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浅后退两步,“罡敖坏了,我拿去修了。”说着,就转身摸上门框。
“站住!”魏陵州道,“你要去哪?”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也不想继续做你的狗,你放了我,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吧。”
她正要推开门,被箭步上前的男人紧紧搂住腰肢,脚底腾空的那一刻,天旋地转。
“不许!谁让你走了?”
被他这么一抱,她直接瘫软在他怀里,耳边却是咄咄逼人的声音:“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以为千蛊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云思浅的腰被他圈得死死的,宛如一根收紧的绳子,她咬着牙:“我没想走,你也走不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魏陵州,你手里的赋阳令是假的,当初我从天仞宗偷到它,就已经掉包了,你如果想多活几年,就不要再练,也不要再跟萧驭之较劲!你是将才,而非帝才,不属于你的东西,何苦争抢?”
话音落下,她已经做好了被他五雷轰顶、狂飙怒气的准备。
谁承想,魏陵州只是顿了顿,转瞬哈哈大笑。
“现在什么情况?你是想让本王不争不抢,将赋阳令让给他,顺便再让出你,许你回到皇浦,做萧驭之的贵妃?”
云思浅心觉他是疯了。
他将她掰正身子,面对面按在墙上,捏住她的下颌:“这么虚假的腔调,都能信口开河,你以为本王会放过你吗?想回到他身边,门儿都没有!云思浅,你这个无耻的骗子,从一开始就在帮着萧驭之骗我!”
云思浅被他捏得生疼,“我真的没有骗你,赋阳令是假的,是用来害你的……”
她作势想要推开他,反而被他掐得更紧,喉咙一阵哽咽,血泪汩汩淌下,染红了纯白的缚带。
云思浅心痛如绞,曾经她的欺骗,他都愿意信,如今说了实话,他反而不信了。
“我告诉你,整个西澜都是本王抢来的,包括你在内!如果我不抢,你早就被风宴臣和慕容天仞带走了,你说!你有什么资格不许本王争抢?!!”
“你们这些人,说一套做一套!”
发疯的魏陵州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发泄情绪,“玄门司背叛了我,摘星国师背叛了我,萧驭之背叛了我,祁先和赵云霄也背叛了我!我是个锦衣卫啊!我一心为民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一切,阿浅,阿浅!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背叛!为何你还要背叛我?还要为了他,来当本王的暗卫?!”
眼看云思浅被自己掐到近乎晕厥,恍惚间,他的目光交错,视野出现重影。
魏陵州慌了,松开手中一半力道,“阿浅,阿浅,你怎么了?”
云思浅:“唔……你,为何,不肯,放弃……”
“我怎么放弃?你让我怎么放弃!”魏陵州嘶声,“如果我放弃夺权,就等于放弃了你!阿浅,你怎么还不明白,就算我不跟他争皇帝的位置,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萧驭之会上天入地追杀我们,他会把你带走,会把我们分开,你明不明白啊啊啊啊——?!”
魏陵州粗暴地咬上她的唇瓣,疯狂地嗜啃。
没多久,云思浅的唇舌溢出血腥气,鲜红汩汩。忽然,耳畔一阵嗡响。
她扶额,随即倒在男人怀里。
“起来。”魏陵州拖着她的身躯,“别装,本王还没说原谅你。”
男人不信她,只当是装的,直到下坠的力道快要将他压垮,才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劲。
云思浅再次醒来时,魏陵州已经不见了。
医师搭完脉,满脸凝重:“云姑娘,您的身上有些奇怪,老夫建议您……”
见医师吞吞吐吐,云思浅思绪乱糟糟的,没耐心道:“有什么话,直说。”
医师叹了声:“建议您废掉武功,否则容易……”
话音一落,云思浅如遭雷殛,正欲抬腿就走,被身后的医师喊住:“老夫知道姑娘难以接受,可是为了自己的命着想,要做出取舍,一旦错过时机,就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云思浅魂游天外,似乎不想听到医师说出什么来,只是本能的询问。
医师看出她的为难,连连捂脸:“老夫行医多年,姑娘的身体状况实数罕见,如今蛊王还不知道,老夫觉得应该告诉他……”
话未说完,当即被云思浅打断:“你敢。”她回眸,冷冷咬字:“不许告诉他。”
紧接着,她落荒而逃。
她虽清楚自己的身体命不久矣,她并不精通医术,但此时她非常庆幸自己不精医术。因为有时候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
这时,一块硬硬的纸包砸过来,锁骨生疼。她侧眸,看到宣影正站在对面。
宣影:“捡起来。”
云思浅笔直地站在那里,并未弯腰。宣影也不恼,见她不给面子,亲自躬身捡起方才被她丢过来的纸包,在手里掂了掂:“这药你一定不陌生,它就是九浅一深,你带回去给魏陵州服用。”
“有意思吗?”云思浅冷冷道,“傅铭的兵马不及魏陵州,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宣影将药塞进云思浅手里,笑道:“我们当细作这么多年,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没见过,你如今装什么纯良?”
