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在黑暗中沉浮。
凌九霄胸前那支倒钩箭狰狞的倒刺,阿岁在临渊城头被铁链锁住单薄身影,善济堂冲天火光里妇孺的哭嚎……
无数血淋淋的碎片在她意识里尖啸、冲撞,汇聚成灭顶的洪流,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悔恨与愤怒如同烧红的铁水,在四肢百骸中奔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擂响濒死的战鼓。
“阿岁…”
一声破碎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紧紧环抱着她的臂膀猛地一僵。
龚毅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聚焦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阿雪?阿雪!醒醒!看着我!”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绝望迷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从溺毙的边缘猛地拽回现实。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陈雪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龚毅憔悴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面容,下颌绷紧,眼底翻涌着血色的风暴和深不见底的痛楚。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味和一种……
属于败亡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死寂。
帐外隐约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那是失去凌九霄的锐士营老兵,是石骨坡被焚后逃回的屯田妇孺。
是每一个被这场残酷战争碾碎了希望的灵魂发出的悲鸣。
这声音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陈雪混沌的脑海。
凌九霄死了。
那个豪迈如风、山一样的汉子,再也不能扛着他那柄夸张的大刀,吼着“跟着老子冲”了。
他最后叠在自己和龚毅手上的血手印,那滚烫的、黏稠的、带着生命最后力量的血,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灼烧着灵魂。
阿岁……她视若亲女、聪慧坚韧的阿岁,落入了慕容恪那个恶魔的手中!
被锁在临渊城头,成为敌人炫耀战功和折磨他们的筹码!
临渊城……
那座她苦心经营、视为根基的雄城,已成修罗地狱。
善济堂数百老弱的焦骨,城墙上吊着的、被割去头颅示众的无辜壮丁……
是她决策的代价!
是她没能带走的子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陈雪身体剧烈一颤。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龚毅的衣襟上,刺目惊心。
“阿雪!”
龚毅的声音嘶哑破裂,双臂收得更紧。
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用血肉之躯去抵挡这无边无际的苦难。
“看着我!撑住!”
剧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陈雪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她死死盯着龚毅染血的衣襟,那鲜红的印记在她眼中放大、扭曲,最终凝固成一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她缓缓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
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戾,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痛悔、所有无用的泪水,连同这口血一起抹去。
“哭……”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让龚毅心脏骤停的平静。
“哭够了。”
她抬起眼。
那双曾因悲恸而涣散、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却像被地狱之火重新淬炼过,冰冷、幽深。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一种足以焚毁天地的毁灭性力量。
那目光穿透简陋的营帐,投向洛阳的方向,投向那盘踞在中原心脏的腐朽王朝。
“该让天下人哭了。”
这七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浸了血的刀锋,在沉闷压抑的营帐内刮过,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决绝。
龚毅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同样狂暴的共鸣。
他看着那双眼睛,知道那个温婉教授陈雪,那个永安公主陈雪。
在临渊城的血海和阿岁被俘的绝境里,真正死去了。
涅槃重生的,是手握复仇之刃、欲以血火重塑乾坤的陈星!
“好!”
龚毅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疑,眼中迸发出同样冰冷刺骨的杀意。
“血债,必以血偿!慕容恪的命,只是一个开始!阿岁,我们一定会夺回来!”
