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洗发

    廖老说起自身遭遇,声泪俱下,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好不辛酸。裴知意也将自己潜入探知的匪寨情况,拣些紧要的,掺杂着说了。

    “对了,我听李阎的手下带过一嘴‘南老三’,只是不知道这个‘南’是东南西北的‘南’,还是梅建的‘楠’?”裴知意回忆到。

    贺兰暨闻言一顿,放下茶盏,慵懒的声线里透出几分冷意:“楠家这出戏,还没唱完呢。前几日听瑛子说,一月赌约已过,楠老三翻脸却不认账,楠家老太婆更是豁出老脸,一味偏帮老三,又以孝道压着楠司马,且闹着呢。”峪岭中有匪,她爹又意外死在山里,太过巧合,“轻鸿,携我信笺,亲手交给瑛子,其他的先不必说,只叫她万事当心,暗地里细细查探。”

    轻鸿领意。曲坚这几天都要去州府训练侍卫,兼着给章鸠递送寨中最新动向,也出了门。廖老自觉连日惊吓,恐伤及寿元,忙不迭去给自己熬制安神汤药保养了。

    裴知意耸耸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筋骨抻得噼啪作响,准备回屋补觉去。近日做早晚课,他也是十分心累啊,吃的饭食还一点油腥都不沾,居然还有力气带人杀出来,简直奇迹啊。

    踏着阔步,走出一两步,突然顿住,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贺兰暨,“你跟着我干嘛?”

    “阿意呀,你可真神勇,刀光剑影视若等闲,单枪匹马全身而退。”贺兰暨踱步上前,弯着双眼,笑盈盈地说道,“替我带来这般紧要的情报,又救回了廖老,简直就是千军万马难挡的盖世英豪、踏雪寻梅的飘逸侠客、玉树临风的高雅君子!”她一口气吐出连串甜得发腻的溢美之词,尾音拖得长长的,“如此功臣,我怎能不好好思量,我当然要想想,怎么好好关心爱护你了。”

    裴知意听得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但是......话说......没有一个人会拒绝轻轻软语说着好听的话吧......不禁有些飘飘然,心里头有些酥麻。他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下巴微不可察地抬高了半分,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你继续,爷听着。

    “既然是廖老的恩情......我让他卖身给你?”贺兰暨笑说。

    裴知意抬脚就走,我要一老头干什么,给他养老啊。

    “那我叫廖老把你供在他们家的家庙排位上?以报你的恩情?”

    裴知意脚步不停,一点眼神都没分给贺兰暨。

    “嗳嗳嗳,别走啊,我再想想,嗯......”贺兰暨连忙跟上,目光落在他随意披散、随风轻扬的乌发上,心思一转,“那我帮你洗发,如何?”

    裴知意倏地停步,回头,眼神里充满了狐疑:“你?洗发?”,上下打量着这位金尊玉贵、前呼后拥的长公主殿下,她连自己头发都没亲自洗过吧。

    贺兰暨挑了挑眉,试试嘛。

    于是,庭院之中,蕉叶遮阳,翠竹影动,裴知意悠闲躺在竹椅上,很是惬意,洗发的香汤、玉梳、巾帕等物,已在旁边小几上整齐摆开。

    贺兰暨净了手,坐在裴知意面前的圆木墩上,伸手轻柔散开裴知意的头发,用象牙梳细细梳理,指腹偶尔不经意擦过头皮。

    她本以为接触别人发肤,或多或少会有点嫌弃,可捧过一把乌发仔细看着,身为男子,他的头发十分干净,发质乌黑发亮,柔软且弹性,似一段轻软的丝绸搭在手上,意外的不是很排斥。

    又看着他乖巧的躺在竹椅上,贺兰暨莫名有种小时候摆弄从宫外带进来的布偶娃娃的新奇感。

    她不由促狭一笑,指尖卷起一缕发梢:“我可是第一次帮人洗头哦,你多大的福气。”

    “哦?”裴知意闭着眼,漫不经心,“那小的可真是……感激涕零,叩谢殿下隆恩了。”说着,还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二郎腿潇洒地一翘。

    “叩在哪儿了?”

    “脑海中、心坎里。”

    贺兰暨被他这副滚刀肉似的厚脸皮逗得噗嗤一笑。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闭着眼时,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桀骜的脸庞显得柔和许多,皮肤光洁,剑眉浓黑,唇色丹朱,“嘿,你的眉毛长回来了。”

    “真的?!”裴知意下意识就去摸眉骨,随即想起这茬,立刻板起脸,“你还好意思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经有没有读过?你怎能随意毁我堂堂男儿威仪!”他一脸控诉。

    “孝经还说了,‘以孝事君则忠’,我是君、你是臣,你叫我一声太奶奶都行,太奶奶让你拔几根眉毛,又怎么了。”歪理说得振振有词。

    裴知意听得直翻白眼,感慨果然不怕流氓不讲理,就怕土匪有文化,她可比鹰嘴寨的人难缠多了!

    他猛地又想起一件更要命的事,“等等,我扮道姑这事儿,必须给我烂在肚子里!不然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扫地!传到京都,我还怎么混!”双眼微微眯起,狠狠瞪着贺兰暨——这差事可是你硬扣我头上的!

    贺兰暨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额......我这就下令,谁要是多嘴提一句,直接割了舌头!”

