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岭深处,杀气骤起。
韩之泷本打算在山林间布下些诱导痕迹,将官府的追兵引开便罢。谁曾想刚下山谷,就与一队人马撞了个正着!
带队的言司法本是来勘察峪岭地形,带的人本就不多,这迎面撞上,心头也是一凛。幸而装备精良,言司法当机立断,厉声喝道:“放箭!结阵,缓退!”刹那间,箭如飞蝗,破空之声尖啸,官差们以攻代守,阵型不乱地向后撤去。
韩之泷骑着马儿,一杆银枪使的变化莫测、虚实结合,整个人仿佛与那枪融为一体,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尖锋,竟以一人之力悍然撕裂层层防线。
银光所至,人仰马翻,言司法这边的几乎溃不成军,手下亲兵护着他仓皇后撤。
言司法心中焦急万分——这领头的小子骁勇得邪乎,自己这边怕是无人能挡!他目光急扫,猛地盯住对面队伍后方——一个被重重保护的胖子,那人身虚体胖,骑在马上都显得笨拙不堪,偏又一脸亢奋,一副急着要冲杀的模样。
言司法心念电转,故意扯开嗓子,用尽嘲讽之力高喊道:“射那个死胖子!瞧他那满脑肥肠的蠢样儿,满脑肥肠的,一看扶不起、吃不够的废物阿斗。”
李辉左右张望,胖子,谁是胖子?念头刚起,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羽带风直冲自己面门!紧接着三四支接踵而至!李辉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骂自己,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怒吼震天:“□□祖宗!气煞老子了,老子非要把你个老杂毛锤成肉泥喂狗!”
“嘿嘿嘿!”言司法一边退一边反唇相讥,“老身身无半两肉,比不上你一身‘菩萨心肠’,若是你以身饲狗,全峪岭的畜生们都不用发愁过冬的粮食了!”
正杀得兴起的韩之泷一勒缰绳,眉头紧锁:“搞什么鬼?怎么还打起嘴仗了?”
“韩哥!那老棺材瓤子交给我!”李辉被骂得七窍生烟,怒火彻底淹没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手下保护?怪叫一声,挥舞着两柄沉重的铁锤,催马就冲出阵线,直扑言司法而去。
眼看李辉脱离保护,一人冲在最前面,越来越近,言司法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猛地挥手下令:“射弩!”
左右差役早已准备,猛地掀开背上蒙着的粗布,赫然露出四架寒光闪闪的强弩!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嘣!”霹雳弦响!弩机齐发,一弩五矢!箭矢离弦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即拉即射!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李辉这才惊觉不妙,想勒马回逃已是迟了!他慌忙挥动双锤格挡。韩之泷反应迅速,驾马闯进箭雨之中,竟硬生生磕飞了两支射向李辉要害的箭矢!然而弩箭太密太快,终究还是有一支刁钻的利箭狠狠钉入了李辉的小腿!韩之泷不敢恋战,一把护住痛吼的李辉,迅速撤回己方队伍。
李阎派出的心腹手下早已抢上前来,一把接住痛得龇牙咧嘴的李辉。
“放开!老子还能打!”李辉犹自不服,挣扎着要再冲。
“少爷,当家有令,速先回寨。”一手下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另一位手下向众人高声道,“少爷伤重,我等先行护送回寨医治!”话音未落,两人不由分说,架起李辉调转马头便狂奔而去。
范叔见状,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急忙上前拦住欲反身追击的韩之泷:“大当家!穷寇莫追!咱们人手折损,再追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韩之泷杀意正浓,银枪遥指:“再给我一炷香!他们逃不出这片林子!我定能生擒了他们。”
“姓李那边的人护着李辉急匆匆回去了,我担心是他们里应外合,诱我们深入。前方说不定有埋伏,不可轻动啊。”范叔急道。
韩之泷回头一扫,果然,队伍里李阎的直系人马一个不剩!他眉头紧锁,心中疑云翻涌:“李辉中箭,回去治伤也说得过去…但你说的在理!撤!回寨!”当即下令掉头。
一行人临近青石垒就的寨门,吹响了归寨的号角。然而,寨门紧闭,寨墙上一片死寂,毫无反应。范叔心头一沉,再次奋力吹响号角!
回应他的,是寨墙上骤然探出的密密麻麻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齐齐对准了寨墙外的众人!
紧接着,一具尸体被从高高的石墙上狠狠抛下,重重摔在众人面前!定睛一看,赫然是石老三!颈骨扭曲,双目圆睁,死状凄惨!
李阎立于寨墙上,面色阴沉,冷声说道:“石老三引入奸细,实该处死;韩之泷!你早被官府招安收买,里应外合,泄露寨子机密,欲想摧我鹰嘴寨!”
“李当家,你放什么狗屁!哪来的奸细?韩当家还从黑皮箭下救了李辉,还不赶快把门打开!”寨门下一人喊到。
“那狗屁道姑,就是官府派来的奸细!”
韩之泷一看形势,心下已十分明白,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笑,银枪直指墙头:“呵,什么鸟奸细,李阎!今日这出戏,你他妈早就编排好了吧?想除掉老子就直说,何必给小爷头上扣这屎盆子!”
“那妖道姑今日破门而逃,众兄弟有目共睹!若非你一力回护,她早被我们识破拿下!其间定是你被她收买!想用我山寨兄弟的性命,换你良民身份,再用这功劳去官府领赏升官!”
“哈!她是你们绑上山的!一寨子大老爷们儿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让她跑了,还有脸在这儿自称好汉?一群废物!真他妈笑掉老子的大牙!哈哈哈哈!”
