的坚石上，身边还有一头壮硕的狼妖蛰伏在地。

    男子玉质金相，皓齿星眸，是容晏无疑。眉骨间长开不少，依旧翩翩少年郎。

    身侧狼妖毛发茂盛，如钢针般缕缕分明，双唇包不住尖利的牙齿，獠牙露外面，内里是血红的唇肉。

    飘渺宗弟子沸反盈天，玄通真人降临，人声有所收敛，自动为师徒二人让出一条路。

    察觉到外界变化，容晏缓缓抬头，与人群中央的林月姚对上眼，笑靥如花。

    “师姐。”话音里褪去奶气，夹杂着青涩感。

    “起来吧。”玄通真人开口，容晏则道：“师父，他们不允。”

    他委屈巴巴地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人群里徐有若附在铃芳身边，翻着白眼地说：“就会装可怜。”

    “好歹林师姐吃这一套，你会吗？”徐有容反问。

    铃芳沉默，从承天塔出来的时候，她便日夜苦修，为的就是宗门考核。她的脸上脱去稚气，渐变得沉稳。

    曾经三言两语能让她按捺不住的话，如今已然能无动于衷。

    这一切多亏容晏，让她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韬光养晦。

    “是谁不允？”他徒弟返回宗门，为何要拦着？

    “是这样的长老，我们不是不让小师弟进山，而是这头狼妖，小师弟说什么也不让套上驭妖锁，万一这头狼妖伤了人，小师弟受罚是小，可要出了人命，就难办了。”

    身边的一个弟子如是说。

    “你说得我都懂。”玄通真人心中早有了定算。

    “师父，笨笨它心性善良，绝不会伤人的。”容晏祈求说道，林月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悄悄眨眼，回馈互动。

    笨笨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脑袋上，不断有灵力涌入，很快，狼妖的形态褪去，变成了一个和容晏差不多的小孩 。

    笨笨一个抬眼，看见满头白发的中年人对着他笑，笑得很是和善。

    “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平日里爱吃什么？”玄通真人有意引导它。

    “我叫笨笨，应该是十多岁了，爱吃烤鱼。”

    “笨笨？”徐有若扑哧笑出声，“好傻的名字，人如其名，傻得出奇。”

    “别笑了。”徐有容白他一眼，躲在背后笑话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被人议论。

    “连笑都不能笑了，他一回来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徐有若当即止住笑声，脸色铁青。

    “何止是没有立足之地，人家是玄通长老和林师姐心尖尖上的人，说都说不得，哪里被你耻笑了去。”铃芳阳奉阴违地说，换来是徐有若的愠怒，“难不成咱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吗？！”

    “阿弟——”受罚过后，他便看出铃芳一直把他兄弟当枪使，所以必要时候，他宁愿责骂阿弟，也不肯出言阻止小师妹。

    那是因为，他跟阿弟不得不仰仗小师妹。

    徐有若显然未想这一层，只是觉得他忌惮容晏，迫于小师妹在宗门的地位。

    “你就向着他吧，干脆不要认我这个弟弟好了！”徐有若生气，一怒之下跑远了。

    徐有若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容晏，担心阿弟想不开，向小师妹告罪一声，离了人群，去追徐有若。

    铃芳岿然不动，心里冷笑。

    这个容晏只会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这样的招数。

    接到消息的时候，她马不停蹄让人阻拦容晏，理由自然是因为身边那头狼妖，可谁知他竟不反驳，扑通一声就跪了。

    像是受了欺负，矫饰成弱势一方，让人无从辩驳。

    果然，玄通真人赶到的时候，自然是为要自家徒弟出气的。

    只是令她诧异的是，林月姚反应为何会如此平淡。

    “乖孩子。”玄通揉揉他的脑袋，一只手牵起了容晏，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穿过人群，走进飘渺宗的大门。

    人群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林月姚身上，她不语，跟着一同离开。

    回到文苑殿，玄通真人抱着笨笨坐在自己膝上，亲昵地说话。

    笨笨这小子挺会讨老人家喜欢，玄通真人笑得前仰后合，哪里有半点仙门真人的样子。

    见林月姚回来，想起自己俗家姓名，自己又没留个子嗣在世上，便道：“为师瞧着这孩子乖巧，青云那小子你心系你已久，为师觉得不错，不妨试试看，要是成了，给为师生个孩子玩玩。”

    林月姚面无神情地坐了下来，容晏站着玄通真人身边，安静地倾听。

    “师父莫再说了。”她不喜小孩，更不想生下流淌父族血亲的孩子。

    “人家师父师母可是求到为师跟前了，为师也不好拒绝，爱徒就算不喜欢，不如和别人多多接触？”玄通真人越说越激动，搂着笨笨，“为师这里还有个中意的人选......”