均安山,议事堂。
空气凝重如铁。
巨大的沙盘上,象征北燕慕容恪残部的小旗已被拔出,扔在一旁。
但象征南吴孙昊勾结北燕、虎视眈眈的黑色小旗,以及象征中原朝廷腐朽势力。
盘踞在虎牢关、洛阳一带的暗黄色小旗,依旧密密麻麻,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堂下肃立着残存的核心将领:
阿年双眼赤红,紧握着腰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凌九霄的位置空着,那份沉重的缺失感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格物院的周墨拄着简陋的拐杖,腿上裹着厚厚的渗血的布条,那是石骨坡被袭的印记。
女营统领柳红的副手,一个同样年轻却眼神坚毅的女子,紧抿着唇,代替了牺牲的姐妹。
堂中气氛肃杀而压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刻骨的恨意。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眼神里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龚毅,已然恢复成那个掌控全局的“关峰”。
他身披玄甲,指着沙盘上那条蜿蜒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虎牢关。
“慕容恪授首,其溃兵不足为惧,南吴水师沈重山部受创龟缩长江。”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一丝温度。
“眼下,中原门户洞开!朝廷主力被赤眉残部与各路流寇牵扯在潼关一线,洛阳空虚,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沙盘上那座雄关模型:
“虎牢天险,一夫当关。强攻,我们这点残兵,填进去也砸不开一个豁口。”
“关将军有何妙策?”
周墨嘶哑着嗓子问,眼中闪烁着格物院特有的、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的光芒。
龚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象牙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崔”字。
“慕容恪死前,他的影杀营统领吐了点东西出来。
虎牢关守将崔虎,此人好色如命,尤爱搜刮北地美人,私下与北燕商队素有勾连,甚至替慕容恪传递过几次情报。
他以为慕容恪得势,这条线埋得深,无人知晓。”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
“我们送他一个‘大礼’。”
“妙!”
阿年眼中血光一闪,拳头猛地砸在沙盘边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末将请命,带锐士营残部混入商队!”
“不,”
龚毅摇头,目光投向帐外,“锐士营新遭重创,士气需稳。
这‘美人’,得足够分量,能引得崔虎亲自出关查验,甚至……引他入彀。”
帐帘被一只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掀开。
所有人瞬间屏息,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陈雪走了进来。
她已洗去血污,换上了一身素净却利落的玄色劲装,长发简单束起。
脸上没有任何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寒潭。
数日前的悲恸欲绝、绝望崩溃仿佛只是一场幻梦,此刻她身上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一种将灵魂都淬炼成武器的决绝。那份沉重的威压无声弥漫开来,让议事堂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虎牢关上,平静无波。
“我去。”
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阿雪!”
龚毅下意识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和痛楚。
让她以身犯险,去面对可能觊觎她美色的崔虎?
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咬他的心。
陈雪终于抬眼看向他。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关将军,”
她用的是正式称谓,声音毫无起伏。
“这是最有效的策略。崔虎好色而贪婪,疑心重却又自负。
一个‘流落至此、携带重宝寻求庇护’的北地贵女,价值足够他动心。
也只有‘我’的身份,”
她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极冷的嘲弄。
“才能让他放下大半戒心,亲自靠近。”
她缓缓从颈间解下那枚温润的双鱼玉佩。
玉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曾经象征情愫的信物,此刻在她手中却透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此玉为号。”
她的指尖拂过玉佩边缘,声音冷彻骨髓。
“玉佩离手,万箭齐发。我要崔虎……死无全尸。”
那刻骨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在场每一个人心头剧震。
这已不仅仅是为了破关,更是为了宣泄那积压在心底、几乎将她逼疯的血海深仇!
为了凌九霄,为了被屠戮的子民,为了不知在何处受苦的阿岁!
龚毅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苍白却坚毅如铁的侧脸,看着她握着玉佩时指节泛出的青白色。
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此刻心中翻涌的岩浆。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眼中只剩下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同样燃烧的杀意。
“末将,”
他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声音斩钉截铁。
“遵命!必让崔虎,血债血偿!”
