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并不是真正的手,而是一大团蠕动的血雾组合成了手的形状。
我早就做好准备,迅速拉着奉弥穿过后门,跑进巨大的圆形阵地。
身后,几个反应较慢的巫族人被血手拍进地底深处,剩下的想要对抗,被那血手带起的风抛到了百米高的空中,血雾盘旋着拔地而起,如同一条粗壮的红龙,冲击向这些人。
惨叫声回荡,碎肉和法器像雨般洒了下来。
这血手是上百横死之人怨气的凝结,它绝非寻常的阴魂可比,普通法器已经奈何不了它。
阵地上余下的法师也顾不上管我和奉弥,他们也极畏惧这怪物,纷纷如鸟兽散。
“……都给我回来!一个也不许走!”
都说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还真是该死的准。
蒲四平浑身浴血,活像是被扒了皮,已经分辨不出原貌,但他就是神奇地活了下来,从横飞的血肉中穿行而过,磕磕绊绊朝我们跑来。
发现他逃跑后,愤怒的血手又涨大了几倍,却也只追到后门,不再往前伸长,宅子下的土地地动山摇,震感强烈到所有人都无法站稳,只能瑟缩着趴在地上,地底下似乎有个正在翻动的庞然大物,铺列整齐的地砖寸寸裂开、下陷,卷入翻动的血色泥土。
恐怖到极致的怪物露出一点形貌,青色腐烂的皮上坠着一块块黑色的毛发。
被活祭的那百人,都埋在了这座宅子底下。
先是诡异地安静了几秒,人们不约而同地看清那东西到底有多恶心可怕,看的仔仔细细、刻骨铭心,随后才闭眼放声尖叫,濒临崩溃。
“啊——”
“啊——”
……
好在阵法之地没有被波及,怪物暂时拿这里没有办法。
但它挡住了唯一的出口,把我们困死在了这里。
它的怨气来源于蒲四平,所以目标也是他,不杀他决不罢休。
奉弥潦草地往那个怪物身上瞥了一眼,就挡住我的视线,“别看!”
他笑了几声,也不在乎身上那几条动一下就流血的伤口,“看来咱俩要死在一起了。”
“要是刚才他们杀了我,你就能活下去了,你是盈妃,和这场内乱没有关系,拖到房知弗他们过来,说不定就能救你出去了。”
奉弥浅色的眼瞳定格在我脸上,执着地想要个答案,“所以为什么呢,周妧?”
“别说了哥,再说更后悔了。”我捂着脸,麻木道:“那群烂货欺人太甚,我本来就是想装把大的,搞一搞他们。”
没想到装得太大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奉弥,“。”
他没有揭穿周妧,明明房知弗再三强调聚阴符何其凶险,明明她就不是个轻举妄动的人,奉弥叹了口气,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用脸贴着她的发顶蹭了蹭。
算了吧,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蒲四平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愤恨、畏惧、不甘……
但他没有坐以待毙,他拉住了那群巫族法师中最有威望的一人,红血丝缠在暴起的眼球上,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声音说:
“现在就给我开万人活杀大阵,拿冬生来对付这个怪物!”
那个法师被吓了一跳,“这、这可是无辜的人啊,您不是说过要等那些罪恶滔天的叛奴来了拿他们开阵的吗……”
“我不管!这个怪物再不死,老子就要死在这儿了!”蒲四平也是怕了,一听法师不愿意,掐住他的脖子就把他拉向自己,“能换我活,他们死不足惜。”
法师被掐得直翻白眼,胡乱地推搡,蒲四平五官乱飞,像个吃人的恶鬼,“你给我听好了,我根本不在乎死多少人,死的人再多,只要留着女人,那帮贱奴就能跟草似的一茬一茬往外长,你要是敢坏我的事,我就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法师扒住他的胳膊,痛苦而急促地点头,蒲四平这才一把甩开他。
法师跪在地上又是干呕,又是咳嗽,他道:“……可是,咱们还没搜罗够上万人,还差着不少,怎么办?”
蒲四平冷笑,“除了我和布阵的人,剩下的都给我加进去,有一个算一个。”
他指着我和奉弥,“包括他俩。”
冬生,那女鬼真的是冬生!
