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上,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低沉咒语摄人心魄,法事随着剑指符咒结束。
明真道长从袖中拿出黄符纸,用朱砂笔走龙蛇地画下符咒,分发下去,要贴在宫门三日,以保安康。
萧珍看到了荣王,却不见曲绍之的身影,连他的妹妹绾之也不在。
“说实在的,你...想她吗?”
萧珍想着不必说明,陆今安自知她说的是何意,毕竟他与曲妹妹也是夫妻一场,怎能说放下便放下?
“或是说,和本宫成亲,你愿意吗?”
萧珍心绪很乱,词不达意。
“…殿下。”陆今安隐忍着,他察觉到了萧珍的不对,但他也不愿听萧珍说这些,烦闷的情绪萦绕心尖,又掺杂着些许的烦躁。
台上的明真道长正四下发着符咒,不经意间瞥到陆今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元帝正在同明真道长论道,萧珍身子甚是乏累,也无力精神再去追究些什么,只能在旁边陪笑,终于挨到结束,她特地没同陆今安一块走。
“你知道,承绪为何没来吗?”李洵在她耳边悄声道。
萧珍一凛,“为何?”
“大病一场,尚未痊愈,不适合来参加法事。”
萧珍心头莫名沉重,有一瞬她觉得是不是不应该拿前世的错来惩罚一个无辜的人,无论曲绍之他最终成为什么样,至少眼下他还是钟情纯良。
李洵咋舌道:“殿下,有时臣真是挺羡慕你的,活得那是比男子还潇洒,情爱之事皆是过眼云烟,深情又薄情。”
面对揶揄,萧珍懒得跟李洵计较,她只想早点回去睡觉,法事终于结束,萧珍刚要回到长宁宫,陆今安被元帝留下来说话。
萧珍关切地看向陆今安,谁能想到人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走了。
既然心里都呕着气,又何必再硬往上凑,萧珍转身碰见了荣王,上前去打招呼。
荣王名为曲靖昌,曲氏也是前朝名门望族,在元京颇有威望,谁见了都要敬让三分,荣王从前在户部任职,如今入内阁,也是雷厉风行的风云人物。
“殿下。”曲靖昌不卑不亢。
“荣王舅舅,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劳烦殿下挂念,老臣一切都好。”
“承绪哥哥,可还好?”
“犬子不过是偶感风寒,吃几副汤药便也好了。”
简单寒暄过后,萧珍回宫,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心尖有说不上的酸痛。
她竟一时间分不清,重生到底是奖赏还是惩罚,善心道德立于心尖,才让她备受煎熬。
“彩云,你去给荣王府送些药...”萧珍转念一想,摇头道,“还是算了,本宫累了,替我更衣梳洗,就寝吧。”
“是。”
萧珍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听见彩云问:“殿下,驸马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他是去父皇身边,不会有事,留盏灯吧。”
“是。”
烛台只留一盏,明暗烛光中,萧珍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了轻巧脚步声,她刚要翻身,闻到了酒气,被人扼住手腕,不能动。
“陆今安?”
昏暗晃动的烛光,映着陆今安晦暗不明的脸,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珍,也不让她动。
“你做什么?你喝酒了?”
“我没醉。”
陆今安语气平静,听起来也不像醉的样子,可目光呆滞,又不想清醒的样子。
萧珍躲着酒气,抬手摸着他的脸,父皇可不是贪杯之人,怎么喝了这么久?
陆今安低头埋得很深,嘴里嘟囔着:“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萧珍勉强地挣脱开一只手,想要叫彩云过来,却被陆今安堵住嘴。
他用气声说道:“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就不会如此痛苦,可若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来到你的身边,萧珍,你让我怎么办?”
静谧暗处低语,最能窥探人心,也最怕识懂人心,恐怕天下只有萧珍,能感同身受此时陆今安的痛苦,她掰开他的手指。
“因为,我们受到命运的恩赐,也要接受惩罚,什么都要忍着受着,剥皮抽骨才叫重获新生。”萧珍是笑着说的,从那盘死局开始,她都觉得一切烂透了。
不过是又重来一遍,到底有什么意思?只有一点变化,那便是陆今安。
可未验明的选择,皆是剑走偏锋,谁又能保证,结局是皆大欢喜?
“萧珍...”
“放肆!你怎么...”
萧珍话未说完,裹挟着酒香的热气迎面而来,始料未及的吻,重重落在唇间,她手指一麻,差点忘记呼吸。
她含糊不清地叫着陆今安的名字,对方根本不理,沉重呼吸压在她耳边,握着她手腕的手沿着掌心,向上摸索,顺着指缝,扣紧握住。
唯一亮着的那盏灯,微弱的光亮,勾勒着交织的两人,暗夜中两颗紧贴的心脏,放肆地交织在一起,沉重压抑了两世的情愫,不受控制地冲破而出。
萧珍头皮发麻,已然感受不到唇的存在,夜色涌动下,她早已失去理智,尽全力地回应陆今安的吻,手摸着他的脸,指腹沾染上一片湿润。
他哭了?
他哭什么?
正当萧珍伸手抱住陆今安的那一刻,他擦唇而过,倒在她怀里。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萧珍,震惊地瞪大双眼,双手还悬空在那里,疑惑地看着倒在他怀里的陆今安。
睡?睡着了?
萧珍疑惑地低头确认。
还真睡着了?
