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裴知意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唇角勾起:“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没猜对,你喝我也喝,如果你猜对了,咱俩都不能喝。然后你再问我一个问题,我猜对了,我喝你也喝,我没猜对,咱俩都不能喝,怎么样?”
贺兰暨看着眼前这人的唇瓣张张合合,说了一堆‘对’‘喝’绕口的话,有些发晕,恹恹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出题。
裴知意瞧着眼前这朵被秋雨打蔫儿了似的娇花美人,促狭一笑,曼声吟道:“咳,佳人多感伤,八字泪汪汪。守夜孤影单,身亡泪先干,猜一物。”
贺兰暨在第一句的时候就支起身子,来了精神,眼中燃起小火苗,好呀!竟然打趣我,骂谁呢!气鼓鼓啐道:“蜡烛。”
裴知意忍着笑,鼓掌道:“哎呀呀,殿下真聪慧。好了,该你了。”
贺兰暨轻哼一声,盯着裴知意,眼波流转间也有了,笑着道:“苗秀而不实,鎏金呆木头,也是猜一物。”
裴知意哑然失笑,就知道她会‘礼尚往来’,一点亏都吃不得!闷闷说道:“桂花。”
“再来。”裴知意兴致愈高,勾起一抹必胜的笑意,“有眼无珠肚里空,夏里勿用要过冬,秋七八月分了手,明年六月再相逢。”说罢,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贺兰暨撑着下巴,想了想:“螃蟹?”
“月份对不上。”裴知意摇头。
“酥山冰饮?”
“那玩意儿是肚里空吗?”裴知意撇嘴。
“我肚里空不算么......那是冰室?”
“不对~”裴知意再次摇头,眼中得意愈盛。
“莲藕。”这回肯定对了!
“不对,但是样子近了。”
“样子近了......难道是排箫?笙?”贺兰暨蹙眉,先否决了自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竹夫人。”裴知意抚掌大笑,志得意满。
贺兰暨眉头紧锁:“那是何物何人?从未听说过,莫不是你瞎诌杜撰的吧!”
裴知意抚了抚并不存在的长须,笑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竹夫人,也叫竹夹膝,由竹篾,也就是你前几日见到的编斗笠的竹篾,编成的中空透气的长圆筒。民间百姓夏日抱着消暑取凉用的,故戏称‘夫人’,你夏日府里储冰,又有侍儿打扇,怎么会知道此等乡野之物?”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贺兰暨有些愤愤,倒是被他钻了空子,别过脸,这太吃亏了,不想玩了。
裴知意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笑吟吟道:“来来来,先把欠的两口药喝了。”
贺兰暨愿赌服输,正待张口。
裴知意取过桌上茶具里一个稍大的三彩陶瓷杯,把药汁从琉璃盏中倒入陶瓷杯中,满满一杯递到她面前:“呐,一口。”
暗自得意,那一勺勺喂,得喝到什么时候?这一杯的量,可比用勺子喂一口可多多了。
贺兰暨怔住,长睫如蝶翼般轻颤,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裴知意被她看得心虚,目光飘向别处——是说好一口,也没说多大一口,这一杯自然是一口啊。
良久,贺兰暨认命般颤巍巍接过杯子,闭目仰头,一饮而尽。酸涩之感立马侵占唇舌。
裴知意立刻狗腿地递上轻鸿准备好的莲子糖,然后毫不留情的又续满一杯。
贺兰暨缓了缓,看到又满上的杯子,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神如刀,带着‘你给我等着’的威胁,再次闭眼灌下第二杯。飞快含了两块糖,翻身朝里,不想再理任何人。
裴知意瞧着拿后脑勺对人的殿下,又瞥了一眼药碗中仅剩的一小口底子,讪笑着凑近:“韦小娘子,绵绵姑娘,暨殿下...可就还剩最后一口了,你快喝了吧。”
锦被传来闷闷的怒音:“不喝!拿走!”
“那我说个笑话,你若是笑了,就把这一口喝了,还要乖乖配合廖老敷药包,好不好?”裴知意等了等,见被中人没反应,那就是没拒绝,可以试试?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知道佛教教徒一般都在哪里吗?”
未等到贺兰暨的回应,他便自顾自的答到:“北边,因为啊,南——无——阿弥陀佛,哈哈哈......”一边说一边模仿和尚的语气,说完自己先乐不可支笑起来。
贺兰暨肩头微颤,强忍笑意,吸了口气又憋回去了,不想给他面子,故意朝着里侧的纱帐“哼”了一声。
“哎呀,原来殿下这么难逗乐呀!看来我要拿出压箱底的笑话了。”
“就说古时候有一莽汉,力气大,胃口也十分大,十分贪吃,有一天他看上了一户员外家的貌美小姐,就想先主动上门做工,再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员外听说他的名声,怕他吃的多,就不肯要他,那莽汉就立下字据提起笔来,文不加点,语不断句,一气呵成。
员外见他会写字,颇感意外,拿起字据念道,‘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一文钱。’。那员外本就吝啬,见有这等便宜事,喜出望外,便让他管了田庄。
后来还没等那莽汉接近小姐呢,小姐就外嫁出去了。莽汉就不乐意了,就拿着字据找员外算账,索要工钱饭资,分文不能少,否则告官!