“草!你是不是有病!”我一拳抡到蒲四平脸上,他哀嚎一声,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肿成猪头,努嘴吐出两颗牙。
他眼露凶狠,却老奸巨猾地和我纠缠起来,给二十来个围成圈的法师争取时间。
而剩下四散的巫族人,甚至没有反抗,像窝兔子,哀戚地坐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见我和奉弥想干扰布阵,还走过来按住了我们。
我一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将不知道装了什么的一个坛子放到正中间,那些法师围着坛子开始摇铃念咒。
他们甩出了一张跟房知弗给我的图案有些相似的符,那符稳稳停在坛子上空。
我猜这符也是用来招魂的,而且能精准招到冬生。
悬浮的符箓无风自焚,顷刻间,暗红的光覆盖了阵法之地。
我这才听到木箱房里震天的铁锁声和哀嚎,看见贴在钻开的洞前的,那一双双流泪的眼。
整个圆环状的牢笼,都被蒲四平手下的巫族法师用邪术加固过。
把上万人挪到这里绝非易事,看来蒲四平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红光像是一层透明的黏液,流动着包裹住庞大的木屋群。
木屋里的声音也随着红光的蔓延,被隔绝在内。
很快,留在空地上的这些人,除了布阵的法师和蒲四平,剩下的人也被红光包住,如同呈红色的透明的茧。
压制我的巫族人松开了手,我彻底听不见了所有声音,入目是一片模糊的红,除此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感觉到鼓噪的心跳在放缓,力气被抽离,只剩一种想要吐的眩晕。
我动不了了,奉弥应该也是。
我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五感消退,没有知觉,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突然我的手指抬了下,不,是有人撬动我的手指。
这种时刻,哪怕小小的刺激也能为人增添活下去的希望。
我努力拢起意识,将头抬离地面,伸着头看。
奉弥正把什么东西塞到我的手里,好像是块黑色的石头,蒲四平拉扯着他想要抢回来,被他一脚踢开。
我甚至看清了奉弥脸上的急躁,他张着嘴在说什么,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周妧,这东西可以避开阵法的力量,你握紧了,千万别撒手!”
我想说太好了我听到了,也想笑问他是怎么从蒲四平身上抢到这宝贝疙瘩的。
可我还是没有力气,舌头不听使唤。
不过奉弥从不需要我去回答什么,他只会一直解决问题,做他注定会做的事。
所以,他坐在地上抱起来我,和我十指紧扣,握住那枚黑色的石头,我能感觉到他伤口又崩开,血留得那么凶,就像他说话的语气。
“操了!你们两个废物能不能快点进来!磨蹭你爹呢!”
没错,我们已经等到了要等的人。
压轴出场的人一般都是重量级,比如我们团队的房知弗和张岩大师,像眼下的情况,除了他俩谁都不行,就得等着他俩来救场。
这叫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
再才貌双全的人,比如我,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再猥琐粗鄙的人,比如张岩房知弗奉弥等等,也会有他们的高光时刻。
世界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
但是显然这次压轴出场的两个英雄遇到了点意外,他们来之前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重量级,就是坚持不懈守在蒲四平宅子里的那个大怪物。
于是他俩的挑战从直通关变成了升级通关。
折腾了一番,两个人还是进来了。
张岩拿出八卦镜搜寻着,直到镜面中出现一张苍白的脸,他身上杀气大作,念着咒语朝她攻去。
打中冬生后,活杀大阵被强行中止,阵法反噬在那群法师身上,他们全都七窍流血,翻滚成一团。
诡异阴森的红光消失,冬生现身,恶狠狠地往我们所在的方向看来。
“你们找死!”