谁能想到,适才还陷入缠绵悱恻温柔乡的萧珍,眼下使出浑身力搬着烂醉如泥的夫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精疲力尽的萧珍,安顿好陆今安后,瘫软地靠在床尾,厌恶地扫了他一眼。
今晚这是闹的哪一出。
看着眼前人睡得昏沉,萧珍有气无处撒,翻箱倒柜地找出来那把紫檀神木弓,怒气冲天地跑到床边,对准陆今安,拉满弓。
月光刚好透过明窗,落在陆今安棱角分明的脸上,清雅得像一副水墨画,酒色未沾染上红,反而令他脸色更白,如白玉亮得透明。
谁看了都会心软,何况是萧珍。
再加上手上这把弓确实不错,轻便,灵敏,不费力,萧珍心情大好,收起弓箭,过去弹了一下陆今安的鼻尖。
“月色很好,饶你一命。”
萧珍也不知为何心情莫名的好,收起弓箭,当个宝贝似地放回去,没看到身后躺在床上那位,颤动双睫微微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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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萧珍穿着鹅黄金丝上衣配着绯红衣裙,金翠步摇璀璨地点缀着乌黑亮发,整个人显得十分俏丽。
两人用早膳,萧珍难得和颜悦色,为陆今安布菜,“来驸马,尝尝这道煎鲜鱼,外香里嫩,酥而不硬,很是好吃,再来尝尝秋意露浓汤,是用金瓜佐以蜂蜜牛奶炖煮而成,鲜甜不腻,最重要的是里面的虾仁,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还有,这醒酒汤,可是本宫亲手下厨做的,香橼取汁,温水溶解,倒入蜂蜜,加薄荷...”
陆今安看上去有些茫然错愕,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萧珍,收回眼神低头,“殿下是给臣下毒了吗?”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搅乱萧珍的兴致,她一拍桌子,“喂!陆今安,你别不识好歹。”
陆今安端着碗,汤匙贴着唇,抿了一口醒酒汤,眉头舒展,萧珍只要一吼他,就很受用,对他好反而不习惯。
“彩云,这醒酒汤,给父皇送一碗。”
萧珍眼风扫了陆今安一眼,把刚给陆今安布好的菜,端到自己面前,一口肉不给他吃,一口汤也不给他留,无声地喝了一大口,鼓着腮挑衅他。
陆今安没抬眼,拿起巾帕,毫无预兆地抬手为她擦嘴角。
萧珍愣了,慌神间呛住一口汤,咳嗽起来,陆今安无奈地放下手中碗,为她拍后背。
剧烈咳嗽泪都溢了出来,余光瞥见陆今安单膝跪地轻拍后背,样子显得很虔诚。
“你...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后背上的力渐轻几分,陆今安确认萧珍没事,才缓缓地坐了回去。
“昨晚臣没失态吧。”
萧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记得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今安轻轻摇头,宿醉令整个人动作都变得迟滞,他想了想,“嗯,不记得了。臣,昨晚做了什么?”
没来由的怒气,萦绕在心尖,食欲骤减,萧珍也吃不下去了。
“殿下,该去丽水猎场了。”
“彩云,替我更衣!把父皇御赐的那件浮锦月牙白袍拿出来。”
那浮锦料子甚是金贵,全元京至此一匹,萧珍特地做成了衣袍,等着围猎穿。
她跺脚看着身上的衣裙,白浪费她大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华丽,简直是给瞎子看。
“时候不早了,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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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城北有一片竹林,依靠着连绵如脊的丽水山,秋时翠绿橙黄交织,甚是唯美,这里是皇家丽水猎场。
围猎自然要穿得轻便,萧珍干脆把头发全都束起,略施粉黛,飒爽干练,男装女装皆光彩夺目,整个元京也找不出第二个,长宁公主是独一份。
萧珍深吸一口气,即便她不出风头,也自然要有人挑毛病,倒不如自在随心。
皇家行帐中,萧珍背对着陆今安,照着铜镜,检查自己妆容。
“殿下,您是想选哪把弓呢?”
萧珍自然要选最好的那把,将曲绍之送的丢给了陆今安。
都来到围猎场了,陆今安倒是摆起架子,犹豫了一会才接住。
“怎么?驸马不喜围猎?”
丽水猎场中,有专人圈养一些动物,放归山中,就等着皇室围猎时,任之宰割。
陆今安觉得此等站在最高点杀生行为,与畜生无异,他最不喜欢便是如此。
“驸马还没来过丽水猎场吧。”
“嗯。”
萧珍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伏在陆今安耳边,“后山荒林或许驸马没来过,说不定你会感觉到亲切呢?”
“此话怎讲?”
萧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因为…本宫把你的尸骨,埋在了那里。”
陆今安身体一僵,颤动双眸看向萧珍,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是该恨还是感恩。
萧珍粲然一笑:“别清高了,围猎而已,驸马不喜欢,我去找表哥和绍之哥哥。”
萧珍弯唇,拿着那把玄木弓,掀帘而出,身后的陆今安闭了闭眼,隐忍着追了上去。
元帝已率先进入猎场,王亲贵族都在外面等候圣驾归来,萧珍跑到李洵身边,走近一瞧,发现还有另一个人。
曲绍之病态未全消,起身行礼,不忍去看萧珍的眼睛。
“世子,身体可有好些?”
李洵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敬佩萧珍坦然,又将目光投向神色阴郁的那位。
此等好戏,比围猎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