她上下打量着云思浅,又说:“你不会心软了吧。我警告你,不要试图同情魏陵州,他是个通缉犯,一个刀下冤魂无数,一个在西澜坐拥百万暗卫的魔鬼,一个纵容萨旦教毒害族胞,自己隔岸观火的看客!”
“你以为他会记你的好吗?你如果真的对他坦诚,你就不会戴着这个!”
宣影一把扯下云思浅的缚眼带,“从你第一次将赋阳令掉包,你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如果知道你又骗了他,他会怎样?”
没了缚眼带遮挡,云思浅看到宣影穿着姐姐的衣服。
这是那日收缴天仞宗旧物时,从黑祭师的百宝箱里扒出来的,宣影认出这是她死去姐姐的衣裳,竟然一直穿在内里。
云思浅想起了什么,她问:“你姐姐衣服里的信,你看过吗?”
宣影摇摇头。
不是不想看,是没有勇气。
宣影全家都被黑祭师所害,既然是姐姐的衣裳,那她的姐姐被做成的祭祀萨旦之神的人皮琴,那她的信肯定是控诉萨旦教那些黑祭师的行为。
宣影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亲人被杀害的细节,她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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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时,云思浅偷偷拿出“九浅一深”。
之前褚兰从梦魇堂也拿了些,褚兰拿着玩,朗缨不许,说明这药对人有害,但少量服用并不会致命。
她想起过去种种,又想起风宴臣的行为,有种诡谲的猜想在心底滋生。
九浅一深是春.药,也是情.毒。但它还有一种奇异的功效,就是习武之人服用过后,在短期内,内功会有大幅度提升,但如果没有继续服用,就会神经衰弱,内功也会倒退。
当年她与萧驭之洞房花烛,合卺酒里就是下了这个药,以至于她对初次交欢印象模糊,再加上当时她不会武功,所以除了疲惫,并无明显副作用。
第二次接触此药,是与魏陵州在荒野时,她无意中闻到了九浅一深制成的香薰,引得那一家人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算将她扣留,给自己傻儿子当媳妇。
后来她才知道,这件事是朗缨谋划的。为了给他们找落脚地,将他们引到满是僵尸的荒野,再加上九浅一深的剂量被朗缨严格把控,剂量很少,催.情效果并不显著,却可以在短期内增强了她的内力。他们不仅住进了现成的房子,还保障了她和魏陵州的生活。
而第三次,是她与魏陵州发生争执,他要她屈服于自己,出此下策……
想到这里,云思浅突然打开纸包,闻了一下。
原来宣影给的这包九浅一深,加大了剂量,还有这似曾相识的淡香,她每次都能在风宴臣身上闻到同样的香气,这说明,风宴臣长久服用过此药,已经到达了上瘾的程度。
可是宣影为何会有这么高浓度的九浅一深?