她飘在半空,几乎一瞬就移到我的面前,连带着我周围又阴冷了几分,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额头,又转向房知弗,斩钉截铁道:“是你。”
“那天打伤我的也是你。”
房知弗道:“敢犯此等伤天害理的大罪,我还以为你已经接受了魂飞魄散的结局。”
张岩也摇头道:“人死后,生前恩怨都已翻篇成为过去,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想不开?”冬生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在僵硬的脸上像个尖利的鱼钩,她长长的指甲透出乌黑的肉,指向蒲四平,“是你们这里的人强行将我唤醒的。”
那时候她骤然被风伯炸死,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死后魂魄就滞留在鹿山,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
她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去害人。
可没过多久,一群闯入者来到鹿山,他们挖走了混着她血肉骨灰的土,封进坛子里,交给了蒲四平。
自古以来,北地的巫族擅通灵,是蒲四平集结了一群巫族法师,利用百人活杀大阵强行将她唤醒,让她记起了自己生前的一切,以及,她的死因。
她知道自己变成了鬼后,她也是害怕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离。
她飘荡在图兰城上方,从一户又一户人家中穿过,见到了饿得皮包骨头五六岁还不会下床走路的孩童和高门大户里拿肉包子喂狗取乐的少爷,但这不过是正常的秩序。
她终于明白自己活得荒谬而可笑,鹿山不是世外桃源,是怪物的魔窟,山神是多么愚蠢的谎言,她侥幸逃过一劫成为畸形者中唯一的正常人,却从小生活在鄙夷的目光中,以成为怪物们的神女为至高荣耀。
怪是什么,是异类。
她就是鹿山的异类。
冬生开始恨所有人,恨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正常人,恨为什么没有人许诺过让他们当神使,恨他们没有被虚伪的承诺耍得像条摇尾巴卖乖的狗。
自私、贪婪、高傲、自相残杀……
这些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恶劣,跟着人行走,到哪儿都能生根发芽。
蒲四平也是个平平无奇的人,在玩同样的戏码。
冬生很快就明白了他真正的意图,他想借她的力量除掉自己的敌人。
那不如配合他,顺水推舟。
反正她要杀的,是所有人。
我抓狂:“那你为什么非得杀我?!”
冬生平静下来的目光又泄露出愤恨,“因为你该死。”
我冷笑,“这就没得聊了。”
冬生消失在原地,同时,木板屋子里出现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叫,像是遇到了极恐怖的事,还有“刷刷”的喷溅声和类似球类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
没多久,一个房间彻底安静,同样的声音转移到下一个房间,转移速度极快。
张岩和房知弗脸色骤变,立马拿出收集好的东西,但想要布阵,还差一个人。
房知弗的眼睛扫过一群巫族法师,指了其中一人,“你过来。”
他像小兽般仇视着我们,一动不动。
我扯住他的衣角拽他走了两步,“你去帮他们!”
他握拳伸长脖子,气愤道:“凭什么!”
我啪的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他花里胡哨的面具直接在脸上裂开,碎成两半掉在地上,露出一张青涩稚嫩的脸,绘着古老神秘的图案。
我温和的继续请他帮忙,“去帮他们。”
他一脸屈辱,“不可能!”
我又是个没留余力的耳光,他捂住脸,眼里水汪汪的,执拗道:“我不会帮你们的,如果帮了你们,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我无语地看着他,“你本来就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们都要拿你活祭了,现在这女鬼疯狂杀人,她摆明了就是个报复,凭什么你有命活?”
我仔细打量他,“凭你年轻凭你长得好凭你是个童男子?”
他从脸红到了脖子,睫毛直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握刀抵在他腹间,“我就问你,你是听我的,还是被我杀。”
他呼吸一颤,愤愤地瞪了我一眼,走向房知弗,“要我干什么?”
房知弗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睛眯了下,“拿着这头红绳,站到那个后门去。”
巫族少年手顿了下,他接过红绳,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他先是站在安全距离往宅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血手怪物不在,这才松了口气,听话地站在指定位置。
张岩也牵着红绳站上阵法高台。
天位乃乾,地位乃坤,房知弗则站在象征调和之力的中间,红绳连接三才点,三角封印已成。
此时,冬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还在虐杀,阴冷愤怒的声音在蒲四平耳边吩咐道,“去抢我的骨灰,他们要封印了我。”