虎牢关,名副其实的天下雄关。
巨大的青黑条石垒砌的城墙,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如同一条蛰伏的巨兽脊背,横亘在通往中原沃野的咽喉要道上。
关隘高耸入云,箭楼林立,森严的垛口后闪烁着兵刃的寒光。
关前狭窄的通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崖,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墙之上,守军盔明甲亮,警惕地巡视着关下。
巨大的城门紧闭着,只留下侧旁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沉重偏门。
由两队精悍的甲士把守,盘查着寥寥无几的过往行商。
日头西斜,将关墙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支风尘仆仆的小型商队,拖曳着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行至关前。
商队护卫不多,个个面带疲惫,领头的是个精悍的中年汉子(阿年所扮)。
正点头哈腰地向守门队正递上路引文书和一小袋沉甸甸的铜钱。
“军爷辛苦!小的是从北边来的皮货商,路上不太平,耽搁了,还请通融通融。”
阿年脸上堆着市侩讨好的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关墙上的布防。
队正掂了掂钱袋,又粗鲁地翻看路引,目光狐疑地在商队里扫视:
“北边来的?哼,北边现在可乱得很!车里都是什么?”
他示意手下上前检查。
就在这时,商队中间那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车里,一只素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
仅仅是一角。
夕阳的余晖恰好斜斜地投射进去,照亮了车内端坐女子的半边容颜。
没有珠翠满头,没有浓妆艳抹。
只有一张清冷如寒月、苍白得惊心动魄的脸。
鸦羽般的睫毛低垂,掩住了眸中的神色,挺直的鼻梁下,淡色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她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裙,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然而,这份脆弱之下,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贵气,一种历经劫难后沉淀下来的、令人不敢逼视的沉静威仪。
她似乎只是无意间掀帘透气,只露出片刻,便放下了车帘。
惊鸿一瞥!
守门的队正和几个凑近的士兵瞬间呆住了。
眼珠子仿佛被钉在了那垂下的车帘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苍白与清冷,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这绝非寻常商贾家眷!
那份气度,那份即便落魄也遮掩不住的高华,甚至……
那份病弱西子般的绝色,瞬间点燃了贪婪和欲望。
队正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调:
“车里……车里是何人?”
阿年适时地凑近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隐秘的暗示,压低声音:
“军爷,实不相瞒……
是……
是北边一位贵人的内眷,路上遭了劫,家将都……
就剩下我们几个忠心老仆,护送着贵人南下寻亲避祸……
贵人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好……”
他搓着手,一脸为难。
“还望军爷高抬贵手,莫要惊扰了贵人,我们必有重谢!”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隐晦地又塞过去一小块成色极好的碎银。
“贵人?”
队正捏着银子,眼珠转了转,贪婪和立功的心思在打架。
北边遭劫的贵人内眷?
这消息要是报上去……
他猛地一推阿年。
“等着!我去禀报将军!”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守关的底层将官中炸开。
很快,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锃亮明光铠、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在亲兵簇拥下。
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关墙。
正是虎牢关守将崔虎!
他脸上带着几分酒气和不耐烦。
但当手下激动地指向那辆青布小车,描述那惊鸿一瞥的女子时。
崔虎那双被酒色浸淫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射出精光!
“哦?当真有如此绝色?”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扶着冰冷的垛口,探身向下望去。
恰在此时,那青布小车的车帘,再次被掀开了。
这一次,掀得更开一些。
车内的女子似乎被关墙上的动静所扰,微微侧过脸,抬起了眼眸。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如同浸在寒潭中的两粒黑玉。
穿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毫无波澜地、直直地迎上了崔虎那双充满贪婪和探究的视线。
没有畏惧,没有讨好,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只有一种死寂的冰冷,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崔虎被这目光刺得一怔,随即一股强烈的征服欲和夹杂着被冒犯的恼怒轰然冲上头顶!
这眼神!
这气质!
绝非普通贵女!
那病弱的苍白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更激起一种摧毁蹂躏的暴虐欲望!
“开偏门!”
崔虎呼吸粗重,大手一挥,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
“本将军要亲自查验!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我虎牢关前如此倨傲!”
他心中已被贪婪和色欲填满,什么疑心、什么谨慎,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的猎物,值得他亲自出手擒获!