难道这药并非梦魇堂的专利,而创造者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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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变暗,寒风刺骨。
云思浅将九浅一深藏进私密包裹里,没有再打开。
最近魏陵州练功受挫,如论云思浅如何劝说,他始终都不肯相信赋阳令是假的,她再多说,他就会发疯控诉她曾经的欺骗。无奈,她只能守在一边,若他真的走火入魔,不至于无人制止。
每次照顾魏陵州,她难免想起荒野的那几个月。
那时两人花前月下,虽然生活艰难,也有磕磕碰碰,但却比现在单纯多了。有时候云思浅想,如果魏陵州一直失忆就好了。
失忆的魏陵州会时刻将她放在心上,可是蛊王的生命中却不只有她。
只要回到千蛊门,就有翻不完的旧账,没完没了的算计和猜忌,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因为怕受伤害,再也不愿意靠近对方,即便靠近,也是痛苦的。
云思浅多次劝说无果,便不想再与他针尖对麦芒,只能忍耐他的脾气。
一夜,云思浅还是如往常一般,给他脱下战袍和长靴。
为扩充军队,魏陵州接连训兵,筋疲力尽,他靠在浴桶壁上,感受着那双素手按捏着他的肩膀,手臂,将温热的水洒在小麦色肌肤上,乌黑的墨发被她托起,一下又一下地梳着。
轻微的刺痛拉扯着头皮,男人“嘶”了一声,见她目光呆滞,不由地抱怨道:“你在想什么?”
一句算不上训斥的训斥,将云思浅拉回眼下的境地当中,转眼她又收回了神,垂眸道歉:“对不起。”
魏陵州:“从明天起,你留在蛊室里制蛊。”
云思浅愣了一下,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除夕夜到了。
这天下着雪,蛊师殿正门敞开。
鹅毛大雪之下,八角侍卫给他撑着伞。一路走来,脚下都是被清扫过的痕迹。
魏陵州一袭乌黑的貂裘,墨发高束,被四个八角侍卫抬着,他踏上轿,从蛊师殿正中的主道抬出来。
除夕夜千蛊门张灯结彩,暗卫挂着灯笼,随从的八角侍卫抱来熊皮软毛的厚毯,铺在属于西澜王的主座上,魏陵州甫一踏入高阁,炭盆就摆好了。
众人欢聚,庆祝千蛊门的崛起,也在为明年的战事接风。
燕东广和段离安排好几个暗卫把手,并在内部设置好兵阵,若察觉可疑之人,或是外敌突然造访,好将他们一举拿下!
看着燕东广心事重重的样子,朗缨举着两根竹签,在炭火边的烤包子,“我建议你将兵阵埋在主殿,这外面留几个身强力壮的,稍加防御即可。”
“你怎么还在这,”燕东广说,“为何不进去?”
朗缨咬着烤包子:“今晚殿里来了不少歌姬,都是来给主上献舞的,自从他当上西澜王,恐怕阿浅的地位不保了。”
燕东广还以为朗缨夸张了,结果入殿后,才知道这一点也不夸张。
歌舞伎在场中飞舞奏乐,曼妙的舞姿,犹如柳絮般飘荡。她们之间许多还是女暗卫,在所有人都在给魏陵州献礼物之时,这些女子翩翩起舞,大概是想让魏陵州眷顾。
燕东广感觉不对劲,因为之前的宴席从来都没有这些。
虽然魏陵州做了西澜王,肯定鱼龙混杂多了些,可是对于佟颜命令禁止的事,这些人怎么敢光明正大?
燕东广敲了下鼓,当即喊停:“你们有这闲工夫,多用在正经事上吧。”他目光一转,竟发现今晚应该到场的所有人都在,唯独云思浅没有出现。
燕东广:“主上,云姑娘在哪?”
暗卫和侍卫面面相觑,一阵窃窃私语声骤然响起。
台上的魏陵州看不清脸,佟颜和郑杨咬了咬耳朵,随即她看向燕东广,所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只有朗缨坐在那里,咀嚼着烤包子,将最后一口咽下时,痛饮一口酒。
这时,主殿门登时敞开。
风雪中出现一个人影,只见她一袭雪白长衫,身披淡蓝色貂皮斗篷,晶莹的雪花从她墨丝上簌簌抖落,兜帽掀开时,露出轻薄的下颌,缚眼的白布长绫迎风摇曳。
羽觞里的酒水微洒,就这一眼,激起阵阵冷汗。魏陵州下意识抿唇,半响,才缓缓端起羽觞,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