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
宽敞的殿宇开始逐步走进宾客，她侧目而视，其中多为臣子形象之人，入席后寡言少语，并未社交，而舅母缓缓从侧边步入，身侧还有几位妇人同行，不知是何身份。
桂窈觉得自己有话要说，她对任北袭蹙着眉对了半天口型，见他有意无意逗她玩的模样，只好无奈地丢了个桌前的水果吃。
“我还能活着出这个皇宫吗？”
她随口道。
任北袭闻言轻笑，摇摇头。
男人心情显然不错，见她倒吸一口气的模样，方才伸手捏了捏她脸，嗓音里隐约带了些哑：“谁叫我们窈窈不同夫君前去面见陛下。”
“别岔开，我很严肃的！”桂窈委屈。
“好，夫君严肃地讲。”
任北袭摸摸她头。
于是桂窈半推半就听见了一个刺杀当朝皇帝的计谋。
半个时辰后将会开宴。
皇帝将协同皇后一同出席这个宴会，并广而告之为何在今日设宴，而后请出婚假结束的任小将军，封赏一个超级无敌大高官。
“多大？”
桂窈凑过去问。
“好奇？”任北袭面色如常，漆黑深眸带了几分坚定，“知道后就没惊喜了。”
桂窈拍走他捏脸的手。
眸底明晃晃写着：怎么的，突然告诉她要干杀头的事就刺激了！
“摄政王。”
“哟呵。”
桂窈恍然挑眉瞅他，这步棋倒是胆大，眼中已经全然没有对未来的无望，圆圆的杏眼里只剩三个字：怎么干！！
part1：有人不服。
任北袭嗓音淡淡：“此人会是宰相门生，旧派对李任两家是敬重的，却也是不想到见李任两家投效新帝。”
“他们态度或急或缓，皆为佐证。”
“若是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捏？”桂窈啃啃啃李子，好吃。
“他们不敢不言。”任北袭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张手帕，给李子擦得亮亮的，再递给桂窈嘴边，纤长的手落下后轻叩桌面，“可还记得乌花城内陆青山。”
桂窈点点头。
哪敢忘，不光是陆青山，还有密道，崖低，甚至粮仓，以及老鼠啃咬声，这样多的事情没有解决。
她与任北袭对视一眼，无声地咽下后面二字：北蛮。
“陆青山在昨日进京，当即便去往了宰相邱老府中，至今未出。”任北袭眸底沉寂，坦言，“陛下危，是阳谋，可坏就坏在，把这个消息带出来的人，正好是陆青山。”
“陆青山表面上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并且还有国师这条师徒线。”桂窈道。
双眸相对，那台阶下的宾客们已然沉寂端坐，周遭鼓乐声震震。
她忽然展颜：“好没意思，合着整个京城就只有我知道和你陛下关系好？”
任北袭不置可否。
眼看桂窈桌上的李子吃完了，把自己桌上的碟子端了过去。
桂窈：“这不好吧。”
继续啃啃啃。
“先帝建朝初期，北蛮屡屡来犯，永昌二十七年，任定山将军战死北疆逐鹿台之战，如今承文二年，江山何其大，英雄渺如茫。”
桂窈回头瞅一眼台下已然坐满的殿内，撑着脸问任北袭：“既已试探虚实，为何还要刺杀，你不得下大狱受酷刑，我这罪臣之妇会天天哭哦。”
话有三分假，在不会哭，在的确也有隐隐担心。
于是任北袭看不尽她那双含情眼，伸手够到一旁的桌子上的葡萄，又擦干递给桂窈。
“不必担心，只是还请夫人每日都来狱中。”
桂窈：“做什么？”
任北袭：“夫君想见你。”
桂窈吞下一颗葡萄，点点头，长睫下闪过一丝狡黠，再抬眸时又只剩缕缕担忧：“若是……不成呢。”
任北袭认真回答她诸般顾虑，末了，微微侧身。
“窈窈，陛下与皇后要到了。”
轻灵的鼓乐声在一钟鼓敲响时骤然改变了曲风，肃穆而堂皇，让殿内众人正襟危坐，太监一声“皇上驾到——！”众人齐齐跪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又一声“皇后到！”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果然是像排列过一样整齐，桂窈只裙摆内半膝跪地，垂头静默，礼数周全。
