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手活

    自己拿她还真有点棘手,布菜?——专门给夹生姜;洗头?——肯定会淹瞎自己的眼睛;做菜?——他怀疑她端出来的东西能直接送他归西,她敢做他还不敢吃呢;打水?——韦府侍女们被调教的太好了,没等开口这些基本的沏茶、倒水、换帕就已经主动准备好了......

    裴知意烦躁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喂!韦小厮,你总得有点拿手绝活吧?不然要你何用?”

    贺兰暨慢慢咽下口中的豆皮包子,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才施施然道:“嗯?绝活?”她歪着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没有。”

    裴知意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毫无愧色的模样,简直气笑了。谁以后还说他不务正业,正应该让家里的老头子瞧瞧眼前这人的做派,一个月都能少打他几顿!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拿起一块玫瑰豆沙饼,泄愤似地狠狠咬了一口。

    “行了!”他咽下点心,没好气地吩咐,“待会儿随本少爷出门,去郊外赏楠府别庄的菊景!有点眼力见!做好一个‘仆人’的职责!”他把“仆人”二字咬得极重。

    “感谢少爷还愿意给我机会!”贺兰暨‘乖巧’应答到。

    出门的时候,贺兰暨才细细看了裴知意的坐骑,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质的纯种突厥马,四肢坚实有力,蹄腕处却泛着独特的红褐色,旋毛卷曲,步伐稳健,蹄质如铁。突厥马虽不及当归那般神骏迅捷、擅长跳跃,却胜在耐力惊人、负重强悍,且温顺合群。

    在战马中,这等良驹素有“铁蹄”之称,乃是行军跋涉的首选。同住一厩,它与当归早已处成了兄弟。

    此刻,当归已披挂上大红色的璎珞,黝黑油亮的皮毛衬着那抹炽烈,更显神采飞扬,与贺兰暨十分亲昵。白马自来熟,也凑到轻鸿手边。

    “它可有名字?”贺兰暨指着那匹白马问道。

    “赤骥骄。”裴知意答道,语气带着对爱驹的自豪。

    “鸿儿你也给赤骥骄挂上那副现成的青绿色璎珞。”它的主人今日一身蓝灰衣袍绣银丝线,倒是相衬。

    她伸手轻抚马头,白马温顺地蹭了蹭她。

    “赤骥骄......”她咂摸着这名字,“好绕口,而且听着像一匹赤色马。可你浑身雪白,仅蹄上一点红色,倒是像含苞的豆蔻花......”她眼波流转,瞥了一眼裴知意,带着点促狭,“不如就和当归一样,取个药名儿,叫‘豆蔻’,如何?”心底暗暗鄙视所有比她的当归要威风的名字!

    那白马‘豆蔻’仿佛真听懂了,亲昵地又蹭了蹭贺兰暨的手。一旁的当归却不乐意了,打着响鼻,硕大的马头硬生生挤过来,把‘豆蔻’拱开——你的主人是那个‘花孔雀’,我的主人只能是我的!戴我的璎珞不说,还要抢主人?

    “豆蔻”脾气极好,被挤开了也不恼,反而侧头蹭了蹭当归的脖颈。

    裴知意看得眼皮直跳,一把掰过自家爱驹的马首,郑重其事道:“赤骥骄!不准叫豆蔻!你是一匹顶天立地的公马!怎么能叫这么......这么娘的名儿!”这个带着绮丽的名字,他才叫不出口啊!这怎么配的上赤骥骄的神俊!再说他要是在大庭广众叫出这个名字,这跟脱光衣服绕着京都走一圈有什么区别?他耳根微热,咬牙切齿,“忘掉!统统忘掉!”

    贺兰暨耸耸肩,一派轻松,并未强求。

    二人策马来到楠家郊外别庄。山庄依山而建,楠瑛姿下令重阳节前,白日开放前庭花园。园中菊花品种繁多,胭脂点雪、瑶台玉凤、香山雏凤......百盆名菊列于石阶上、置于广厦中,以竹篱相隔,供游人远观。

    庄内小厮殷勤接待,府卫维持秩序,无论是名流雅士还是平民百姓皆可入内观赏。若有诗人画家偶来灵感,更有香几售卖笔墨纸砚,可供即兴挥毫,佳作将誊抄于石墙之上,任人品鉴。

    二人一前一后入园,贺兰暨落后裴知意一步,尽职地为他撑着伞,她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园子,呢喃赞道“瑛子还真是玲珑心窍,又给她想出条生财之道,既保有了菊的高洁,又成全了诗画的雅兴,顺带还能赚个盆满钵满,真是妙人。”

    “今儿轻鸿怎么没跟过来?”

    “我打发她和曲坚自个儿逛去了。”贺兰暨随意回答到。

    “喂,”裴知意不满的声音传来,“哪有小厮打伞只顾遮自己的?半边日头都晒着本少爷了!”

    “哦,那我走近一点?”说着,贺兰暨往前凑了半步,两人距离拉进,只隔一拳。

    裴知意虽嘴上嫌弃地“啧”了一声,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微侧,用身形替她隔开了旁边可能冲撞过来的游人,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未深想。

    楠府别庄的管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大小姐知道二位贵客前来,只是眼下实在分身乏术,无法亲自作陪,特命小的前来告罪。请二位贵客自在赏玩。后院不对外人开放,十分清净,田庄新送上来几篓肥蟹,午时请二位沿着这曲廊,直接到后院的水榭中用饭,既干净又雅致。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便是。”管事心下却有些嘀咕:小姐明明说来的是位郎君和一位女郎,这一蓝灰一玄青......怎么看像世家哥哥带着弟弟出游?

