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悲。”
玄通真人默念,膝上笨笨浓睡。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桃林里发生的一切皆知。
“多谢师姐赐名。”容晏喜笑颜开,一改方才哭兮兮的模样。
“哭悲。”他试着唤起灵剑,哭悲飞出去,扎进桃林里,罡风闪烁间,一棵树木轰然倒塌。
震起地面落花,花瓣飘舞,落在了容晏的肩上。
林月姚缓缓伸手,轻轻掸落。
小师弟长得太快了,以往抵在她腰部的位置,现在脑袋已经达她肩膀的高度。
还有他的头发,只能梳成逍遥髻的样式,因为及腰的缘故,半挽着发,垂下许多发丝。
细碎的发丝柔软,很好打理。
林月姚盯着他,默不作声。
容晏这时候又说:“考核在即,师姐能帮我准备准备吗?”
“准备什么?”这会子怨气消解,林月姚语气平淡,只是神情还是显得冷漠疏离。
“就是考核需要准备的东西,师姐只需告诉我就好,不会劳烦师姐的。”
按理说,这些事情去问玄通真人也是一样的,林月姚这次没有拒绝,步子一转,往桃林深处走。
走的方向,是她的寝居。
林月姚的居所从未有人靠近,就连玄通真人也不会涉足。
师徒住在同一屋檐下,虽然心中坦荡,可架不住外人多想,所以有什么事,师徒之间都是在文苑殿商谈。
破天荒的带了容晏,容晏小心跟上。
寝居附近打扫得干净,临岸有一条溪流,溪上有廊桥,桥下是肥美的鳟鱼。
水流的源头来自水云台,可饮食,水里的鱼是吃花瓣长大的,通灵性,招手呼唤,摇曳着鱼尾游近。
走过廊桥,是一座小殿样式的楼房。
林月姚开了门,先一步进入屋里。
屋里的用具看着乱,细看之下却发现乱中有序,归置衣物的地方绝不出现其他东西。
局促坐下,林月姚坦率到左侧卧榻翻找东西,目光看过去,床帘撩起一半,挂在床头,内里是轻裘被服,罗绮生香。
从前只以为师姐性子冷淡,甚少显露出小女儿家窈窕之态。
忽地发觉枕边女子贴身事物,容晏脸一烫,坐整姿态掩饰尴尬。
这可不能乱看。
在屋中翻找一阵,林月姚抱着各类瓶瓶罐罐、符纸、护膝、还有一双足靴搁在桌上。
她身为师姐,准备这些也是应当的。
就算她不做,玄通真人也会着手预备。
师徒之间,向来不分你我。
“都是给我的吗?”
“用得上。”她如是说,将物件归置好,让容晏纳入随身携带的灵囊里。
容晏照做,边纳入,听着师姐如何叮嘱他。
“符纸护体,药膏外敷,护膝戴好。”
“可记下了?”
“都记下了。”等收好一切,林月姚当着他的面,又出了房间。
坐在屋里,容晏也不敢乱看,摸着沉甸甸的灵囊,全是师姐对他的关照,真是太幸福了。
外边有水花声,循着动静出门。林月姚脱了鞋袜,挽起了裙摆,两足白如霜。
其实不用下水的,可以差使问情,但问情拿捏不好分寸,活鱼肉质鲜美,死掉的鱼滋味会大打折扣。
为保容晏在考核期间食物充足,林月姚亲自下河捕捞食材。
站在岸边看了会儿,容晏卷起了裤腿,摸着下了河。
流水潺潺恰好淹过脚背,到达小腿部分,足部是冰冷的刺激感。
姐弟两人站在水里,配合着捉同一条鱼。
仙人与凡人之间最大的区别除了寿命、降妖、修炼成仙的本事以外,便是琐事上的便捷,凡事不用亲力亲为。
抓一条鱼也是,许是这些天乱了心志,也为避免惊动鱼儿,双足浸入水中,林月姚没有使用灵力。
选择徒手抓鱼,这就很考验眼力与敏捷力。
一条胖头鱼游着游着,游到了两人之间。
姐弟二人都看见了,林月姚示意他不要动,就在她弯下腰,指尖探入水下,胖头鱼泫然未觉的时候。
容晏冒然出手,胖头鱼哧溜一声游远了。
林月姚挺直身子,面无神情,伸手到河底摸了一把淤泥糊了他脸上。
“师姐。”被糊了一脸的容晏看不清,想反击,河底鹅卵石太滑了,他没有跌倒,反而扑通坐进了水里。
他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求救的眼神,“师姐,我起不来。”
林月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伸出手去救他,容晏搭上她的手,猛力往水里一拽。
“噗通——”
水花四溅,夏风里是桃花清香,清凉的河水打湿衣衫,浇灭心头燥热。
两人跌进了水里,师姐直接压住了他半个身子。
