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祎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事。
今日操练,有几名弟兄出错了好几次。头一次出错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完了,定会被老大抓出来罚,不承想他半点反应也没有,眼神虚空地看着大家又好像没看。
那些出错的人胆战心惊地继续操训。
又过了一会,那几个练得稍差的人再次出错,这次以为老大定当连上次的错一起罚,这怎么样都得罚一手扛一沙袋站在太阳底下了,可还是没能听见老大出声。
那几人疑惑了,心事重重地继续练。
第三次出错的时候,那几人干脆停了下来,出列走到他面前,他依然像尊神像似的目视远处的队列,对几名主动上前领罚的弟兄视而不见。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之下,俱都慌了。
难道他们表现已经差得让老大放弃他们了吗?
惊惧之下,他们齐齐跪倒在李祎面前痛哭起来:“老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笨!请你再给我们机会!不要赶我们走哇!”
“对哇!什么样的处罚都行,就是别把我们撵走啊!!”
李祎愣了一下,拧眉垂眼下来,“说什么呢?老子何时说要撵你们走?”
那几人战兢:“那...刚才我们列雁形阵出错的时候,老大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列阵出错?”首领的声音阴沉起来。
“雁形阵老子都教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你们几个出错!都给老子蹲到太阳底下去,扛五个沙袋做腾跳!”
“!!!”“!!!”“!!!”
烈日当空,校场上铮铮铁汉磨砺意志,身穿桃粉色的姑娘像一叶花瓣似的从身后“飘”了过来,伸手从腰后搂了过来,
“小祎哥哥!”
等李祎吓一跳回过身去的时候,苏汐惜笑得前俯后仰道:“怎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姑娘,他只觉心情沉重,快要受不住这烈日的炙烤了。
“祎郎,你怎么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天气太热了?”
她踮起脚来,拿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
姑娘浅绯色的纱帕上沾有她身体独有的栀子甜香,他眼神隐忍地在烈日下隔着炙烈的光线看她。
她的笑容愈盛,他心底的悲伤就愈浓得化不开。
“你这是怎么了呀?怎么那么难过的样子啊?”苏汐惜失笑,“是不是想听我背诗了?”
“你背什么诗...”李祎恹恹。
“那就背一首‘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再背一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见他不说话,她大着胆子拉起了他的手,“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为了哄他,当真什么羞耻的话都说得出来。
李祎看着这从胳膊底下钻出来的姑娘,赶紧将其拉开道:“我不弃你,那你能不能也跟我承诺,此生绝不弃我?”
他浓得化不开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表情认真。
“我当然——”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不要承诺得那么轻易...”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有些低沉,“等来日,你...再来对我承诺这句话。”
“好!”她口得以松开,立马比划出三根手指,笑:“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听我说这句承诺,你告诉我,我立马说给你听。”
“口说无凭,咱们立据为证吧。”
李祎把她带到南边一个新收拾出来的书房,从书案旁的书匮上移出一本全新的本子。
扔给她,“来吧,你亲笔写下,那边有印泥,写完后按下指模。”
“这...”汐惜有些奇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
“怎么,你不愿了?”他微微撩起眼皮看她。
“不...不是!”她一边笑着,一边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字据,“我只是没有想到。之前在书上看到,说两人相处时间长了需制造些情调趣味,我还纳闷要怎么制造,祎郎你好厉害。”
李祎一听,拧了拧眉:“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要制造情调,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一直对你是认真的呀。”
姑娘突然将手搭在他双肩,用力扯着他肩膀上衣物,微微仰脸踮脚,把唇送过去。
“小祎哥哥,我真的...好像病了...”她的脸越凑越近,带有甜味的唇脂混合她呼出的如兰气息,让人有些难以拒绝。
“现在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想亲,得了相思病。”
她把唇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贴上了。
却在这时,面前的男人小臂上忍得青筋浮突地,伸出手按住了她肩膀,沉`哑道:“不...”