那员外就更气了,是你自己黑纸白字写的,只要青菜豆腐,不要工钱的!
那莽汉粗声一笑,指着字据一字一顿念道,‘员外老爷看仔细了!这上面写的是——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一文钱!’”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裴知意还学着莽汉粗声粗气的模样。贺兰暨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牵动气息,又咳了两声,她翻身起来,带着几分被逗乐后的骄矜,接过他递来的最后一口,皱着眉喝了下去。
裴知意眼底笑意更深,还行,不算特别难哄,至少说到做到。他端着空的碗走了出去,唤轻鸿请廖老备药包。
轻鸿看着空的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他不会硬灌下去的吧?不可能,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莫不是......出卖色相?
她第一次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裴知意,面如冠玉、眸蕴星河,身如玉树,一看就是多情种子花心郎,除了长得好些,这种纨绔,京都一抓一大把,哪配得上殿下啊!轻鸿冷哼一声,眼神复杂,转身下楼去叫廖老。
裴知意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背上寒毛直竖。这主仆二人什么毛病?喜欢盯着人看,把人看得毛毛的不说,她家殿下喝完药了,轻鸿不应该是乐么?怎倒像自己欠了她八百吊钱?不禁搓了搓手臂上乍起的鸡皮疙瘩,嘶......确实秋夜寒风微起了。
裴知意回到屋顶,对着那轮清辉独酌至天光微熹才回房歇下。一觉睡到大中午,起身洗漱,发现桌上已摆好午饭。
呦,这韦府的人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难道是因为他昨晚有功?很上道嘛~
坐下一看菜色,虾米开洋蒲菜、嫩焯黄花菜、木耳拌豆皮儿......裴知意挑眉,今儿什么日子,怎么改吃素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报菜名儿呢!这给他吃的什么?还是韦府精穷了?他唤住送菜的小侍女询问。
小侍女红着脸,细声细气回道:“郎君安,主子近日病了,廖先生说不宜食荤腥,免得对冲药性,故而厨房都备的清淡口味。只是小姐近日胃口不大好,每顿只动一两筷便撤下了。轻鸿姐姐吩咐,不宜浪费,小姐未动过的菜,便匀些给廖先生、曲管事和我们底下人。
近日小姐睡不安稳,我们轮流值夜伺候,看着也揪心。昨夜小姐肯吃药又睡得好,大家伙儿都松了口气。今日小姐起得晚,这菜用漆盒封好送去,还未掀盖呢小姐便说没胃口,原样又送了出来,郎君刚好也才起,便...便擅自先摆了上来,郎君若想用别的,再吩咐厨房去准备。”
裴知意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就这么吃吧,不必麻烦了。
那魔星真是个闹腾的,不理她,她饿了自然会吃,渴了自然会喝,又不是傻子,瞎操什么闲心。
到了晚间,桌上又是一片青翠。这......这是又没吃?裴知意坐下吃了几口,啧,怪道她吃不下,清汤寡水,自己都难吃下第二顿。
正腹诽着,轻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去劝主子用药!”她倒要看看,这人今日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裴知意看着轻鸿那副‘母狮子’的气势,哀叹自己当初的直觉果然没错!住进韦府,这麻烦大了,认命地起身,跟着轻鸿上了阁楼。
就见贺兰暨换了一身霜色泼墨云津睡袍,外头罩了一个豆青色玉质光泽的纱衣斗篷,歪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揪着盘上的桂花板栗糕,喂旁边的天蓝釉水缸里面的小鱼。
也不知道这个月份是从哪寻到的小巧的睡莲、莲叶,栽种在水缸里。这缸昨日还没有的呢,想是怕她病中无聊,从外头搬进来的。
“暨殿下,你怎么又不肯吃药了,要知道身体可是您自己个儿的。”裴知意走近,语气带着点无奈。
贺兰暨眼皮都懒得抬,自顾自拨弄着榻几上的双陆棋子,反正吃不吃的,挨个几日自然也会好,既如此,还吃什么那酸苦的药?
轻鸿一头担心殿下,希望裴知意帮着劝劝,一边看他也碰一鼻子灰,暗笑这张脸皮也不好使了吧。
裴知意又问:“殿下今日可用饭了?”
贺兰暨恍若未闻。
裴知意瞧了瞧她的神色,不说话就是没有的意思了?拿起一块贺兰暨喂鱼的桂花板栗糕尝了尝,过于甜腻,她未用饭,直接吃这个只怕不消化,再引起反胃,就更不想吃了。
“谁准你吃了?吐出来!”贺兰暨就是不想看他安生,故意挑刺。
“殿下好慈悲的心肠,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舍己喂鱼,实乃可悲可泣!不过这鱼儿再吃可就要撑死了。”裴知意笑着说,“我倒是新学了一道菜,殿下可要帮我尝尝,做的好不好?”
贺兰暨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棋盘移开,落到裴知意身上,眨了眨眼睛,将信将疑,你?你会做饭?
“若殿下满意,还请看在小的辛苦份儿上,乖乖把药喝了。”
贺兰暨只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那要看我乐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