蒲四平最初招来冬生,是想偷偷圈养她为己所用,他虽侍奉在王身边替他出谋划策,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势力,王身边的其他人也都看不起他,认为他只是口舌之劳。
新帝登基以来,对北地实施的种种政策无一不打压原本统治这里的贵族,他这个军师对此也无能为力,处境愈发艰难,这才想另辟蹊径,借阴魂之力。
但并非所有阴魂都是鬼怪,他又听了那人的话,用活杀大阵养鬼,为其增强力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活杀大阵会反噬,要想维持冬生的力量,她就要不断杀人,起初畏惧他身旁的法师,她倒也守信,只杀些无关痛痒的人,慢慢的人越杀越多,她实力大增,杀人开始全凭喜恶、肆无忌惮。
当他意识到不能任由事态再发展下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东死一条西死一条的人命,到处都是讨说法的人,还闹到了王面前。
他不知道那群贱奴怎么会那么快联合到一起,他想赶紧除掉冬生,可眼看着逆军拔起,他又想拿冬生当作对抗朝廷和逆军的后手。
反正都到了这个局面,总不会更糟了吧。
结果还真更糟了,连接他们和中原世家的姜梧庭逼宫失败,那些自称百年名门的下三滥切割了和姜梧庭的关系,推他和北地一起当了替罪羊,给皇帝一个重新整治北地的机会,也算是对挑衅皇帝做出了弥补。
他爷爷的!那帮下三滥倒会玩心眼子,他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这会儿他就是想灭冬生也不行了,博敦那个贱种跟狗一样咬着他不放,王身边已经有人看出了端倪,他不得不和盘托出,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些家里被鬼杀过人的,上来就要活撕了他,他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要不是王让他们停手,估计自己就要被打死了。
事已至此,平定逆军成了头等大事,不管秦玦要怎么罚,削权也好,大不了他们也推几个替罪羊出去,王不是还有个贱奴生的杂血儿子吗,他替王干过不少脏事,几乎知道所有北地贵族的阴私,大把人瞧他不顺眼,正好趁这次机会除掉他。
只要这片土地还掌握在他们手里,一切都好说。
所以,王才留他一命,还给了他将近万数的奴隶,命他私下准备好万人活杀,王也要用冬生来杀逆军。
蒲四平肠子都悔青了,他原也想直接用了这一万个奴隶,但伏不厌找上了他,说有办法引逆军自投罗网,他灵机一动,既然逆军能主动送上门,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一万个奴隶,何不直接拿逆军当盘中餐?
他又没想到,伏不厌说会先来的这伙人有这么难缠。
蒲四平算好了事情的发展方向,但是没算对。
他总觉得有双无形的手在把他往绝路上推。
他看着三角红绳内的坛子,一咬牙,命令道:“给我抢!”
几十个巫族人蜂拥上来,奉弥抽刀迎上去,无论如何,三才阵都绝不能被破坏。
以奉弥的实力,别说杀几十个人,就是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但这些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这些巫族多多少少会些邪术,奉弥又重伤在身,很快就有人突破了他的防线。
我举起刀要帮他,可刀快要砍到巫族人身上的时候,我眼前一花,脚步一顿,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举着刀往反方向砍去。
三才阵很复杂,作为主法者的房知弗无法抽身。
张大师抽神帮我们,一只手结了个印,我和奉弥的命中率就高了许多。
巫族人被拦在了离三才阵尚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没人能越过奉弥手中的刀。
房知弗身上好像披了光,一道黑影从远处的木屋里剥离出来,被拖拽进阵法中央,红绳也向中间收紧。
冬生尖声利叫着,却怎么也冲不出结界,“蒲四平!我要是死了,你们都活不了!”
蒲四平心急如焚,那个巫族大法师盯着三才阵一角的巫族少年,附到蒲四平耳边说了什么,蒲四平眼珠一转,拨开被奉弥滴血的刀吓住不敢上前的人群,从中拽出一个最矮的小姑娘。
奉弥暗骂了声,他猜到这个小姑娘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可蒲四平动作更快,他立刻用刀抵住她的脖子,阴笑道:“你看,这是谁?”
三才阵中的巫族少年瞳孔一缩,“……妹妹!”
房知弗喝道:“稳住心神!”
“在北地,谁不知道你们巫族人不详,就连奴隶都容不下你们,你们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过活。”蒲四平舔了舔肥厚的嘴唇,“是我给你们粮食,甚至给了你们杀主人的奴隶的资格,你们离开阴沟的那天,有多少没被选中的人在背地里羡慕,这些你们都忘了吗,怎么就是学不会感恩呢?”
“你哥不知道感恩,他要害死你。”他掐住女孩的脖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父母是不是还留在巫族,没事,我原谅你哥了,就送你们一家一起上路,你说怎么样?”
女孩被吓哭了,那少年竟想直接从阵法里跑出来。
我跑过去拿刀顶在他身后,“别动!否则我先杀你!”