    瑛子果然安排得细致周到,二人走走停停,赏菊论景,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沿着曲折的回廊,伴着碧波微漾的河水,步入精巧的水榭之中。石凳上已铺好了桔红色软垫,石桌覆着同色同花纹的毡布。二人净了手,裴知意更是讲究,非要胰子搓得手背通红才算罢休。小厮手脚麻利地摆上杯箸酒具。

    候菜的间隙,贺兰暨蹙眉揉了揉自己酸疼的右臂。给他打伞不算,还要配合裴知意身高,将伞高举,手臂早就又酸又沉。她凑到裴知意身边,可怜兮兮道:“趁这会儿没人,快帮我捏捏手臂,捶捶肩......”

    裴知意目不斜视,端坐如松:“自己按。”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可是刚洗干净手,就等着用饭呢。

    “我捏了右手累了左手,捏了左手累了右手,都没力气了......”贺兰暨眨了眨眼睛,“你帮帮我嘛,这里除了我,就属您是好人了!今日你对我好,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裴知意内心冷笑一声,这人的承诺,随随便便就说出口,轻飘飘如柳絮,可见跟街边小狗的汪汪叫一样,做不得数。

    见他一脸质疑,贺兰暨立刻换上十二万分的诚恳,眼神真挚:“真的,您是这么心地善良、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接触下来更是为人坦荡、古道热肠,我之后哪怕骗谁都不会再骗你的!”

    “......”突如其来的恭维,让裴知意骨子里像有霉要长出来一般,酸疼发痒,恨不得立刻冲到烈日下暴晒一番,让热气蒸干这满身的不自在。他嘴角抽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最终还是默默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带着点嫌弃的力道,捏住贺兰暨的手臂。

    “嘶——疼疼疼!”贺兰暨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轻点,我柳弱花娇般的金贵,你再用力点,我这胳膊就要碎了!”

    “多贵?一两几钱?”裴知意没好气,手下却依言放轻了些许,“我按的是穴位经络,想不疼就得先受着。”指尖隔着衣裳,却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恰到好处的骨肉,玲珑的肩颈曲线。这触感让他心头莫名一跳,一丝羞赧悄然爬上耳根,仿佛被烫到一般,他猛地收回手,视线牢牢钉在湖面。

    贺兰暨正被那几下精准按压,痛得贺兰暨几欲要流出眼泪,正想抗议让他别按了,这胳膊她还想要,裴知意却已收手。她试着动了动胳膊,咦?那股子僵硬感竟真的消散了大半。

    恰在此时,小厮端上一笼刚蒸好的螃蟹,笼盖一掀,红彤彤的大螃蟹露了出来,肚子上盖着姜片,个个都有四五两重,肥美黄满,又配上了姜醋、胡椒等小碟。小厮放下蟹笼,还想在一旁伺候热酒扇风。

    贺兰暨不喜有外人打扰兴致,给了打赏后便让他退下。侍卫服就这有点好——利落又能装,系上轻鸿准备的荷包,装了些银子、香料,这么多东西也不显累赘。

    水榭中只剩下二人。他们在四方石桌前坐定,大眼瞪小眼,对着那笼香气四溢的螃蟹,谁也没先动。

    裴知意故意为难,矜贵抬了抬眼帘,慢悠悠道:“韦小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少爷剔蟹剥肉?”

    贺兰暨闻言,巧笑倩兮,答得理直气壮:“回少爷,我不会。”她双手一摊,眼神无辜又坦荡。

    裴知意心头一梗,差点背过气去,到底谁伺候谁啊?帮忙按肩还不够,还要帮忙剔黄?“你……”他气得语塞。

    “要不......我给您倒酒?”贺兰暨立刻起身,殷勤地取过温在炉上的菊花酒壶,给两人面前的绿玉花柄小杯都满上。她端起自己的杯子,笑靥如花,“您可是真名士,自然是注重风度、讲究气度,我以后会......嗯。”

    裴知意直接掰下前螯,塞到前面这喋喋不休的嘴里,打断其施法。他手指修长灵活,很快便剔出一碟子雪白的蟹肉和饱满的金黄蟹膏。在贺兰暨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忍着别扭,将那碟子往她面前一推,“行了行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我是看你可怜见的,才给你剥一个的,学着点,下一个自己动手!”

    贺兰暨心满意足地接过碟子,眉眼弯弯。风清气朗,一边享受着鲜美的蟹肉,一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菊花酒,又沿着水榭拨水看鱼,玩够了,她回到桌边,竟也拿起工具,有模有样地剔出一壳金黄诱人的蟹黄,递到裴知意面前。

    “你不是不会吗?”裴知意颇感意外。

    “刚看你剥完,就会了呀。”贺兰暨粲然一笑,长长的睫毛闪了闪。

    裴知意接过,心肝忍不住颤了颤,一方面是受不住贺兰暨突如其来的‘孝敬’,莫名有点胆颤;另一半又觉得,她现在是他的‘小厮’,伺候他用膳天经地义,这蟹黄本就是自己应得的!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他便心安理得地吃起来,还不忘提醒:“喝两杯就暖暖就行了,免得喝多了又发酒疯。”

    “胡说,我什么时候发过酒疯......”

    裴知意撇了撇嘴角,更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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