沉重的偏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仅容数人并排通过。
崔虎按捺不住,带着七八名精锐亲兵,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出城门洞的阴影,来到关前空地。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那辆青布小车,仿佛已经看到那清冷的美人在自己怀中屈辱挣扎的模样。
车帘终于完全掀开。
陈雪,缓缓步下马车。
素衣乌发,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独自一人,孑然立在虎牢关巨大的阴影和崔虎魁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暮风卷起她素色的裙裾和几缕发丝,更显得形销骨立。
她抬起手,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双鱼玉佩。
崔虎的目光瞬间被那枚玉吸引了。
玉质温润,光华内敛,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古物!
他眼中贪婪更盛,哈哈一笑:
“美人儿,识相的就……”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防备地大步向前,伸手就欲去抓那玉佩,更想顺势抓住美人儿的手腕。
就在崔虎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玉佩边缘的刹那!
陈雪眼中那死寂的冰冷骤然碎裂,爆发出焚尽九天的恨意!
她猛地将手向后一收,同时用尽全身力气。
将那枚寄托了太多、也承载了太多血债的双鱼玉佩,狠狠朝崔虎身后的方向掷去!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动手——!”
陈雪嘶哑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穿透了暮色!
“咻咻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不是从关外!
而是从关墙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
从那些嶙峋怪石、茂密荆棘的阴影之中!
早已埋伏多时的均安精锐,在龚毅亲自坐镇指挥下,等候的就是这一刻!
无数张强弓硬弩同时激发!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然爆发的死亡风暴,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铺天盖地,精准无比地朝着关门前这片狭窄的空地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崔虎和他那七八名猝不及防的亲兵!
崔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被无边的惊骇和恐惧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
瞬间将他射成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刺猬!
一支力道极强的弩箭更是精准地贯穿了他张大的嘴巴,带着一蓬血雨和碎裂的牙齿从后颈透出!
他魁梧的身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几步,轰然倒地,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他的亲兵也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在箭雨中惨叫着纷纷扑倒。
“敌袭!关城门!”
关墙上瞬间大乱!
守军惊恐的尖叫和示警的锣声疯狂响起!
晚了!
就在箭雨落下的同时,那支看似疲惫的商队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伪装成车夫、伙计的锐士营残兵和阿年猛地掀开车上覆盖的货物,露出下面寒光闪闪的兵刃和强弩!
他们如同出闸的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洞开的偏门!
“杀进去!夺关!”
阿年双目赤红,如同疯虎,一刀劈翻一个试图推动绞盘的守军,嘶声怒吼!
关墙两侧的山崖上,更多的均安士兵借助绳索和钩爪,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攀援而下!
箭矢压制着垛口后的守军,为攀爬的战友争取时间。
混乱!彻底的混乱!
守军被这内外夹击、精准狠辣的突袭彻底打懵了!
主将瞬间毙命,关门前一片修罗场,攀城的敌人如附骨之疽!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城门破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
这声喊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因主将暴毙而失去指挥的守军,在攀城敌军凶悍的攻击和内部趁乱制造的恐慌下,士气瞬间崩溃!
虎牢关号称永不陷落的雄关,竟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
被这支人数不多、却带着冲天恨意和必死决心的残兵,以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硬生生撕开!
当象征着均安势力的玄色旗帜,带着斑驳的暗红血痕,在虎牢关最高的箭楼顶端猎猎升起。
取代了那面腐朽的王朝龙旗时,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
黑暗笼罩大地,但虎牢关,已在陈雪染血的脚下。
虎牢关的陷落,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向四方扩散。
洛阳城,这座千年帝都,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宫阙依旧巍峨,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虚假的浮华,但内里早已被蛀空。虎牢天险一日而破!
崔虎被万箭穿身!
均安逆贼陈星、关峰,这两个名字如同索命的符咒,让朝堂上下乱成一团。
“废物!都是废物!”
年轻的皇帝在龙椅上气急败坏地咆哮,脸色煞白。
“虎牢关!那是虎牢关!怎么能……怎么能……”
他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被惊醒美梦的恐惧。
他原以为有潼关天险阻隔赤眉,有虎牢关锁住中原门户,他的醉生梦死还能继续下去。
“陛下!贼寇凶悍,锐不可当!当务之急是紧闭洛阳城门,调集京畿所有兵马拱卫皇城!”