“...不行。”
“我说过...在成亲前....不能。”
他竟然还能分出理智来坚持守着这些。
“好吧...”苏汐惜有些遗憾地把脸挪开。
“还有,你的手也...”李祎深吸一口气,轻闭了闭眼,手指指了指她落在他腰上的手,
汐惜恨自己动作没有再快些,刚才就应该趁他迟疑着的时候一鼓作气,探进衣襟感受一下线条的。
她记得先前自己趁他换衣时偷看过,只看过肚脐往上一点就差点被发现没看了,那时候那些臂肌和胸线的美感所带给她的震撼到现在还不能平息,就想找机会真实地体验一次。
她不无遗憾的,并且非常、非常地遗憾。
“嗯...好吧...那就等成亲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李祎心念一动,声音听起来比她还坚持不住,却仍硬撑道:“你...若是真想,我们尽快成亲,如何?”
苏汐惜眨了眨眼睛抬头,“可你不是...说你还要办好多事,说让我别着急成亲的吗?”
“是有说过,”他盯着她看,片刻也不想错过,“可我如今...”
“想反悔了。”
·
苏汐惜的手札本,在通往藏书阁路上一个拐角石阶旁的矮灌木里被找到了。
她是用一个雕工精美的黄梨花木礼匣装着的,一打开匣子,迎面一阵馥郁的兰花香扑鼻而来。
里头覆了许多兰花的干花,然后底下一本鹅黄色封面的本子,便是之前李祎多次进她屋里看见的那本。
翻开书扉,前面好多页字迹都糊掉看不清了,只能从中间的开始看。
本子中的确是以一个姑娘家的口吻,来一点一点叙述他和她的故事。
但内容却与实际的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地方都是反着来的。
就比如说,手札上说她爱吃糖醋里脊,但实际她并不喜欢这么大荤的菜肴,她爱吃清淡些的,偏素一些的。
是因为当今圣上爱吃辣,宫宴的时候菜肴大多偏辣一些,而每次都只有糖醋里脊才不那么辣,所以她才每次都总吃这道菜,于是外边就有传言说她爱吃糖醋里脊。
可是,这既然是她的手札,她自己又怎么会连自己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了,这手札的字迹...
他是熟悉她字迹的人,这本子上头的字虽然模仿得像,但他能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真迹。
宫中常有存在些蝇头买卖的勾当,一些名臣或者才杰之士在宫里写下的笔墨常常也会被宫女太监偷偷临摹了拿出去倒卖。
像苏汐惜这种世家大才女的,流落在外的假笔迹也非常多,他也曾在外头见过好几次。
但都与真迹是有差别的,往往没有她字里行间的锐气和风骨。
“霍无名,你派人去一趟京都,帮我了解一些事情。”
过了几天,霍无名的人终于有消息。
“启禀殿下,属下让人带回了一些京中书肆里最时兴的话本,殿下看过这些话本后,就会大概了解情况了。”
霍无名将一大堆话本从书箱里“咵啦”一声全翻倒在书案上。
李祎捡起几本随手翻开看了下,发现这些话本全都是以他和京都第一贵女苏汐惜为男女主所改编的故事。
只是稍微杜撰了姓氏,或者随便把名字改一下,就把他们公然拿来当蓝本改攥故事。
有些写废太子齐祎篡位登基,将当年抛弃自己、现在已为臣`妻的小青梅苏惜惜抢夺回宫中关禁起来,强扭瓜的故事。
有些是名为苏祎的大权贵,因家族利益娶了李汐惜,冷淡地同女主人公李汐惜说让她乖乖在苏府当好一个高门主母,他会敬重她,但是别想管他外头的莺莺燕燕,后来李汐惜发生了一些事,思想上有了转变,决定跟苏祎和离,这会儿苏祎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爱李汐惜入骨,悔不当初回过头来求李汐惜的故事。
有的更夸张,甚至连名字都不改,通篇都是写他和苏汐惜在各种特定场合做一些让人看了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事。
李祎看着看着,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哪里来的无良话本先生,竟敢公然杜撰皇族世家,简直太嚣张了!”
“殿下觉得很离谱是吧?”霍无名道,“更离谱的是,有一些话本情节为了让故事内容显得真实,通常会选择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用写日志手札的体裁攥写故事,殿下看看这本,是不是跟苏姑娘那本手札的内容很相似。”
说着,他把一本名为《恋爱脑才女苏惜惜的心情日志》的话本,挑出来呈给李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