    “师父，给弟子讲一些考核事项吧。”容晏冒然插嘴，玄通真人话在嘴边，还未说完，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容晏笑得无辜。

    差点忘了大事，宗门考核事关弟子去留。

    林月姚与宋青云是亲传弟子，也就是内门弟子，无需进行考核。

    而容晏与徐有容兄弟，都是入山不久，包括铃芳在内，都要进行试炼。

    考核内容，事关三项：

    第一项，所有外门弟子集中于龙灵山，必须在规定时辰内，赶到龙灵山山顶的练武场，不可使用飞剑，灵力。

    第二项，途中有野兽，更有妖族横行，所以很多弟子因此折在路途，为避免出人命，全程都有高阶弟子及执事长老护法。

    第三项，到达练武场，一对一进行比试，排名前五十位，才能有留在宗门的资格。

    交代完这些，容晏暗暗记在心里。

    笨笨抬起头，问玄通真人，“我可以跟着主人一起去吗？”

    这倒难住了他老人家，笨笨不是兵器，顶多算个坐骑。

    见他没有说话，笨笨举起手，保证地说：“我发誓会偷偷跟着主人，不会帮主人的。”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去吧。”玄通真人捏捏他的脸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有一颗护主的心。”

    那倒不是，是因为离了主人就没有烤鱼可以吃了。

    笨笨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乐呵呵地傻笑。

    既然容晏回来，有什么事师父自会安排，她不必留在这里，告退一声，便出了内殿。

    容晏的笑容凝固，跟着便追了出去。

    笨笨也想跟着，被玄通真人抱在怀里，“好孩子，再陪我说说话。”

    林间百卉千葩，似人面桃花，胭红色衣衫游荡在桃花林，容晏跟着那抹颜色，来到桃林深处。

    “师姐——”他喊出声，清风过耳，扬起漫天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花瓣雨。

    林月姚停步，留给他的是一个背影。

    他说：“对不起。”

    她微微侧身，露出饱满柔顺的脸廓，“好笑。”

    “什么？”容晏不解，师姐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我不是你师姐，谈不上对不起。”既然他心里向着他那个姐姐，没什么好说的了。

    “师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林月姚不作声，步伐决绝，往一头的偏殿而去。

    “师姐——”容晏急了，慌忙追出去，林间起了狂风，飞舞的花瓣挡住眼睛，没能看清脚下，被粗壮的树根所绊倒。

    狠狠摔了一跤，脚掌被卡住，半天都拔不出来。他心里着急，反而卡得厉害。

    揪扯半天，脚背肿成了大鼓包，脚部与树根之间卡得严丝合缝。

    “师姐......”容晏跪趴在地，急得噫呜流涕，泪水涟涟。

    师姐的离开凌驾于肿痛之上，小容晏感觉被抛弃，心里难过得要死，只觉得心里头苦涩。

    哭了好半天，眼泪干了，身子逐渐麻木。

    咔嚓一声，树根丝滑裂开，切面平滑甚至能照出人影。

    定睛一看，卡住脚掌的树根被人劈开了，问情稳稳当当插进地里，剑刃处残留桃花花汁。

    挣脱开束缚，容晏爬起来，脸上带着泪痕，林月姚不知何时站在他后背。

    “没用。”冷冰冰地开口，林月姚没好气地问，“你的佩剑呢？”

    “在我身上。”他当即召唤出，凝于手心。

    “还没有名字，我想让师姐替我想个名字，就像问情那样。”他有些不好意思，脸有些红。

    “为什么？”她反问，并不是不愿，而是不解。

    “因为是师姐取的名字，我带着这把剑的时候，就能时时刻刻想着师姐，念着师姐对我的好。”

    “我不是你师姐。”林月姚辩驳。

    “你就是。”容晏吃定了她，撒娇地说：“师姐给我想个名字吧，求求你了。”

    “师姐愿意给我取名字的话，我会开心一辈子。”

    林月姚冷着眼看他，想起在兰溪镇见到他的时候，懦弱哭泣的可怜样。

    心目中的容晏似乎一直都在哭，害怕地哭，委屈地哭，因为她离开而哭。

    就像话本里的泪人，泪水多得哭不完。

    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还真是奇怪。

    “哭悲。”

    她再次重复。

    “你的剑叫哭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