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室内，里面花几屏风，书架桌案一应俱全。

    徐州富商曾是想入住的，不然也不会有现成的家具，如今倒是便宜了他们。

    以灵力拂去灰尘，慕怀朝踱步进入内室。内室由一套山水屏风阻隔，外面也有矮榻，可坐可卧。他撩起竹帘，探头问：“这个时辰酒楼也该开门了，今日想吃什么？”

    戚琼还在想薛灵之事，觉得腹中鼓鼓，随口道：“汤面如何？”

    慕怀朝莹润的双眸含着柔情，从前戚琼与他讲幼时被舅舅砸脸，当时除了心疼，也有对那个打骂妻女男人的愤怒。现在切身体会，他只恨不得直接解决此人。

    他放缓语调：“既要住几日，被褥要买，其余用品也顺路瞧了。”

    “嗯？”戚琼扫他一眼，并无想法，“听你的。”

    她现在身无分文，吃穿用度还倒欠慕怀朝的钱。

    想想每次放假回家，除了帮忙做杂活，她最喜欢的就是拿梳子给老人梳头。再大些就挣钱回家了。给慕怀朝梳头，或者挣钱给他花？戚琼忽然扑哧笑出声，两百岁倒也算是老爷爷。

    直到慕怀朝走过来，她才敛笑，与其穿过回廊出了门。

    正午时分，商贩游街走巷，小厮在酒楼前招呼客人。道上随处可见车马，街上逐渐热闹起来。

    走进最大的绸缎庄，慕怀朝微扬下颌询问她的意见。戚琼记得街对角还有糕点铺，忽而改了主意：“我去去就来。”

    她提起裙角要过去，回头瞥到慕怀朝还站在原地，随手指了两床被子，便急匆匆往街对面奔去。

    糕点铺店面虽不大，生意却十分兴隆，点心种类齐全，正热腾腾冒着甜香，她等了一会儿才挤进柜台，问伙计：“可有绿豆糕？”

    “这位娘子，给您包好。”伙计热情介绍，见这俊俏娘子眼生，不由多嘴，“您第一次来我们铺子，这种绿糕口感不如栗糕香甜。若是订购，可以送到您府上去。”

    戚琼捻起绿豆糕尝了一口，确不如在仙州时的口感，她出言婉拒：“我家就在街对面的府宅，出门走几步就能到你家店铺，哪用如此麻烦。”

    伙计微愣，善意提醒：“守宅的老头脾气怪，您可得告知家眷仔细房契，别被人骗了。”

    戚琼应下，出门见慕怀朝抱着两床红被过来。愣怔片刻，提着糕点迎上去，低语道：“注意赵伯。”

    慕怀朝扫到绿豆糕，忽然道：“我想吃。”

    戚琼要帮忙拿被褥，快步往宅子走，“先回去。”

    她走得起了热意，将被褥丢在矮榻上便开始铺，口里还道：“你身量高，矮榻有些挤。我们修士之间就不要娇气了，我睡外间也一样的。糕点在桌上，刚出来还有些热。”

    慕怀朝抱着被子，默默走进里面铺床，忽听戚琼问：“你胸口的伤可好全了？”

    “好多了。”他动作一顿，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不必分床，我什么也不会做。”

    戚琼却直接拒绝：“可我不习惯。”

    “会习惯的。”慕怀朝走过来，“我帮你铺？”

    戚琼却依旧坚持，挑眉瞧了他一眼才继续自己的动作，扬声问：“除非你身体出了问题，以致灵力滞涩，否则已经同处一室你还在怕什么？是担心我跑了还是别人又捉了我去？”

    她铺完床，侧目盯着他。慕怀朝呼吸微顿，终于转身进了里间。

    戚琼盘腿坐在榻上，拿出符箓方面的玉简开始学习。知识早就在脑中过了数遍，她一目十行飞快看着。其中深奥的用语竟也一点就通，不自觉开始催动灵力在周身运转。

    她逐渐进入无我之境，修为亦在稳步提升。

    直觉今日修行有些过了，她才从中出来。慕怀朝恰坐旁与她对视，她微微后仰，觉得此人生得实在惹眼。

    慕怀朝再次问：“你想学刀法吗？”

    抽出帕子擦了擦脸，卷曲的睫毛垂下，戚琼视线移到一旁，“刀法难学，若想学精定要投入大量灵力。你不是说我每日应当少用，否则这具身体会日渐枯萎。”

    她又补充一句：“你还有几棵神木能用？”

    慕怀朝凝视着她道：“若在识海中修行并不会耗损身体，只需二人心有默契。否则一旦行差踏错，轻则识海受损，重则祸及修为。”

    默契？

    戚琼挑眉，她修行天机府功法与慕怀朝属一脉相传。这样算，自是有默契的。

    她愿意尝试。

    二人相对坐在矮榻上，戚琼本想引慕怀朝神识入体，却听到对方清倦的嗓音：“日后修行都在我识海中进行。”