火灵根属性的身子炙热,感受师姐身上的体温,容晏的小脸一红,有些神志不清。
林月姚从他身上离开,神色从容地坐在他身边,泄愤地扬起水花。
冰凉的水滴吻在唇上,容晏朝她嘿嘿一笑,迎面反击。
河边以及寝居是林月姚的住所,没有玄通真人的结界,发生什么都不会知道。
天地间再无他人,卸下所有防备,朝对方不停地泼水。
见惯了师姐冷冰冰的样子,如今这般咬牙切齿,更显得有几分生动。
打累了,容晏躺在岸边草地上,叹着气,“师姐就该多笑笑。”
“笑起来可好看了。”
林月姚躺在他身边,前额的发贴在脑门上,歇了一会儿,恢复了力气,又将容晏拖进水里,揍了一顿。
这就是暗算她的下场。
力尽,林月姚摊在草地上,泄力地一笑。
坐在水里的容晏看着她的笑容,不自觉也跟着笑。
日薄西山,两人就这样坐到天黑。
容晏浑身湿透,回到男居小屋里,晚上还垫着寒玉床,不出意料的着了风寒。
大暑天的,染了风寒最是难熬。
“怎么会染了风寒?”玄通真人正在桃林里扔桃子。
桃子饱满,果肉是粉嫩色,食得不多,洗干净了赏给笨笨倒还不错。
笨笨化了原形,蹦跶着四肢,在树林里狂奔。
玄通真人扔出一颗桃子,笨笨跳起来,一口咬住,吃进嘴里,大快朵颐。
桃子里有微末的灵力,正好化去笨笨的妖性。
“师父,它是狼,不是狗。”林月姚静默重复。
“为师当然知道,这孩子心性不坏,养在跟前就当是陪为师消磨时辰。”玄通真人意犹未尽,“爱徒说小晏儿病了,是怎么回事?”
“昨日下水捉鱼,掉进河里。”她平静地解释,耳边是笨笨狼嚎声。
“好端端的捉什么鱼?”飘渺宗还没落魄到需要弟子节衣缩食,自力更生的地步。
不日就是考核的日子,要是耽搁了,就不好了。
“去看过你师弟没有。”玄通真人的目光聚集在笨笨身上。
“看过了。”
“为师这里有一副良药,爱徒替为师煎了,给小晏儿送过去。”
“已经送了。”
玄通真人诧异,“爱徒做事倒是愈发沉稳了,为师感触颇深呐。”
“您老人家打算玩到何时?”
笨笨摇着尾巴,嘴里哈着气,哪里有一点狼妖的样子,分明被驯化成了一只看门狗。
“为师知道这只妖是爱徒点化的,正好桃林缺个看守,就让它留下来,先磨练磨练性子,爱徒觉得如何。”
她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容晏不高兴。
“它是容晏的坐骑。”林月姚重复事实。
“它是你收服的,爱徒说什么便是什么。”玄通真人将选择权还给她,她望了一眼自家师父,老人家还知道避重就轻。
“......”
“难不成为了笨笨,爱徒还要偏心小晏儿不成?”玄通真人笑得慈祥。
林月姚复杂看了他一眼,“这话应该我说。”
“爱徒在为师心里,自然是无人能及的。”他夸赞一番,然后又道:“等笨笨调教好了,再给小晏儿送去。”
说完,追着笨笨,离开了原地。
左右无事,林月姚回房里打坐。
日落西山,斋堂要了饭食,给容晏送去。
修养这些天,一日不落的汤药,容晏精神气好多了。
他坐在床头,皱着眉喝完黑乎乎的药,用了些饭食,问起笨笨。
林月姚自如解释,“在师父身边,过段时间送回来。”
“师姐,我怕考核不过。”
隐忧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是对未知的闪烁。
林月姚不太会安慰人,她甚至连笑都觉得勉强,仅有的失态还都是因为容晏。
“不会的。”她掖好被子,让他早点睡。
“真的吗?”容晏似不安心,巴巴地望着她,“师姐不会骗我吧。”
“不会。”她坐在床边,守着容晏。
不知何时,容晏闭了眼,睡着了。
她起身,走到屋外,仰天看着天,月色尚好,夏日月亮又大又圆,是团圆的好时候。
是什么时候变了,曾经那么憎恨妖邪的她,竟然留下了笨笨在身边,甚至因为师父的横刀夺爱,而显现出来的不平。
她的确有因为师父对容晏过分关心而心存不满,也因师父的嘱托倾心相待。
到底是为什么,一个小屁孩,她竟然能耐心十足的陪伴着。
因为这个小屁孩,几次三番的动怒,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世事无常,人与人之间竟有诸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