现在是紧要关头,不管是蒲四平还是我们,谁先轻举妄动谁先死。
可少年已然慌了神,他频频扭头往蒲四平那边看,被我威胁也不管用,冬生发现阵法的力量减弱,再次发起攻击。
三才阵内,血红的光大振。
冬生刚杀过不少人,煞气冲天,少年最先顶不住,被弹飞出去。
紧接着就是张大师,阵法被强行打断,反噬之力让他趴在地上猛吐一口血,晕了过去。
两头都断开了,所有的力量都压到了房知弗一个人身上。
他后背颤抖,轻咳了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形势的巨变砸得我大脑空白,我和奉弥向那群聚集的巫族走了一步,他们所有人都后退,眼里全是戒备,生怕被我拉走,我不得已,再次拉起倒在地上的巫族少年,拽着他的胳膊往回拉。
“你给我起来,要是房知弗有什么事我弄死你!”
巫族少年流着泪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房知弗顺着嘴角流的血更多了些,他说话的声音都抖,“别管他了周妧,张大师的包里有准备好的三盏灯、三张符,你听我的,依次摆好。”
奉弥防着蒲四平他们,我取出张大师包里的东西,按照房知弗的指令,在三才方位点起油灯,这灯的灯芯通红,应该是用朱砂泡过。
每盏灯旁都贴了张三才封魔符,上面分别写着“天罡镇邪”“地煞伏魔”“人灵封禁”。
张大师说过,冬生是厉鬼,他一个人撑不了三才阵,那房知弗呢……
阵法被加固,冬生愤怒地在里面横冲直撞,她每撞一次,房知弗都要提一口气。
蒲四平躲在一堆人后大喊,“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快上啊,给我上啊!”
奉弥手中的刀一侧,刀身上血才干涸不久,“有胆就来。”
这话客气了,当然没人有胆。
蒲四平又提起手里的女孩,提起希望似的,眼睛亮了亮,命令起离三才阵最近的少年,“还想要你妹妹的命,就赶紧给我拦住他们!”
那少年抬起空洞的眼,从地上挣扎起来就要去毁灯。
我一脚踢在他的腰侧,他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又爬着过来了。
我用刀挡着,不让他再进一步,他还想往前,我直接用刀抵住他脖颈。
他艰难地扭头,看了眼在蒲四平手里已经晕过去的妹妹,喉中滚了几声呜咽,扭过头对我说:
“对不起……”
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像匹野马一样,使劲撞了过来,任刀切碎他的皮肉,割开他的血管。
“对不起……”
他的半个脖子几乎都被切开,手扶在我持刀的小臂上,与他的血比起来格外冰凉,我的整张脸都被浇上了血,他的眼慢慢合上,到最后竟留了条小缝。
我顺着他无光眼瞳停留的位置往后看。
地位上的那盏灯,写着“地煞伏魔”的符顶端染了几滴血,而被我点着火的油灯,灯托被血灌满,血还在顺着灯芯向下流。
油灯被熄灭了。
这次,三才阵的结界宛如脆弱的玻璃罩,直接被冬生撞碎。
附近并非谁也不知道这是蒲四平的私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宅外似是有了大部队靠近。
这时候博敦还不可能赶到,会是谁呢?
我的心凉了半截。
蒲四平看着不省人事的房知弗,喜悦无以复加,他的脚边是绝了气息的女孩,被他当作垃圾一脚踢开。
从外面跑进来了两队披甲的护卫,他们体格雄健,人高马大,一直延伸进我们所在的空地内。
一衣着华丽,年逾六十的老头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蒲四平勒令冬生去远一点的角落待着,他殷勤地上前,向对方汇报情况。
房知弗半跪下去,手撑在地面,口中的血止不住得往外流。
我跑过去扶住他,看着他身上流逝的生机,“怎么办,怎么办……”
“……你别怕。”他倚靠在我身上止不住的抖,血打湿我的肩膀,他却全然不在意,抬手摸了下我的脸,“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一定能成功。”
他皱眉,难受极了的模样,想起来我在看他,又忍住了,他挤出很浅的笑,“我怕我舍不得你……”
房知弗眼角湿了,“我舍不得你怎么办啊周妧……”
我撩开他脸侧的碎发,“那就别用你的办法。”
房知弗摇头,还是笑,“你得记住我,你记住我好不好,记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忘。”
“不。”我看着他,声调很冷,“你要是敢,等我回到皇宫就立马忘了你。”
要真有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法子,他为什么早不用。
除非代价太大。
他伤成这样,还剩的,不就只有一条命吗。
房知弗颤抖的指尖抚过我的眉眼,满脸眷恋,“你这样,真像爱我。”
“值了。”
他刚要有所动作,我就眼疾手快地将他打晕,还好他现在很弱,防备不了。
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欠这种债,再说,他要是死了,房氏一族都不会放过我。
给我下咒怎么办。
冬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膜响起,很平静,“所以我说,你该死。”
我看着远处神色不明的冬生,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是骂我,不是泄愤,也不是为了激怒我。
她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想多久就被打断,蒲四平站在那明显身份最高的老头旁,猖狂道:
“贱女人,看你这下还有什么办法!”