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颤抖。
“拱卫?拱卫得住吗?”
一位老臣绝望地哀叹。
“贼兵挟破虎牢之威,其势正炽!京营那些少爷兵……唉……”
“议和!快派人议和!许以高官厚禄,裂土封王!只要能保住洛阳!”
有人病急乱投医。
“封王?那陈星是女子!难道封她一个女王爷不成?成何体统!天下耻笑!”
礼部尚书气得胡子乱抖。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体统耻笑!”
争吵声、推诿声、绝望的哀嚎声在金銮殿上响成一片,将这座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腐朽与无能暴露无遗。
恐慌如同瘟疫般从皇宫蔓延到整个洛阳城。
权贵们开始疯狂收拾细软,准备南逃。
粮价一日数涨,城门处挤满了试图逃离的百姓,却被守军粗暴地拦回,引发阵阵骚乱和哭喊。
昔日的繁华之地,如今弥漫着末日将近的绝望气息。
与此同时,通往洛阳的官道上,烟尘滚滚。
均安大军,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复仇洪流,正滚滚向前。
虎牢关的血战并未吓退那些饱受压迫、渴望新生的力量,反而如同磁石般吸引了更多投奔者。
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简陋的农具,溃散的官兵丢掉了腐朽的旗号,甚至一些小股的地方义军也纷纷来投。
队伍在行进中不断壮大,虽然装备依旧简陋,但那股同仇敌忾、破釜沉舟的气势,却足以让任何挡在前方的敌人胆寒。
中军位置,陈雪策马而行。
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那份苍白之下,是钢铁般的意志。
她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洛阳城廓,平静无波,仿佛那城中酝酿的恐慌与她无关。
只有偶尔,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空荡荡的颈间。
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和更深沉的决绝。
龚毅策马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他的目光扫过不断壮大的队伍,扫过那些投奔者眼中燃烧的希望之火,最终落回陈雪清冷的侧影上。
他看到了她平静表象下背负的血海深仇和万民生计,也看到了那正在她灵魂深处酝酿的风暴。
数日后,洛阳城,已在眼前。
这座千年帝都的巨大轮廓盘踞在平原之上,护城河宽阔如昔,高大的城墙在春日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然而,城墙上守军的身影明显稀疏混乱,旗帜歪斜,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昔日熙熙攘攘的城门洞前一片死寂,只有护城河水无声流淌。
均安大军在城下三里处扎营。
连绵的营帐如同突然生长出的黑色森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投石机、冲车等攻城器械在工匠和士兵的号子声中紧张地组装着,巨大的木架在阳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无数双眼睛,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燃烧的渴望,死死盯着那座象征旧王朝心脏的城池。
洛阳城内,恐慌达到了顶点。
皇宫内甚至传出了皇帝试图趁夜化装潜逃,被守门将领死谏拦下的闹剧。
攻城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爆发。
没有试探,没有劝降。
均安军的进攻如同沉默的雷霆,带着积压了太久、酝酿了太久的怒火和力量!
“放!”
龚毅冰冷的声音在阵前响起。
巨大的投石机发出令人牙酸的扭绞声,随即是重物破空的沉闷呼啸!
燃烧的火油罐、巨大的石块,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向洛阳城头!
轰隆!轰隆!
爆炸声、撞击声、城墙碎裂声、守军惊恐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锐士营!登城!”
阿年浑身浴血,如同复仇的修罗,第一个扛着云梯,咆哮着冲向护城河!
身后是无数悍不畏死的锐士营老兵,他们眼中燃烧着为凌九霄复仇、为阿岁夺回的火焰!
“格物院!火油弩!压制!”
周墨拄着拐杖,嘶声力竭地指挥着改良后的强弩部队,一道道燃烧的火线精准地射向城头的箭垛和守城器械!