    “糊弄谁呢!”裴知意觑了她一眼,轻嗤了一声,悻悻然重新躺了回去。

    贺兰暨不由暗笑,将他的头发缓缓浸入盆中的冒着热气的药水中,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

    “这是放了什么?竟不是寻常的茉莉香。”裴知意拿起旁边一琉璃罐子,晃了晃里面乳白色的膏体,随口问道。

    “寻常皂角加了劣质香,气味俗不可耐。这药汤放了浮木子、零陵香、白芷等三十种草药,最是养发护根。我平日里熏衣的‘雪中春信’已足够馥郁,再混别的香,未免气味过于杂乱。你手上拿着的这罐清露膏,有乌喙、泽兰、皂荚和脂泽等十四味草药,洁净护发,你再闻闻?”若是平常有人问她这些琐事儿,她才不耐烦回答呢,此时此刻贺兰暨觉得心情莫名平静,思绪很空旷,愿意多说一些。

    她用玉簪挑出一勺那琉璃罐里的清露膏,匀在掌心,加水揉出细密丰盈的泡沫,小心涂抹在裴知意的发上。一股淡不可闻的淡雅清香蔓延。

    “是松叶的清香?”裴知意闭着眼,鼻翼微动,那冷冽清新的气息,让他想起第一次在山顶观日出的时候,清晨曦光透过吸饱了草木之气的山间清雾,就是这种气味,“好巧的心思。”

    “我母亲闲暇时就喜欢琢磨这些方子,我虽是不感兴趣,但母亲喜欢,我便常陪着她一起。什么胭脂膏子、养发护颜、明目清心......零零散散,攒下的方子,竟也装满了一大箧。”

    裴知意第一次听她说起太后,语气虽平淡,说起旧事,却难掩温情。又想起自己多年前与太后的一面,太后与母亲闲话时,说起贺兰暨时双眼闪烁,饱含暖意,有思而不得之意。想是母女二人平日里极为亲近。可既是亲近,又为何会在护国寺三年,太后殁了,她直到出殡前一日才肯露面?连最后一面都......再说,看她也不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哪像四大皆空的尼姑......裴知意心头掠过一丝疑云,旋即又按了下去——算了,那是皇家的事儿,他去想这些干什么?她不说,自己何必多事去探究。

    裴知意避免引起贺兰暨的哀思,挑了些寨中无关紧要的趣闻轶事,与贺兰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什么?那个李阎想摸你的脚?哈哈哈哈”贺兰暨听得眉梢高挑,忍了又忍,终是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嗳呦,他若真个儿摸下去,发现他有的你也有,怎么办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顾不上手还湿着,捂着肚子笑到腹痛。

    “哎哎哎,注意形象!”裴知意被她这粗俗的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地低斥。这是金枝玉叶该说的话吗!“要不是顾着道姑这层皮,我早把人打得肠子都出来了,还容他近身?”

    两人间的气氛轻松,裴知意索性捡些有趣的八卦绯闻,比如:范大娘做的包子有多香,可惜自己身份是不食荤腥的道姑,每次做好了也不肯给他送一个;半夜溜出去探路馋了,发现厨房竟然一点吃的都没剩下;负责采购的王老三每月下山回来就要被她老婆暴打一顿,原因是他老是在山下偷吃;林小凤情窦初开,总爱围着韩之泷打转,韩之泷却总是少根筋,当她是弟弟......

    “这个林小凤,年岁多少,长的可好看?”

    “瞧着十四五吧,双刀使的挺有模有样的。”裴知意随口应道。

    哟,年岁都打听清楚了。贺兰暨不以为意问到:“哦?你看上她了?”手指不由微微收拢。

    “嘶,头发头发......你倒是轻点啊!”裴知意吃痛,侧头刚好看见她手里拽着五六根断发,心疼得直抽气,“胡说什么,那小丫头片子恨不能砍了我才是真的!”

    “哦?相爱相杀?”

    “呸,哪来的爱啊,你再胡说八道!别洗了别洗了!”裴知意直起身,轻揉着被她扯疼的头皮。

    “躺回来,还没冲水。”

    “叫别人来!我怕你给我冲成了秃子。”

    “这次绝对不揪你。”

    “这次?合着刚才你是故意的?”

    ......

    那边的瑛子收到信,信中寥寥数语,却如惊雷炸响——父亲之死,恐非意外?

    她的思绪猛地被拉回那个天塌地陷的日子。商队在北边出了岔子,父亲亲自前去处置。数日后,伙计们惊慌传信,说当家的迟迟未到。她在家中焦灼等待,派出去的人沿着险峻山路搜寻,最终在峪岭那处令人胆寒的断崖下,寻到了父亲的......尸身。

    当时,族中长辈以“年幼不宜见凶丧”为由将她挡在门外。是母亲强忍悲痛,亲手为父亲更衣收殓。她再见父亲时,已经是梳洗过的样子。

    她也曾怀疑过,暗中请来仵作验过,道面身均有擦伤,脑部有撞击伤痕,五脏已碎,确系高坠致命,再加上那段山路挨着山崖,确实险峻,马匹也同坠崖底。她再难过,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难道说这里面还有疑点?如今看来,确实一切都太过巧合。

    信笺上的墨字在她眼前剧烈晃动,模糊一片。楠瑛姿手死死攥着信笺,不由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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