她隐约觉得有视线停在她身上，无奈地咽了口气。只想到待会与皇上皇后正式会面时又要跪一遍。
皇帝嗓音沉沉：“平身。”
……耳朵有点痒。桂窈被任北袭握住手扶起，垂着眸，再听太监一声“落座”才认真坐回位置里。
她偷偷瞅一眼与任北袭十指相扣的掌心，凑过去小声问。
“能不能等我把饭吃完再上。”
男人微微颔首。
很好，开始上菜了。
皇帝果真就一板一眼开始介绍起今日节气乃国师所算，实乃大吉，朕便有意将每年六月廿九设为节日，供百姓欢庆，借此宣告，可是殿内之气氛，颇为沉着。
他话音一转：“对了，今日设宴还为恭贺任将军回京。”
任北袭目不斜视。
“任将军为国为民，千古功勋，朕早便有心将他……”
“大力封赏。”
桂窈距离台下只一扇镂空屏风的格挡，她用余光观察着，台下臣子们好似都屏息不语，再往下看离得近些，靠前的青年官员额头甚至滴落了汗。
她眯了眯眼。
只见最前方那个老者，合手而秉：“任小将军乃我朝臣子表率，陛下圣明！”
耳畔渡来淡淡热气。
“宰相邱老。”
“陛下圣明！”台下又齐齐拱手。
桂窈离得近，隐约好像听见了皇帝一声轻嘲，便听他又言：“众卿静听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褒功赏德，君之要道，咨尔大将军任北袭，忠勇沉着，北蛮犯塞，尔躬擐甲胄，英姿特立，更乃开国功勋镖旗将军之子，任家功在社稷，今特晋封尔为摄政王，钦哉！”
皇帝笑道：“摄政王便如朕之手足，今日大贺此宴，若无异议，便开席吧。”
桂窈再吃一颗葡萄，脸不红心不跳犹如两耳不闻桌外事，却也忽然察觉起，那台下的邱老闻言并无多余情绪，见他起身跪在殿内，年老的身躯微微一叩。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不愧朝臣之首，一呼百应。
有人失策了。
可桂窈想，这样的局面不也是一种试探结果吗，只是戏会难演许多，只是再难，也难不倒任北袭。
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了。
“臣，不服。”
桂窈倏地抬眸，那殿门外款步走进来一位熟人，红衣羽毛扇，竟是在朝春楼初见时九重穿的那一套衣服，明艳、妖艳，同他那双桃花眸撞上时，却见他表情闪过一丝困顿。
怎么了？
桂窈眨眨眼，继续在台上当个蘑菇。
任北袭将身侧侍女上来的杏仁奶冻递给桂窈，淡淡道：“不准备抬眼看看？”
见她使劲摇头。
男人才无奈地将自己目光落回了殿内的九重身上。
九重单手持扇背在身后：“臣不服。”
台下官员们趁机窃窃私语，有人说许久未看见国师出席宴席了，还有人说国师把面具摘下来，怕是要变天，更有甚者飘了一句“我咋记得国师没这么帅”出来。
桂窈捏捏耳朵。
在心里给立马响应的系统点了个赞。
这种时候，就得有读心才好玩嘛。
她接过任北袭递来的手帕擦嘴，忽然同他对视一眼。
桂窈郑重点头。
“吃饱了。”
part2：刺杀。
只听那皇帝方才沉声问。
“国师有何见解？”
下一秒，右侧正襟端坐的任北袭忽然拔剑而出。他纤长指节撑在龙椅旁，反手用剑扼住皇帝脖颈。
一时间，台下惊呼不断：“有、有刺客！护驾啊！！”
众臣子大惊失色，紧接着便是跪倒一片在地，他们对于任将军持剑入宴，深知，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任将军，朕知寻常封赏抵不上你的功名，可你何故要如此犯上？”
任北袭左手按住皇帝后肩，指节按压传递消息，右侧长剑不偏不倚在瞬息之间将那太监遗落的圣旨挑起，握在手中。
“陛下当真是一病糊涂。”
男人的震怒仿佛是从嗓子底呵斥出，他手都在抖：“今日之举，多为荒谬，朝臣无一人敢言，不都拜陛下所赐！”
桂窈对走向她的九重眨眨眼。
九重扇扇扇子，不动声色将扇子指向前面，一阵风刮过眉梢。
“好戏，不准备看看？”
“不知者无罪。”
