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娇柔玉润,白如玉石,指头与骨节却是泛红。
染甲是绯红色,纤细小巧,衬得肤质更加白腻。
唯独掌心被烫破了皮,红肿之处起了水泡,好好的皮肉,被烫伤成这样,皆因他的剑所致。
“你要朕怎么补偿你?”
上官芷思忖一瞬,这点子小伤,养些时日便好了。
但要是能借此留在他身边,倒也不失为妙处。
“可怜我这双手,怕是好不了了。”柳叶眉弯弯,垂眸打量自己一双手,言语间难掩悲绪。
“朕会为你遍寻天下名医医治,只要能治好你的手。”皇帝坐在榻边,一板一眼地说。
上官芷瞟了他一眼,兀自摇头,“没用的,我这伤是拜你所赐,寻常的药根本治不好。”
“......”
殿中一时尴尬,在皇帝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事是他办不到的,就算是他办不到,会有人替他办得到。
“罢了罢了,反正治不好,还不如留着。”
“留着作甚么?”皇帝不解,遂反问。
“留着这疤,日日警醒我,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被人糟践了心意。”
“你......”皇帝语止,正欲发作,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将情绪压下。
“既然因朕所伤,朕可以补偿你,除了床笫之事。”
狗男人还挺讲规矩,知道什么是矢志不渝,守身如玉。
“好罢,既然你不肯,我也不能逼你,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打量起屋里摆设,东摸西凑,把玩一缕垂在身前的毛发。
“这间屋子不错,我喜欢,你搬出去吧。”
她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龙床,感受床榻之间的舒适。
大手一摊,往床上一躺,皇帝起身,无奈作罢。
上官芷身为一只狐妖,贸然留在皇宫中。
平日在书房批阅奏本,她便隐身贴近,使一阵清风吹翻他的书卷,要么就是暗中搞破坏。
朱红的批语落下,字迹娟秀逍遥,笔锋之处带有倒钩。
忽然间笔身无法扭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强硬写下上官芷三字。
“我的名字。”隐身的狐妖对他说,“我要知道你的。”
漠然一瞬,提箸一挥——
李灼。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看他批了一日的折子,上官芷无聊透了,隐身贴近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目不斜视,上官芷站在他面前,也毫无察觉。
她忽地伸手,弹了那个小太监一下,小太监只觉脑门疼,摸不着头脑。
看小太监晕头转向的模样,她下手直接弹飞了官帽。
帽子落在地上,小太监慌不择路去捡,嘴里哆嗦着有鬼。
御前太监踢了他一脚,左右使了眼色,将小太监拉下去。
“朕渴了,去烧一壶茶水来。”李灼吩咐,太监领命速去。
殿中稀稀拉拉散了人,李灼抬眸对空气中某一处说:“别闹了。”
语气温柔,连他未曾留意的温存。
“人人都想做皇帝,我看这皇帝也没什么意思,除了能前呼后拥以外,还不如我们做妖的自在。”她现了身,抢过他手中的笔,强势阖上奏本,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大胆。”李灼轻斥。
又要说一些杀头的话,“你这些话对我们妖没用。”
“这样子成何体统?!”李灼去抠她的手,摸到她手心的疤痕,颓然失了力气,任由她将自己拉出门外。
“放心吧,别人是看不到我的。”她拍拍他的手,示意安心。
狐妖天性喜爱洞穴和青草地,李灼的御花园种满了各种名卉,天然绿植。
她索性拉着他,扑进花丛里打滚儿。李灼身为一国之君,明显有些放不开,听到上官芷施了法,宫人进不到这里,这才放心大胆地坐下来。
上官芷摘了一头花草插在他的鬓边,把他打扮得像个小娘子。
“放肆。”
上官芷可不管那么多,捉弄完李灼,下一个便是自己,她拔腿就跑。
李灼前去捉她,她跑得快,时而放缓步子,让李灼勾住她的衣角。
就是这样看得见却摸不着,最是心痒难耐。
不知不觉跑累了,跑出了一身血汗,李灼索性放弃,摊在地上,忘却帝王威严。
上官芷见他不动了,摘了狗尾巴草去探他,李灼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她附身贴近,一双大掌环上她的后腰,将她抱住。
诧异一瞬,化成了一只小狐狸,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
一人一妖倒进花丛里,笑了好一阵。
听到这笑声,自知是陛下,御前太监随手问值守的宫女,“是谁在里边伴驾?”
