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我怕

    贺兰暨看着那小东西在他银鱼白袍中滚了一圈,眉梢微挑:“你的狗?”

    裴知意笑而不语,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上,抱着狗便往医馆去包扎,又喂了点心。小狗在他怀里渐渐安稳下来。

    随后,他抱着小狗径直走向西市,在一个卖绢花绒花的小摊前停下。

    “阿婆,您看,这是谁?”裴知意扬声问道。

    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闻言抬头,一见他怀里的狗,高兴的眼睛都笑弯了,满是惊喜,“哎呦!我的阿花!”

    她忙不迭将狗接过去,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摩挲:“这阿花我找了多日,前几天跑丢了,把老婆子伤心的都要吃不下饭了,老婆子身边就剩这么个伴儿了,多谢这位小郎君!”迭声道谢,激动得声音哽咽。

    “举手之劳,阿婆不必挂心。”裴知意笑容爽朗,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哎呦,看小郎君这身衣裳,定是它给蹭上的,这可怎么办才好?”阿婆见他那身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衣裳,顿时局促起来,浑浊的眼里满是歉意和不安,显然担心自己赔不起。

    “我拿支花,就当是阿花给我的‘谢礼’啦!您看可使得?”

    阿婆心下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使得!使得!哎哎哎,小郎君随便挑!尽管挑!” 她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只剩满心欢喜。

    贺兰暨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探究,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低语说:“你怎么知道是她的阿花?”

    裴知意被她这一扯,心头莫名一跳,也学着她的样子,声音压低:“前几日路过,我便看到了这位老人家拄着拐在附近街巷徘徊,嘴里还喊着阿花,阿花,我还以为是她孙女丢了,询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相依为命的狗儿走失了,便应了替她留意。”

    裴知意说着,目光扫过摊子上五颜六色的花样儿:“喏,挑一个?我买了送你,给轻鸿也带一支?嗳!可没别的意思啊,别多想,小爷我心静如莲台圣子,守戒如佛门高僧!绝无他意!纯粹是看老人家外出讨生活不容易,略尽绵力而已。”

    贺兰暨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看向阿婆面前敞开的箱面,里面的花枝儿,有片纱堆成的、还有用丝绒修剪后黏合的,个个排列整齐,花形倒是精致,只是背面收尾处的珠串略显潦草,想是老人家眼力不济之故,故生意略显冷清。

    阿婆听着裴知意那番插科打诨,目光在贺兰暨身上流转,只觉得这位小娘子姿容绝世、气度高华,定是这位俊俏郎君的心上人。她笑吟吟,略有些羞赧说:“小娘子颜色好,仙女儿似的,倒是老婆子扎的花儿,有些配不上。”

    贺兰暨随手拿了一支黄香梅,花瓣似蝶形重重覆盖,由花芯的明黄晕染至边缘的米白,玲珑可爱。

    老人家看她喜欢,自己也是眉开眼笑,一个劲儿朝裴知意使眼色:快给小娘子簪上呀!

    裴知意却背着手,巍然不动,簪花?开什么玩笑?她?我可不敢招惹!

    撇开那‘皇帝秘密情人’的猜测不谈,也说不上什么缘由,每当她那双眸子扫过来时,自己心头就莫名发紧,有种虎狼屯于阶陛的诡异战栗感,难道是因为在她手里吃过亏?也不至于吧......

    老人家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年轻人就是怕羞,这样怎么能讨心上人欢心呢!想我年轻的时候......

    贺兰暨也不恼,自顾自对着摊上铜镜,将梅簪上。眼睛一转,忽然退后两小步,原地转了一圈。孔雀白裙像花朵一样绽放盛开,腰肢不堪一握,花容月貌,态浓意远,双鬟丝带灵动,鬓边的杏色梅花面交相映。

    这一笑一颦立刻吸引了街道来往多数人的注意。结伴的少女们想凑近细看那新奇花样;约会的小娘子娇嗔着拉扯情郎衣袖索要鬓边花;有家室的汉子想到了自家操劳的妻,当初成婚时那低头一笑,也是这般鲜艳颜色,不如也买一朵花给那婆娘,好哄哄她。更有些年轻的郎君踌躇着想上前结识贺兰暨。

    贺兰暨察觉,却不语,只是眼尾朝裴知意方向扫了一眼,男子便领会其意,又见裴知意容貌隽美,气度卓然,自己所不如,只能叹息佳人已心有所属,遗憾离去。

    一时间阿婆摊前挤满了挑花的人,阿婆喜出望外,又要介绍,又要结账,忙的不可开交。

    贺兰暨抬了抬下巴,朝裴知意眨了眨眼,得意一笑,怎么样?