“女营!跟我上!为柳红姐她们报仇!”
年轻的女营副统领声音尖利,带着泣血的决绝,率领着同样背负血仇的女兵,冒着如雨的箭矢和滚木礌石,奋力推动着沉重的撞车,轰击着巨大的城门!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
均安军如同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钢铁洪流,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高大的洛阳城墙。
每一寸城垛都在反复争夺,每一次登城都伴随着生命的陨落。
洛阳守军起初还在将领的威逼下负隅顽抗。
但当他们看到城下那些眼中只有仇恨、仿佛来自地狱的敌人。
看到自己身边同伴如同草芥般倒下,而那巍峨的宫城深处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支援时,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
崩溃,始于一道小小的裂缝。
西直门的一段城墙在连续不断的巨石轰击和格物院火油弩的集中焚烧下。
终于不堪重负,在一阵令人心悸的呻吟后,轰然坍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城破了!西直门破了!”
惊恐的尖叫声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整个城头!
这道缺口,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已军心涣散的守军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
“逃啊!”
“守不住了!”
“快跑!”
恐慌的浪潮席卷了整条防线。
士兵们丢下武器,推搡着,哭喊着,不顾将领的呵斥和斩杀,如同无头苍蝇般涌下城墙,向着城内溃逃。
城防体系瞬间土崩瓦解。
洛阳城,这座象征着一个腐朽时代心脏的巨城,在均安军悍不畏死的冲击和守军自身的溃败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三日,便宣告陷落。
当沉重的洛阳城门在撞车的最后一击下轰然洞开。
当象征着腐朽王朝的龙旗被粗暴地扯下城楼。
当均安玄色的大旗终于插上了洛阳城最高的箭楼,在风中猎猎招展时——
整个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血泪的狂吼!
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宣泄!
是虎牢关的箭雨,是石骨坡的焦土,是老鸦嘴的断头,是凌九霄、柳红等无数英魂用生命铺就的胜利之路!
“万胜!”
“均安万胜!”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重重敲击在洛阳城每一片砖瓦上,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洛阳城破,混乱持续了一日一夜。
溃兵、趁火打劫的地痞、惊恐的百姓交织在一起。
均安军以铁血手腕迅速镇压了城内大规模的骚乱和劫掠,首要目标直指皇城。
宫门被撞开时,象征皇权的金銮殿上已是一片狼藉。
龙椅上空空如也,只有那个被推出来顶缸的、吓得尿了裤子的年轻皇帝瘫在丹陛之下,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玉玺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
曾经煊赫的衮衮诸公,有的悬梁自尽,有的卷着细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更多的则跪伏在殿外冰冷的金砖上,抖如筛糠,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肃清残敌、稳定秩序的命令一道道从临时设立的中枢发出。
当城内混乱的声浪终于渐渐平息,当象征着新秩序的均安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巡逻在洛阳宽阔的街道上。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了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古城时——
陈雪在龚毅以及少数核心将领、文官的簇拥下,踏入了皇城。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玄色劲装,披风上甚至还沾染着攻城时的尘土和几处不起眼的暗色血点。
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沉静。
她一步步走过空旷肃杀的宫道,走过跪伏一地、不敢抬头的旧朝官员和宫人。
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
殿内,空旷,冰冷。
巨大的蟠龙柱沉默矗立,金色的龙椅在晨曦微光中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陈雪在丹陛之下停住脚步。
她的目光扫过龙椅,扫过殿内残留的奢华与腐朽气息,最终落在殿外那片刚刚被战火犁过、百废待兴的广阔天地。
她看到了跪伏的人群,看到了远处洛阳城袅袅升起的炊烟。
也仿佛看到了更远处,那尚未被战火波及、却依旧在苦难中挣扎的万里河山。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龚毅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玄甲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凝固的血痂。
脸上带着连日鏖战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陈雪面前一步之距,轰然单膝跪地!
沉重的甲叶撞击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清脆而震撼的铿锵之音!