血迹干在脸上,坠得我的眼皮有些睁不开,我摊开手,无奈道:“没办法了。”
我指房知弗,“他姓房,三朝大国师的那个房,要是杀了他,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蒲四平表情一僵,赶紧偷瞄了身旁的老头一眼,装作若无其事,“他的命我不要,丢出去就是。”
“虽然在皇帝那里你有些价值,但你知道的太多,你的命要留在这儿了。”
我叹了口气,握住刀,“试试吧。”
“奉弥。”
苍老的声音飘了过来,奉弥抬眼看他。
那是伏不厌的生父,北地的实际统治者之一。
“你和其他奴隶不一样,我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也给了你比旁的奴隶更多的机会。”他继续道,“你怎么能站在敌人那一边,太让我失望了。”
奉弥走到我旁边,苦着脸道:“我不想这样的,王。”
“我是一时糊涂,您能不能原谅我,顺便把您的位置让给我。”
“您可能不敢相信,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去了仙山见了神,神说,奉弥啊,北地没你不行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北地之主了,那些霸占你地位的人都会遭报应,罚他们下辈子当牛当马不当人。”
“我就是想到您平日里对我的恩情,哪怕被大家误会也要把您从我的位置上拉下来,一想到您当不了人,我这个心啊,疼得厉害!”
蒲四平,“……”
巫族里有人“扑哧”地露了些气音,明摆着有人偷笑。
蒲四平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生怕事后被拉出去灭口,他骂道:“贱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奉弥“啧”了声,“不是他先胡说八道的吗,我还以为他就喜欢胡说八道呢。”
我被惊到了,和他窃窃私语,“你怎么突然支棱起来了?这话也敢说。”
他睨了我一眼,语气不善,“还不是你为了保你的情郎,我的活路都没了,猖狂一下怎么了,今天我就非要把这个嘴瘾给过了!”
我道:“一个两个都说什么我的情郎,有事骂情郎啊,骂我干什么。”
说完,我俩笑得前仰后合。
有种死前豁出去的畅快。
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探子报,博敦正带着人往这儿赶,稳妥些,先开了这万人活杀阵,到时候手里好有张底牌,这俩人都算进去,现在就开始吧。”
巫族大法师取了能避开阵法的黑石头,分给老头和他带来的人。
这种阵法对房知弗起不了作用,所以也没人管他,张大师就比较倒霉了,也许他就要在睡梦中安详的死去。
漫天红光再次降临,很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折腾太久了。
奉弥手中的刀“咣当”掉落在地,他盘腿坐在地上,有几分悠闲,但背是挺直的,不像我,东倒西歪。
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其实这种死法挺好的,起码不会疼。
我很想撑久一点,和奉弥比一比谁坚持的时间长。
可是太难受了,那种被挖空的感觉、想吐的感觉和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说上次我还能等房知弗和张大师,那这次我就只能等死了。
突然,透过膜状红光,我看到了慌乱的人影。
这里似乎又挤进来了更大的一批人,威风凛凛,黑甲的寒光甚至驱散了红雾。
连温度都在回升。
金光大亮,压住诡异的红,红光像是炙阳下的湿气,顷刻间蒸发了个干净。
我猛吸了一口气,心脏狂跳。
临到死的边缘又被拽回来的感觉,还真是……够刺激。
宅远后门被人暴力拆开,几息的功夫,一扇墙都被夷平。
盘巨龙的红帐金轿被抬了进来。
方圆百里,除了起不来的人,没有敢起来的人。
所有人都像是在做梦,只有做梦才会这么匪夷所思,否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百里的跪拜,只为金轿上的一人。
当今的天下之主,秦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