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座宫殿前落满了枯叶,寒风中枝头桂花却开得正盛,落日照耀着的紧闭房门中,萧珍将毒酒端给了陆今安。
陆今安眼睛都没眨一下,仰头喝掉了酒,问她的第一句话是:“殿下可曾爱过我?”
这话问的可笑,萧珍始料未及地愣住,刹那间,她浑身一热又一冷,两人若即若离,模糊不清的界限,却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清晰明了。
陆今安死死地盯着萧珍的背影,微微风吹动她的衣角,她却纹丝不动。
而今红光满布,到处洋溢着喜庆的婚房中,萧珍却万念俱灰,她打掉了陆今安的手,恐惧让她想要后退却又动弹不得。
原来陆今安也重生了。
是啊,老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怎么又会让她好事占尽?
她装了那么久,刻意接近陆今安,自以为是地示好拉拢,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对。
可她种种行为,全都暴露在了陆今安面前,桩桩件件都证明,她是从前的那个萧珍,陆今安却一直装不知道,看她笑话,回想起来,一股火涌了上来。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陆今安,你记得,你死得一点都不冤。”
陆今安低头轻笑,眼底浮上一丝阴晦的笑意,把她按在床上,“微臣应该说什么?公主杀得好吗?”
萧珍抵抗着压在裙角的重量,她咬着牙,看向陆今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陆今安不气不恼地继续,抓住她的手按在一边,清俊的面孔生出阴戾,那是他原本的模样。
前世萧珍一直不解,陆今安病秧子一个,成天吊着一口气跟她斗,怎么那么有精力,后来她才知晓陆今安的病都是装的,这人本事大着呢。
萧玦挣脱他的手,接二连三的掌风,落到陆今安的脸上,对方没有丝毫推却的意思,反倒上瘾般地向前。
急促呼吸交织在一起,巴掌声清脆透亮,不知情还以为,新婚燕尔,公主驸马有多干柴烈火,难舍难分。
守在门外的丫鬟,头几乎要埋在胸口,悄悄地往外挪两步,装作没听见里面的动静。
彩云倒是坦然,她知道公主不会吃亏,做下人的要有眼力见,她命人去烧热水,随时候着准备给水。
打也打够了,“难舍难分”的公主驸马,此时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靠在床边,气喘吁吁,相顾无言。
萧珍转着手腕,看着被她一脚踹在地上的陆今安,慢慢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前都是她近一分,陆今安退三分,这人很会伪装,将君臣之礼一以贯之,不敢逾矩半分。
不愧是重活一回,他终于露出了本性,竟敢和她较劲?
有意思。
烛火的光被萧珍悉数遮住,她的影子笼罩着狼狈的陆今安,脸上交叠的巴掌印略显红肿,微红的眼眶衬得他几分娇弱,身上这件喜服已经松垮不堪,露出的锁骨上还有几道指痕。
她所有的震惊,质疑,愤恨,恐惧,甚至还有点不可置信的思念,全都化作了掌痕和指痕,挂在了陆今安身上。
头皮发麻却畅快无比。
萧珍眼底堆起笑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饶有兴致地蹲下来,抬手勾住他的下巴:“本宫原以为,你是那个清清白白的陆今安,没想到还是那个混账王八蛋。”
陆今安深吸一口气,温润低沉的嗓音微哑,“殿下莫不是后悔了?”
“后悔?”萧珍手指缓缓向下,滑过他的喉咙,让其为之一颤,她很享受这种掌控之感,继续勾住他的衣领,“本宫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反倒是你,莫非你还惦记着曲妹妹?”
陆今安冷笑一声,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殿下不也是将侍卫幕僚们护得很好吗?”
“是啊,他们是本宫的人,这辈子本宫护着他们,不会让奸人有可乘之机。”
两人对视较劲,他们都知道对方所说是何意,最终陆今安松懈下来,他都已经是驸马了,还有何不满意的?
“既然你我已挑明身份,本宫也不必跟你绕弯子了。”萧珍放开他衣领,起身坐到旁边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倒水,“你要听我的。”
陆今安不语,萧珍不愧是萧珍,向来如此直白。
“本宫知你心思,这辈子你做我的驸马,也不算吃亏,但你要听我的,婚后,便像从前装病,不要抛头露面,暗中帮本宫做事。”
陆今安精通易容术,那本事萧珍从前是见识过的,况且他手握千影阁这样庞大的暗线组织,他那歪门邪道的本事多着呢,不然也不会将萧珍耍得团团转。
至于不抛头露面,萧珍也是为了保护他,明面上的事能少参与便少参与,省得引火上身。
“微臣得殿下庇佑,还要装病?”
“是啊,你那些卑劣见不得光的手段,可不就要在暗地里进行吗?”
“既如此,殿下还信我?”陆今安抬眼,细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动容神情。
“敌之敌,亦我友也。”萧珍喝水润喉,“本宫只要你助我,纠察蠹虫,肃清朝政,我也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安定后,本宫可还你自由之身。”
萧珍不动声色地喝水,她本没打算放手,计划未及变化,实属正常,她又不是什么强抢民男的恶霸,既然知道陆今安是前世那个,万一人家心里还有从前的妻子呢?