九重轻哼一声，反手用扇子猛地将桂窈推到台前，将红衣上解下的绸缎勒住桂窈手腕，轻飘飘道：“任将军要为父亲逞能，可别忘了新婚妻子还在殿内，有人想伤她，易如反掌。”
“镖旗将军若是看见自己的儿子犯下这等诛九族的罪，可是又要让京城下一场雪了。”九重单手押住桂窈。
他忽然歪了歪头，单手将她瘦削的下巴抬起。
桂窈疑惑。
“呀，桂家姐姐终于抬头了。”
皇帝念台词之余冲她眯着眼笑了笑，差点把脖子抵上了刀。
任北袭沉声喊他别动，用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视线透过他的耳侧，从台下众人，再回神到桂窈怔愣的目光。
人到齐了，台上戏终于开幕。
任北袭的剑平稳且锋利，比皇帝要高大许多的身形在殿内众人看来便是十足的威胁，男人偏不倚地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此刻嗓音沉沉：“若是为父伸冤，我又何错。”
皇帝隐忍地抬眸，手中的玉扳指焦急地捻转：“不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还这安朝海晏河清。”
“民女不知今日是算出的何等吉日，只知六月廿九，京城大雪，是为国殇！”桂窈直直跪在地上，纤瘦的背影看起来脆弱又倔强。
“听闻任小将军在几日前私自带兵打闹了乌花城一把，就差没放火了。”
“臣不服的。”
九重扇子抵在唇心。
“便是这不忠之人，陛下认不清呢。”
宫殿的大门被封。
鼓乐声如心跳骤停般、不知何时再也敲不下去，台下诸位大臣跪了一地。只剩为首的邱老直直站着，掷地有声：“任北袭，你这是要逼宫？”
“今日是我父祭日，安朝无一人不晓，任家世代忠良，不应受此屈辱。”任北袭气势更甚。
“你就是要逼宫！”邱老气得发抖，掌心带着颤抖，痛斥，“你可知此举多么荒唐！之后又要背负多少江山社稷！”
桂窈好想回头。
仰起头用眼神示意了下任北袭，任北袭又用眼神示意九重。
九重拿扇子作掩，与此同时，桂窈不卑不亢开口：“夫君……我知今日离不开这个偌大殿宇，若有来生，我同你定要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做苦命鸳鸯。”
“休得放肆！”九重又一推，桂窈借势倒在了一旁，咬着唇翻身，算作看得见台下众臣了。
桂窈盯着九重。
你这都编的什么台词太恶心了。
任北袭拧紧眉：“我从未松开过你的手，可今日，我不得不握紧手中长剑，方能求死得生，夫人，莫要怨我。”
桂窈耳朵红得不行，不免盯一眼皇帝，皇帝嘴角都快压不下去，心声里直直讲着好般配，不愧是他的好哥嫂。
桂窈摇摇头。
“夫君，事已至此，如何破局……”
禁闭的殿门忽然被推开，是禁军！还是……不、不对！只见诸位黑衣人腰间坠着的是任家军之剑鞘。
为首的人左手拔剑而入，长马尾在身后微微晃荡，高喊：“任家世代忠良！任老将军千古！”
“荒唐……荒唐啊！！”
那离门最近的小宦官想爬去逃走，被队尾的任家军拔剑抵上喉口。
殿门再次重重合上。
这一次，却是刀剑相向，台下的女眷不敢妄动，而文臣垂死不言，武将红着眼睛站起身，邱老被身旁的官员扶起身，高喊：“陛下！臣可从未听见任将军意图谋反之意！任将军，如今京城不易迎来这样一位君主，不可啊，为国为民，三思啊！”
话音刚落，邱老怦然跪地。
身后的二人见状，同样跪了下去，紧接着，许是见任将军的剑松了半寸，百官纷纷开口。
“任将军，臣是衔玉人，自小受任家庇佑，如今京城再遭不得战乱了！将军，您最知晓，战乱伤之无辜，毁之国运！”
“还请将军三思！”
“还请将军三思啊！！”
任北袭垂眸，与九重对视半秒，黑眸深深，只将剑又近半寸。
“三万大军已在京城外扎营驻守。”
离得远。
“宫门已然被我们打通！”
出不去。
九重缓缓走下台阶，从地毯上绘制的龙走到凤，最后转身走在任家军最前方，回首笑盈盈地对着邱老道。
“只是殿内似乎并非他任北袭一位。”
“不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