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间的舟山群岛,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只是天的蓝淡些,海的蓝浓些,中间夹着些灰白的云,浮在远处海平线上,一动不动。
岛上树木不多,偶有几株矮松,针叶被海风吹得偏向一边,显出倔强的样子。石缝里钻出些不知名的野草,开着黄白小花,在烈日下蔫头耷脑,一到傍晚却又精神起来。
陈八月和周凌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周凌空闲陪她,自己开了公司背后有团队支撑着,压力也就小了些。
上官婉儿对已经研究生毕业的陈八月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她选自己喜欢的工作,不用接家里的事情,更不用当社畜。
“你可以先gap一年,或者直接去郁南靖律所实习”
像她们这种海归在当时是最吃香的,更何况陈八月英语好,专业课强,而且国际法也懂一点,上手办案子只会更快。
去郁家实习也就是上官婉儿打个招呼的事情,有人脉,有资源,走后门也算不上走后门了。
陈八月自己的意思是毕了业立马工作,她不能让自己放松太久,脑子一直不转可不行,那样就成废人了,她想着。
虽然生在世家,可自己却一点都不公主病。
叶上的泥夜幕降临后,海上亮起星星点点的渔火,与天上繁星相映成趣。岸上人家点起电灯,昏黄的灯光从窗子里漏出来,照见飞蛾乱舞。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门前,讲些陈年旧事,声音混在海风里,听不真切。
海风把她的发丝吹到锁骨,周凌伸手将碎发别到她耳后,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陈八月的睫毛颤了颤,没躲,反而微微偏头,让他的指节蹭过她的脸颊。
他们靠在栏杆上,肩膀相贴,谁都没说话。
海浪声一层层漫上来,又退下去,像某种缓慢的呼吸。
“等我一下”周凌走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枚戒指。
她回头,静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就这么看着他打开了一个印着“GRAFF”的正正方方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黄钻戒指。
“八月”他轻声唤她,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下一秒就立刻沉入温柔乡。手指无意识摩挲盒子边缘。“自己戴上试试”
“你…不帮我戴吗?”
陈八月手都准备好伸出去了,可他却说让她自己戴。
所以,周凌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害怕自己不够格?害怕自己的家室,害怕自己是孤儿?害怕自己的工作身份,未来?
如果做出帮她戴戒指这个动作了,就意味着两人绑定锁死了,他应该这样吗,她…会爱上他的全部吗。
没错,是全部。
他认为自己是孤儿这个身份是一个残缺,就算被周家领养,可身世血缘骗不了人。
眼前的女孩让他心中百感交集,顿了一会听到八月说“不帮我戴啊,那我回去睡觉了”
只见下一秒要走,连忙拉住她呼吸急促“我帮你戴上”,他还是看不得眼前的女孩离开他半步,也听不得拒绝他的话。
陈八月眼底中难免有些生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既然买了戒指,就不会有女孩给自己戴上的道理。
欢喜地伸出手,看着那枚戒指被戴在了食指上,陈八月眉头微微皱,望向周凌,表示不解。
为什么不戴中指,她想着,既然送戒指,意义如此重大的物品,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经过刚刚那么一下,她竟然有点生气了,这是她第一次生他的气,跨年都没生气,一年不见也没生气,可偏偏今天第一次在感情里失态。
索性把戒指摘下硬生生塞回周凌手里,回房间用被子蒙住头难过起来。
她很少这样,不,她从来没这样过,而且是在他面前。
留在原地愣了一秒的他,鼻头微微一酸。
”八月”
周凌敲开房间的门,“我进来了?”
半掩的房门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陈八月对着门蜷缩在床上,长发散在鹅毛枕上,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床沿坐下,床垫微微下陷,她没有转身,周凌听到了她压抑的抽泣声。想抬手掀开被子,却还是在半空中顿住。
“八月?”