这一跪,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也炸响在殿外所有跪伏之人的心头!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历史转折点降临的窒息感。
龚毅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他的神祇,又如同最忠诚的战士向他认定的君王献上无上的忠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开辟未来的决绝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大殿内外:
“天下无主久矣,纲常崩坏,万民倒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掷地有声:
“今,四海鼎沸,神器蒙尘!唯我主陈星,起于微末,承天应人!破虎牢,定洛阳,涤荡乾坤!智勇仁德,泽被苍生!”
他双手高高托起一顶物事——那并非传国玉玺,而是一顶连夜赶制出的、样式古朴庄重的玄色王冕!
王冕以精铁为骨,玄色锦缎为衬,其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龙凤珠玉。
只在正前方镶嵌着一块打磨光滑、形似龙首的黑色陨铁,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
王冕的边沿,沾染着几抹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
那是破城血战时,不知哪位勇士溅上的热血!
“此冕,以仇寇之血淬火,以万民之骨为基!”
龚毅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当加于明主之首,昭告天地!”
他托举着这顶染血的玄铁王冕,目光炽烈如火,穿透殿宇。
直视着陈雪幽深的双眸,用尽全身的力量,吼出了那句石破天惊、足以掀翻整个时代根基的宣告:
“请陈星君临!正位中原王!”
“正位中原王——!”
阿年、周墨、女营副统领……
殿内殿外所有均安的核心将领、文官,乃至那些守卫在殿外的士兵,仿佛被这一声怒吼点燃了血液!
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甲胄兵刃撞击之声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金属狂潮!
吼声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带着为死难者复仇的痛快。
带着对新世界的无限渴望,带着对那个引领他们走到今天的女子的绝对信仰,冲天而起。
震碎了皇城上空最后一丝旧时代的阴霾:
“请主公正位中原王!”
“君临天下!正位中原王!”
声浪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宫城,甚至向着刚刚苏醒的洛阳城扩散开去!
殿外那些跪伏的旧朝官员和宫人,被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彻底震懵了!
女子……称王?!
正位中原王?!
这简直比洛阳城破本身更让他们感到天旋地转!
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伦常观念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狠狠碾碎!
有人惊骇欲绝地张大了嘴,有人下意识地想反驳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却在接触到那些均安将士们如同燃烧熔岩般的狂热目光时,瞬间失声,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整个金銮殿,不,整个洛阳,整个中原,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或狂热、或恐惧、或茫然、或难以置信。
都死死地聚焦在丹陛之下,那个孑然独立、身着玄衣的纤细身影之上。
陈雪静静地站在那里。
殿内喧嚣震天的声浪,殿外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她的世界,在龚毅单膝跪地、托起那顶染血王冕的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她看到了王冕上那刺目的暗红。
那不是装饰,是凌九霄的血?
是柳红的血?
是石骨坡张老汉的血?
是老鸦嘴那两百无头守卫的血?
还是临渊城那无数未曾逃出的冤魂的血?
……
它们汇聚在一起,沉甸甸地,几乎要将那顶玄铁王冠压垮。
她也看到了龚毅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滚烫的信任与托付。
那是淬锋,是龚毅,是穿越了时空、经历了无数生死、背负着同样血海深仇的同伴。
他将他的忠诚、他的未来、他的一切,连同这顶以血铸就的王冕,一同奉于她的面前。
女子称王……
这四个字本身,就是向这腐朽天地刺出的最叛逆一剑!
殿外那些旧朝遗老眼中的惊骇与鄙夷,她岂会看不见?
那将是比慕容恪的铁蹄、比孙昊的背叛更汹涌的滔天巨浪,是悬在她和均安头顶的剑。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缓缓爬上陈雪的嘴角。
惊世骇俗?
离经叛道?
那又如何!
这世间,何曾给过女子一条活路?
永安公主的身份是枷锁,均安山主的身份遭非议,南吴世子的羞辱,北燕使者的辱骂……
只因她是女子!