“奴婢不知,只见了陛下。”
宫中有人传出生了妖孽,这只妖孽不仅面目可憎,笑声犹如乌鸦嘶鸣不堪入耳,并且爱食人心肺。
谣言四起,宫廷之中乌烟瘴气。
听到奏折上是这般评价,气得上官芷想将奏本给烧了。
就连御前太监也在劝,劝李灼请道行高深的法师做法,李灼置之不理。
“老娘长得貌美如花,怎被形容得如此不堪。”她将奏本摔在地上,李灼起身走到她身边,捡起来。
“一人传虚,万人传实。这些话算不得真。”李灼本想安慰她,一只手伸在离她肩上三寸距离,迟迟未落下。
“你瞧这奏本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是这模样吗?”气极反问,上官芷问他,“我不好看吗?”
李灼一顿,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独自走到书案坐下。
“你快说我好不好看。”上官芷上半身撑在桌前面,与他靠得极尽。
这些天流连花丛,甚至能闻到身上的芙蓉花香,他便道:“远山芙蓉。”
“什么意思?”她们做妖的喜欢直来直去,没有凡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好看的意思。”
上官芷讶然,就在开口之际,外头的太监前来通报。
太子和公主在门外等着,上官芷当即隐匿了身形。
一男一女十五六岁的少年进了殿中,并立殿前,齐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今日怎么一同来了?”李灼停下手中事物。
太子李牧自小性子懦弱,畏惧他这位父亲,只是低着头,“回禀父皇,儿臣和妹妹担心父皇康健,想来看看父皇。”
公主乖巧可爱,活蹦乱跳的,最是得他的宠爱。
“皇哥跟儿臣说宫里有妖,儿臣想来陪陪父皇。”小公主呆头呆脑,说话讨人喜欢,李灼搂着她抱在怀里。
“你来陪父皇,难道不怕吗?”李灼笑眯眯地问她。
“有父皇在,儿臣便不怕。”
上官芷忍不住翻白眼,猝然闻到一股妖气,虚弱飘渺,正是从小公主身上传来。
这股妖气太过虚弱,轻易不会被发觉。
仔细闻了闻,很快便不见,上官芷以为是错觉。
父女俩说了好些话,把太子一人晾在下面。
“儿臣在围场猎到了一只兔子,养在了宫里。”公主兴致勃勃地说。
“是么,父皇明日就去你宫里瞧瞧。”
“皇哥比我厉害,擒到一头鹿。”
说到太子,李灼脸上的慈悲善目敛去,叮嘱了功课,便让兄妹二人离去。
“孩子这样小,你就没想纳个妃子做养母?”
年纪轻轻做了鳏夫,就没想过娶个妃嫔什么的,上官芷对此很是好奇。
“国事繁忙。”他顿了顿,看向她目光澄然,“再者,妃嫔争宠动荡国本。”
所以这些年,李灼清心寡欲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是好人。”她算是看出来了,正人君子,爱民如子,政事勤勉,的确是位好皇帝。
这样的皇帝,的确是她不该染指的。
就此离去,却不想李灼对她说:“皇陵祭祖的事宜准备得差不多,朕想要你陪朕同去。”
这算是恳求吗,上官芷停步,既然是求她,有何不可,“好啊。”
祭祖在下月,这月里,李灼没睡过一个好觉,巴郡市舶司提举上表,出口的丝绸在关口遭了暴雨,又遇水贼。
河南民事爆发,一桩桩等着李灼去处理。
公主府里,死了几个人,说是出了妖怪。
死的是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上官芷日日陪在他身边,所以李灼相信不是她做的。
至于是谁?一切尚未可知。
李灼不眠不休地陪在女儿身边,病来如山倒,卧床养了好几日。
上官芷守在床边,亲自喂他喝药,“你说说你,就不知道休息吗,非要把自己折腾出病。”
在她们妖族眼中,凡人生命脆弱,一点小病都可以要了性命。
上官芷衣不解带,细致入微地照顾他,“我看祭祖就不必去了。”
“朕一定要去。”他喝下她喂的苦药,强撑着精神。
“你会死的。”她置气搁下汤碗,恼他听不懂好话。
“朕是一国之主,祭祖乃国家大事,朕必须去。”
“关我何事。”她偏头不去看他,“你是皇帝,我是狐妖,人妖殊途,不该牵扯到一处。”
“阿芷,你帮帮我。”
这次,他改了称谓,在她面前是我而非朕。
“求我也没用。”
“阿芷,你本性不坏,会帮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