其实两人都在为戒指的事情难过,周凌有大概猜到一点她突然这样跟自己也有关系。
“抱歉,让你难过了”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八度。
陈八月停止抽泣,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她不是那种耍小脾气的女生,只是刚刚真的有些出乎她意料了,而且对面的人还是喜欢的人。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发展,明明可以戴上戒指后互相抱在一起……
“为什么是食指?”她忍不住问他。
明明,明明是周凌先说喜欢她的。
“这枚戒指…是送给你当作毕业礼物的,我不希望它变成一个爱情的枷锁把你捆住,至于是哪根手指……”
周凌说着,牵起她的手,给她戴在了中指上。
陈八月哭红的眼睛仔细端详起来这枚戒指,在床头的台灯下折射出炽热的火彩,宛如指尖的“小型落日”
周凌送的所有礼物,她每一个都用单独的首饰盒,衣帽间,收纳箱整整齐齐的摆放好。
“你刚刚在担心什么”八月问他。
眼前的女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都用那样一双小鹿眼看着他,明亮的,哭红的。
周凌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我在担心…我的身世”
一直谈心直到后半夜,陈八月终于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原来神坛上那么耀眼的一个男人,也会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停下“脚步”。
她在黑暗中轻轻抱住他,“如果你愿意,我就永远爱你”
他迫不及待回应,“愿意,我愿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最后拂过她的眉间,像是要抚平那里看不见的褶皱。
确定你就是唯一。
那晚,他的心结终于被打开,舟山群岛变成他们二人的第二温柔乡。
很快,陈八月进入郁南靖律所开始为期三个月实习。
小姑娘上手很快,国内外的法律都略懂一些,再加上她主攻婚姻法,所以一般都是跟在郁南靖夫妻二人后头学习。
朋友家的小妹妹,自然要多帮衬着些。
不过她现阶段还是实习律师,不能自己单独办案子,所以都是跟在前辈后面先从“打杂”学起。
他们的律所也还是小所,郁家夫妻在公司里身兼数职,有一些简单得的活也就都揽过去了。
律所也有和陈八月一样的应届实习生,都是五院四系毕业的,那个时候像她这样的海归很少,不过学的知识点都一样的。
午休时分的律所茶水间,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陈八月正往马克杯里倒咖啡,宋颜推门而入,把一叠文件重重放在桌上。
陈八月回头看着沙发上精瘦精瘦的她,不忍地问“昨天加班了?才实习期就这么拼啊”
在公共茶水间的都是些实习生或者执业律师,合伙人和大律师一般自己的办公室都配备茶水咖啡,小冰箱,不用在午休的时候和小辈们抢了。
宋颜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沙哑“王律师那个并购案…”突然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了一下。
这姑娘忍不住吐槽自己的带教律师王律师,在律所出了名的暴脾气,谁都想被郁律师和秦律师带着,他们都可羡慕陈八月了。沙发上的她前倾身体,手肘撑在膝盖上“说真的,你注意到陈律师今天看我的眼神了吗?”皱眉模仿陈律师犀利的目光。
陈八月被她搞得哈哈大笑起来,举起咖啡杯碰她的杯子,敬‘福报’!
“对了,你今天中午不跟男朋友一起吃饭啊”宋颜抿了口速溶咖啡。
“他工作忙,晚上再一起吃”
两个人你一搭我一搭聊着去公司楼下吃饭了。
郁南靖夫妻二人的律所开在上海,国际所扎堆,配套设施完善,静安寺嘉里中心高层视野佳,用来做合伙人办公室最合适不过了。
前辈律师们最常光顾的是嘉里中心“大食代”人均60元,是一个连锁的美食广场,有的时候周凌工作结束午休时间去接陈八月正愁找不到餐厅吃饭,她就带他来这个美食广场,吃的不亦乐乎。
开在这里还有个原因就是有些律所年会包场静安寺般若讲堂,一边听《金刚经》讲解一边讨论IPO条款。
静安寺算是上海“法律服务业黄金三角”
时间很快流逝,案头那本《民法典》还没翻完三分之一,订书机的替换装已经用完第三盒。
窗外的梧桐从郁郁葱葱到满地碎金,西装外套从真丝内衬换成了羊毛呢料。
每天晨间咖啡里映出的脸,从战战兢兢到从容笃定,仿佛只是眨了三次眼。
郁南靖在一开始就跟陈八月说好的,实习期结束,就为她写推荐信去北京的红圈所,也是两家人一开始就说好的,当然有交换条件,不过那都是上一辈们的事情了。
上海的另一边,月凌文化,周凌早早就出发去了公司。公司里有很多后来又签的新人,加上之前签的林凛,他已经算是前辈了。
男女都有,不过周凌从不教女生,他请了另外的女性模特老师。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排练厅,镜面墙折射出修长的身影。他站在新人面前,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肩线愈发凌厉,指尖随意搭在胯骨上,那是曾被时尚杂志称为“黄金比例”的弧度。
“听好,台步不是走路,是控制空气的流动”
周凌脱下羊皮手套,赤脚踏上柚木地板。二十双年轻的眼睛瞬间聚焦,看着他脊椎如弓弦般绷直,每一步都像用脚跟丈量着无形的网格。
“肩膀下沉,锁骨展开,手腕角度再倾斜15度,你们现在像在拦出租车”
空气里响起低低的笑声,而他已走到窗边,逆光中剪影如刀锋“明天凌晨四点,我要看到你们赤脚(沾水走大理石地面)也能走出这种节奏”
玻璃映出他眼底的锋芒,那是顶流模特独有的,将痛苦淬炼成本能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