她自顾自地想着,没看到陆今安哭笑不得的神情,半晌她听到耳边响起声音。
“...好。”
紧绷神经令萧珍甚是疲惫,她早都困了,伸了个懒腰,可她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做,她指了指让陆今安坐在床上,转手去脱他的裤子。
陆今安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萧珍理所应当地扯烂他裤脚,拿起匕首在大腿内侧划了小口子,将床上白帕暗了上去,血瞬时染红了白帕。
“本宫总得找个旁人难以发现的地方下手,不然旁人看到你手上的伤口,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做什么的。”
陆今安吃痛地闷哼,细小伤口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痛楚,反而生起一道愉悦。
他嘴上不饶人地揶揄道:“殿下竟还在意名声?”
言外之意,萧珍身边精壮侍卫一大堆,府上英俊幕僚也不少,旁人不敢妄加非议,但多少有些长宁公主好男色的传言。
萧珍满意地瞧着自己杰作,将白帕一把扔到旁边,“本宫是护着驸马的名声。”
她笑着看向陆今安,眼底意味不言而明。
陆今安面对无声嘲讽,忍气吞声。
萧珍拿了一床被子,扔到陆今安的脸上,“今晚,本宫睡床,你睡地上,日后搬回府,我们分房睡。”
这般屈辱于陆今安颠沛流离那些年所经历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只能说是开胃小菜,他受惯了屈辱,也没忘了反抗,可碰到萧珍,心头火热,却嚣张不起来。
或许是他心中有愧,又或者是他有不甘,面对高高在上的萧珍,他有征服的力气,始终都少了一点心气,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陆今安。”萧珍背靠着他,“恨我,就杀了我。”
萧珍与陆今安截然相反,骨子里带着高贵,面对什么都毫无惧色,说话直白,遇事果决,也最会拿捏人心。
“殿下放心,今晚不杀。”
陆今安声音听不出起伏变化,萧珍莫名很安心,她许是累了,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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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萧珍迷迷糊糊地睁眼,躺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原本她认床,换个地方定是睡不好,奇怪的是昨夜却睡得很香。
彩云领着婢女们端着梳洗器具,鱼贯而入,原在公主府时,身边侍奉的侍女共有十个,这不是嫁入国公府显得低调,便没带过来。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说话的是国公府婢女,正为她穿鞋袜。
“好。”
婢女害羞一笑,“驸马担心公主睡不好,特地在枕中放了安神香。”
萧珍揉着脖子,摸了一把枕头,昨夜睡得太沉,竟未察觉里面有东西。
“驸马...有心了。”萧珍心尖涌上暖流,陆今安这人,算是有点良心。
按理来说,萧珍应该去给公婆奉茶,可陆今安父母早亡,如今国公与夫人并非陆今安的亲生父母,而是他的伯父伯母,陆今安是过继过去的。
他亲生父母戍守边关,陆今安也在边关长大,后来突生变故,定国公去世,定国公的哥哥承袭爵位,也就是陆今安的大伯。
奉茶这事便也免了,不然国公夫妇也经不起公主下架一跪,改为一同用早膳,用定国公的话来说,公主能赏脸用早膳,算是与民同乐。
“哎呀!”
萧珍正闭目养神,耳边响起惊呼,她不动声色地转头过去,瞧见婢女脸红如煮熟的虾,嘴里嘟囔着:好大一滩血。
她淡定地闭上双眼,彩云关切地趴在她耳边问:“殿下,你身体无碍吧。”
萧珍压抑着嘴角的笑意,“没事。”
“哦,好。”彩云也不懂男女这些事,殿下说没事便没事。
萧珍挑了件绛红如意凤纹衫,配上绯红福字裙,戴上能买下十个国公府的珠宝首饰,坐回铜镜前,用指尖蘸着口脂,轻轻地涂在唇上,彩云为她描眉。
“殿下,确定要穿这身去?”
“怎么?”萧珍疑惑问,“不好看吗?”
“...好看!”
二人说话间,陆今安走了进来,萧珍抬眉一瞧,他穿了一身素雅青衫,衬着清俊面庞,清雅得如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下人们识趣地走出去,萧珍嘴角弯起笑,抬颌问:“陆今安,本宫好看吗?”
陆今安堵着气,腿上被划了一道不说,还被撵出去睡地板。
“太艳。”
萧珍瞬时冷脸,真是活了两世,死过一回,胆子变大了,竟敢出言不逊地忤逆她了。
算了,毕竟欠他一条命,就这么互生怨怼也挺好,省得忘了前世的恨,白白浪费真心。
“你懂什么,本宫这叫给你撑场面,谁让你在国公府被人欺负成缩头乌龟。”
萧珍起身,趾高气昂地走到陆今安面前,毫不客气地戳了他胸口两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愣在原地的陆今安,微蹙的双眉下那双沉静的眼,望向消失在门口的一抹红,唇边勾起无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