这世间的规则,本就是男人用血与火、用谎言与暴力书写的!
既然这规则容不下她们的血泪,容不下阿岁这样的女子活出尊严,那这规则,就该被彻底砸碎!
血债,要用血偿!
旧世,要用剑犁!
她的目光,终于从那顶染血的王冕上移开。
缓缓抬起,越过了跪伏的龚毅,越过了激动的人群。
穿透了金銮殿高大的门楣,投向宫墙之外,投向那片广袤的、伤痕累累的中原大地。
那里,有鹰愁涧凌九霄未寒的尸骨,有临渊城头阿岁绝望的眼神。
有石骨坡被焚毁的希望,有无数在乱世中辗转哀嚎、等待救赎的生灵!
这顶王冠,不是荣耀,是枷锁!
是以天下为炉,以众生为炭,将自己架在火上炙烤的刑具!
戴上它,从此再不能软弱,再不能退缩,再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她将背负起所有追随者的性命,所有治下子民的期望,所有死难者的血仇!
这是一条注定铺满荆棘、浸透鲜血的不归路!
一股沉重到几乎让她窒息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她多想就此倒下,多想抛开这一切……
但,不能。
她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软弱、疲惫、恐惧都被彻底焚尽!
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冰冷而坚硬的、足以承载整个破碎河山的决绝!
一种洞悉了宿命并坦然走向它的平静!
她伸出手。
那只手,苍白,纤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乾坤的力量,稳稳地、决然地,握住了那顶玄铁王冕冰冷的边缘!
指尖传来陨铁特有的沉实触感和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
她握得很稳,很紧。
然后,在无数道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在旧世界崩塌的无声轰鸣中,在龚毅骤然变得无比炽烈的眼神里——
陈雪手臂沉稳地抬起,将手中那顶象征着复仇、新生与滔天叛逆的玄铁王冕。
缓缓地、无比庄重地,戴在了自己束起的乌发之上!
王冕加顶!
沉重的金属触感压在头顶,冰冷的重量沿着脊椎蔓延而下。
仿佛将整个破碎河山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就在王冕落定的瞬间!
“吾王——!”
龚毅第一个抬头,眼中爆发出星辰炸裂般的光芒,用尽胸腔所有的力量。
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足以宣告一个全新时代降临的咆哮!
这一声,点燃了沉寂的火山!
“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殿外,所有均安将士、官员,如同最汹涌的浪潮般,齐齐叩首!
那发自肺腑、用生命呐喊出的山呼万岁声,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掀翻苍穹的声浪!
它不再是效忠某位“主公”,而是向一位加冕的、真正的王——
一位打破了千年铁律、以女子之身正位中原的女王——
献上最崇高的敬意与忠诚!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殿外那些呆若木鸡的旧朝遗老!
女子称王!
陈雪君临!
这八个字如同最猛烈的罡风,将他们脑中根深蒂固的伦常纲纪彻底吹得灰飞烟灭!
他们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有人甚至承受不住这颠覆性的冲击,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整个金銮殿,整个皇城,整个洛阳,都在这改天换地的呐喊声中剧烈震颤!
陈雪立于丹陛之上,玄衣墨发,头顶玄铁王冕。
那冕上沾染的暗红血迹,在晨曦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图腾。
她微微垂眸,俯视着脚下跪伏的众生,俯视着这座刚刚臣服于她的千年帝都,目光沉静如水,无悲无喜。
王冠的重量是真实的,世界的真实也是沉重的。
双鱼玉佩的感应早已消失,它或许真的只是一枚信物。
没有系统,没有归途,只有脚下这片浸透了血与火、亟待她亲手去重塑的真实大地。
血债未偿,阿岁未归,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强敌环伺。
但此刻,她站在这里。
以女子之身,加冕为王。
中原大地的心脏,第一次,为一个名为陈星的女人而搏动。
旧时代的丧钟,已被这山呼万岁的声浪,彻底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