    裴知意着实意外,一般貌美女子即使知道自己长得标志,也惯作含羞带怯之态,半遮面似得遮遮掩掩,矫揉自谦‘没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过蒲柳资质’云云,不这么说好像就显得不够矜持端庄。

    如她这般坦然,毫不忸怩地展示,却不显轻浮,甚至不惜“抛头露面”,放下身段,只为帮个压根不相干的老婆子招揽生意,真是少见,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朝她拱手一揖,表示“服了”。

    天色渐晚,裴知意领着贺兰暨走到一家酒楼门口,贺兰暨以为他已经选定要吃这家,正想移步进去。

    “这边。”裴知意却脚步一错,径直拐进左边一条幽深小巷。小巷狭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出曲巷后,后面是住宅区,都是一些小户人家,多是些“日”字型小院或“凹”字形三合院,门口石阶大多为一两步,有些已经亮起了窗烛,点起了阵阵炊烟。

    贺兰暨有些疑惑,这可不像有饭馆、吃食摊子的样子。而且小巷街道面积狭小,户户紧靠,道路坑坑洼洼;有的还有石阶铺路,有的直接就是土路,他微蹙着眉,绣着翠玉的蜀锦鞋履小心避开坑洼积水和家禽粪便,本能的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周围的环境,不耐地问:“还要走多久?”

    裴知意朝她神秘一笑,再往右边走过几户人家,终于在一家院门停下,阔步走了进去。

    贺兰暨抬头看了看,屋檐处插了一支‘写着‘私房菜’的米色红幡,门口匾上挂着‘周宅’,这是人家住宅吧,他难道是带她去蹭饭?

    她便跟了进去,小院坐北朝南,青砖铺地,干净整洁;墙角种着桂花,正是开的季节,满院芳香;旁边摆着一方水缸,树影斑驳,刚好倒映在缸中水面上,桂花掉落在水里,引着五彩小鱼争食;西侧厨房炊烟袅袅,廊下竹架摆着瓜果青菜。房屋的另一个角,在水缸对称的位置,摆着一个更小广口瓮,种着芳草,藤蔓如少女青丝倾泻而出,缀着细碎白花。

    小小院落,烟火气中透着主人的巧思与用心。

    院里摆着两张竹桌和小凳,已坐满客人。东厢房充作雅间,里面摆着一张木质桌。

    一个大约十岁的少年上前接待,引二人入座东厢房,“两位请先看看今日的菜品。”

    贺兰暨透过窗户,恰好能将厨房外墙上贴着红底黑字的菜名一览无余,仅有六个菜和两个汤的可供选择,“今日的?你们家的菜不是固定的?”

    少年眉眼弯弯,答得伶俐:“是的呢,我姐姐每日清晨去集市,专挑最新鲜的时令菜蔬,再写成菜式,每季每节气每日都会有所不同。有的是家常菜,有的是我姐姐自己研制的菜式,您若是吃到不合口味的,还请多多担待。”

    说着,手脚麻利地奉上两杯茶:“我和我姐姐都是潮州人,吃饭讲究一个‘头尾甜”,这是家姐熬制的冰糖红枣茶,食前暖胃。饭后还会送一小份米糕小点。您若是觉得小点好吃,我姐夫的米铺还有其他的米制零嘴儿,也请多多照顾我姐夫的米铺生意,就在巷口往右几家的周记米铺,很容易看到哒。”

    贺兰暨喝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妙在一切都刚刚好——红枣自带淡淡果香甜度,太寡便会有些发涩,冰糖过度则容易太腻,这杯甜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应该是还加了其他东西调味;温度太高则无法入口,过温则无为无过,这杯又刚好七分烫,喝下去,既缓解了饥饿之感,并从腹中涌出一股热意。

    这杯枣茶虽然简单,却显出不简单的心思,让贺兰暨对后续的菜色多了几分期待:“那就六个菜都上,再点一个汤。”