    戚琼颔首，第一次进入他人识海还有些紧张。她阖眼，神识自识海而出。刚附着在慕怀朝额头，便被其引着陷入漩涡。

    天地陡然变色。

    黑沉沉的云，浪滚翻天的大海映入眼底。海浪中似乎有巨物在奔腾翻涌，仿若暴风雨前夕，她的视线被雾气遮挡。

    海面上，悬着一个极大的气流状球体。

    慕怀朝也在识海中化出人形，日光穿透云层，海浪停歇，一切归于平静。

    鬼宿化形，戚琼将其从慕怀朝手上接过。漆黑的刀柄要用双手才能握紧，却仍有些重。她懵懵浮在海面上，想象自己是扛着大刀的侠客。面前都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比如那条叫王锦的菜花蛇。

    慕怀朝似有所感，眸光一凝。

    戚琼面前猝然贴上一条三人环抱的巨蟒，她噔噔后退两步。回头瞪一眼慕怀朝，又自信回头。

    慕怀朝走近握住她的手臂，手中鬼宿的重量立刻减轻。□□属重刀，挥出的刀刃亦磅礴万丈。

    凶猛的巨蟒被斩成两截落入海中，刀刃劈出的灵光仍在海面扩散。

    “试着将你的灵力注入鬼宿，让鬼气为你所用。”慕怀朝缓缓松手，掐诀捏出上千只水鬼。

    乍见一片绿油油的水鬼从海底涌上，戚琼仿若看到丧尸围城。握紧鬼宿将鬼气凝聚在刀尖，她无法像慕怀朝一样，一刀劈开深海。

    但是……

    凝聚灵力，长腿蹬在刀背。两力驱使下，鬼宿打圈翻飞，在海中绕过一个来回。任凭对面有千军万马，全部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宿更是将鬼气吸了个干净。

    她以双手去接，微微下腰稳住身形，刀柄不见半点血污。长刀再次脱手，砰的一声打入水浪中，残尸也被尽数化去。

    慕怀朝接住鬼宿，因欣赏不觉摇头，淡笑道：“我已将刀法印入你识海，看好！”

    海面上，少年与刀狂舞。鬼气与灵力两股气旋交织相融，刀风破万丈，不疾不徐，刚劲十足。

    化神中期的修为，即便刻意压制，也能引得戚琼不适。她被结界包裹，在里面看得真切。

    慕怀朝回头，她瞬间被吸过去。手腕被捏住，鬼宿也顺势落在掌中。二人共用一刀在浊日下势如长虹，此次刀法中竟也融入特属剑式的飘逸洒脱，可谓千变万化，不被束缚。

    戚琼心底狂热，在这位天骄少主的悉心教导下，片刻不愿分神。她若记不住，慕怀朝便引她一次次练习。

    在识海中挥刀，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倦。她不知什么是累，逐渐领悟到内里精髓。

    仿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挥刀动作也愈发熟练，戚琼渐与慕怀朝有了默契。脑中接连闪过许多张脸，她将其中一个想象成强大无可战胜的对手。背后的慕怀朝动作似有凝滞，鬼宿竟将日头也斩落。

    四周眨眼黑下来，戚琼本因进步神速而跳动的心骤然沉底。

    她刚才，想起了那个吻过她额头，妖力滔天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只能看到对方阴影中的下颌。

    轰隆！

    天际那团气旋爆裂又凝聚，就像心脏在不停扑通扑通作响，每震动一次便觉心悸。

    “我分了神，是我的错。”她诚恳道歉，若因自己的失误导致慕怀朝识海受损，她又有何资格夸口默契。

    慕怀朝收回鬼宿，沉默半晌，又安抚她：“是我自己心绪有了起伏，今日便罢，你也不宜操劳。”

    戚琼神识自识海而出，再度睁眼，便见坐在对面的慕怀朝依旧阖眼，面色微沉。

    难道那人真是她旧情人，所以慕怀朝气成这般？

    她不想相信，难得主动，身体前倾将手臂撑在榻上，小声道：“你若实在生气，我可以说明。我是想起了他，但我并没有旁的念头。”

    岂料她越说，慕怀朝面色越难看。

    戚琼直接抓过他手腕，灵脉正常。莫非是识海的问题，她凑得更近了些，准备强闯进去。

    慕怀朝终于睁眼。

    他紧闭薄唇，浓眉皱成一团。整个人都在发抖，旋即翻身下床。知道戚琼想起姬峤，压抑已久的不甘再度涌上心头。除此之外，心底竟然生出几分妒忌。

    他嫉妒姬峤。

    他竟然嫉妒他？

    他勾唇，背对戚琼无声地笑。强行压制心口反噬，他坐定开口解释：“我不生气，你与他已是过去。再过些日子，我们的曾经你也会记起来。”

    戚琼点头，翻身下榻，坐在桌前吃早已凉掉的绿豆糕。

    她吃得有些噎，咕咚咕咚饮下茶水。慕怀朝递来不知何时买的饮子，她直接灌入喉管，被呛得连连咳嗽。

    竟是真的？

    她竟然还有一个妖怪前任！瞧慕怀朝那小模样，她与那男人绝对关系匪浅。面对如此古怪的氛围，她竟觉得是个好时机。不如将事情问清，免得日后再难开口。

    信任就像滚雪球，越信任雪球越大。反之亦然，这种事就不能憋在心里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她终于将疑问说出口：“那一日，你为什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