    少年有些为难:“客官,您只有两人,两菜一汤就已完全足够,吃不了反倒费了食材,还请体谅农耕的不易。”少年说话还带有稚童软嫩音调,学着小大人的摸样,话说得恳切,面孔白嫩还带着未褪去的脸颊肉,眼睛弯弯,扎着两个发包,很讨人喜欢。

    贺兰暨微怔,这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裴知意倒是一副随份自在的样子,代二人对少年应下:“好,那就要一份蟹鱼戏水,一份七彩金盏,一份南瓜芋泥。”

    “好嘞!”少年记下,欢快地跑向厨房。

    又有客人上门,少年上前接待,笑吟吟拱手:“好不意思,已经客满啦!劳您等半个时辰,或者明日请早?”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门。

    贺兰暨在屋内看的清楚,更觉新奇:“你怎么发现的?”才来了几日,这梅建城犄角旮旯都摸透了?怎么熟悉得跟他在这出生的一样?

    裴知意端起红枣茶喝了一口,他满意地环顾这干净雅致的小院,瞥见外衫上被狗蹭的泥点,干脆利落地褪下外衫,随手搭在椅背上,这才慢悠悠道:“听人随口提起过,也没有个招牌,因她夫家姓周,别人都叫‘周娘子私家菜’。就因为这规矩怪的很,反倒有些名气。她只做晚上这两个时辰,过早、过晚、满客均不接待,菜式虽少,每日不同,更不接受点菜,我好奇便记下了,想着哪天找个时机来试试。”

    上菜时间也不算快,贺兰暨看了看,还是要前头的那桌客人菜都上齐了,才开始忙下一桌客人的。传菜的也是那个少年。

    原来‘蟹鱼戏水’,就是挑出蟹肉,片出鱼肉,剁碎成泥,搓圆成一个红丸一个白丸,浸在熬得奶白的骨汤里,鲜香扑鼻。

    ‘七彩金盏’,就是南地菌菇、松子、肉碎等七种食材炒制后的菜,用饺子皮修剪压制成凹面蕉叶盏的形状,再下油锅炸定型,看着就像鎏金叶片盏,再将炒好的菜盛上去,五个成一盘,大小刚好一口一个。

    南瓜芋泥便是家常菜,出新的是,以掏空的南瓜做盛器装芋块,巴掌大的金黄南瓜被雕刻成了儿童玩的圆灯笼模样,顶盖连着根小竹竿。一提竹竿,南瓜盖起,热气裹着芋泥南瓜的甜糯香气扑面而出。

    海之鲜,山之野,童之趣,融于一席。

    贺兰暨尚未动箸,眼中已带了七八分赞许。她叫住欲退下的少年:“你先别走,我问问你,你家待客规矩,可都是你姐姐定的?”

    少年被突然叫住,倒是唬了一跳,略显局促:“是......是的。”

    裴知意笑着打趣到:“小娘子您可悠着点问,别把人吓着,话都不会说了。”人家才是十岁小娃娃耶,这么凶作什么?

    贺兰暨嗔了他一眼,你才会把人吓到!还是放缓了声音,柔声问:“为何只做晚间这一阵?”

    少年定了定神,答道:“原先姐姐是在姐夫米铺里帮忙的,后来姐夫体恤我姐姐辛苦,便请了一个伙计。我姐姐倒是闲下来了,可也闲不住,因为她平日里就喜欢研究吃食,街坊邻居尝过的都夸赞,所以就开了这个私家菜馆,每月还有剩余能贴补家用。白日要去店里看账,又要备菜,便只开这两个时辰,挂起幡子,就是开张了。”

    “那为何不直接租个铺子,正经做个饭馆子?”

    “租铺子就要考虑租金、伙计,还得整日泡在厨房里,我姐姐不喜。她喜欢分享自己做的菜,但不喜欢一天到晚只做菜,这样做出的菜怎么会有灵气呢?这些全是我姐姐用心制作的,我也是下了学堂来帮帮手,地方小,人手紧,只能同时招呼三桌客人,摆再多,客人会觉得拥挤,我姐姐也忙不过来。”

    贺兰暨微微颔首,笑道:“你姐姐很好。”虽未曾见面,定是位俏丽爽利、干净整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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