“多说无益,按照寨规,叛逆者,就地绞杀,放箭!”李阎眼中凶光暴涨,杀机毕露。
顿时,箭如飞蝗而出,又似倾盆而下的暴雨,带着凄厉的呼啸,铺天盖地激射而下!只听得一片惨嚎,霎那间就已倒地十余人。
韩之泷目眦欲裂,怒吼道:“撤!”,银枪使的密不透风,竭力格挡箭雨,掩护残存的弟兄们向山下突围。
箭雨稍歇,寨门轰然洞开,李阎一马当先,身侧紧随着林二,率领着一众部下追击而出。
崎岖山道上,韩之泷且战且退,枪如游龙、凛凛寒光,白袍银盔早已染血。他数次返身阻击,为同伴争取生机。
李阎天生神力,挥舞着百斤重的铁锤,每一次砸落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韩之泷扛枪硬架下这一锤,发出武器相击刺耳之声,枪身微颤,巨大的力量震得韩之泷双臂发麻。
李阎见韩之泷硬生生接下这雷霆一击,双手竟然还能活动,心中更是骇然,更是坚定了此子必除之的决心,“林二!动手!”
一旁的林二眼见韩之泷的银枪被双锤死死架住,门户大开,心中虽有不忍,但李阎严令难违。他咬牙挥动双刀,寒光一闪,直削韩之泷握枪的双手,想先逼他弃械再图生擒。
生死关头间,韩之泷猛地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避过削来的双刀。同时单脚勾着银枪尾端,反身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长匕首,从下往上,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划过因挥刀而门户大开的林二左臂手肘内侧,再顺势一挑!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林二右手手筋已被挑断,钢刀“哐当”坠地!左臂也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韩之泷动作毫不停滞,手腕一拧,借着身体旋转之力,硬生生将嵌在李阎锤下的银枪抽出!
二打一,韩之泷竟仍未显败相!李阎更是红了眼,不再讲什么章法,拿着百斤铁锤如同幼儿拿着玩具,挥舞着呼呼作响,只凭蛮横无匹的巨力,疯狂地砸向韩之泷!一力降十会!韩之泷的枪法再精妙,面对这纯粹的力量碾压,也只能一次次硬撼格挡。
每一次撞击,银枪的裂痕便加深一分,韩之泷的双臂也愈发沉重麻木。
感受到双臂渐渐失去知觉,韩之泷心知不能再硬拼。他眼中厉色一闪,枪尖猛地虚晃一招,逼得李阎双锤一封。趁此间隙,韩之泷将长枪狠狠扎入路旁一棵粗壮树干!借着枪身的支撑,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腿灌注全身之力,一记势大力沉的“魁星踢斗”,狠狠踹在李阎胸口!
李阎惨叫着被踹飞下马!韩之泷身形落地,毫不停顿,顺势拔出银枪,在李阎大腿上闪电般一剜!李阎痛吼声中,一大块血肉被枪尖挑飞!韩之泷翻身上了李阎的战马,绝尘而去!
其他手下才赶上,只见李阎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面目狰狞如恶鬼,死死盯着韩之泷消失的方向,嘶声咆哮:“追!给老子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拿下姓韩的狗头,重重有赏!”
“是!”众人领命。
林二和李阎被抬回山寨。李阎大腿看着血肉模糊,实则未伤筋骨,止血包扎后便无大碍。林二却惨得多,右手手筋被挑断,左臂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
寨子中原本有的医师也就是个认草药的半吊子,止个血、治头风这些寻常病症倒还勉强做得,接手筋这种精细活可就不行了。只能草草止血,包扎左臂伤口,嘱咐他右手若是再过一个时辰还得不到医治,怕是要废了。
林小凤一见父亲被人抬回院子,浑身是血,右手垂落着毫无知觉,左臂也被伤,又急又怒,急怒攻心,扑上去抱住父亲,厉声尖叫:“爹!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干的!”林夫人也是泪如雨下,心痛欲绝。林二倒是还清醒着,安慰着眼前哭成泪人的两女子。
送他来的部下将韩之泷“包庇奸细”、“勾结官府”、“背叛山寨”的“罪状”复述了一遍。
林小凤一脸不敢置信,上前直接给了那人一嘴巴子,把人扇倒在地,双目喷火、怒不可遏:“放你娘的屁!天王老子来了韩哥也不可能背叛寨子,你再敢胡说,老娘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那手下捂着脸,嗡声说道:“小凤姐…这、这都是大家伙儿亲眼所见啊…林二爷的手,不就是被姓韩的挑断了才逃下山的吗?”
林小凤如遭雷击,急急看向她爹,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希望父亲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林二全程紧锁眉头,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晦涩复杂,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这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林小凤心碎。
“不,不可能,”林小凤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脸色发白,拿起双刀就要往外冲。
林夫人将人拦住,声色俱厉:“你去哪!还嫌现在不够乱是吗!”
林小凤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我要去找韩哥问个清楚,他若真是这样的,我要砍他一只手来赔爹爹。”
林夫人虽是不清楚内情,只觉得这事儿绝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厉声道:“你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先送你父亲进城去医手!”
那名手下赶紧道:“李当家有令,近日风声紧,严禁随意出入山寨。林二爷的手自然要紧,但下山人多了反而扎眼。李当家吩咐了,只由您送林二爷悄悄下山即可,小凤姐需留在寨中。”
林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哼一声,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严厉:“听着!我和你爹下山医伤!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哪里都不准去!更不准胡来!听见没有?!”
林小凤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烧,有无数的利爪在抓挠,就想立马冲出去找个出口宣泄。但母亲抓着她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眼神更是冰冷而坚决,是连往常教训自己也没露出过的严肃神情,她所有的气焰瞬间蔫了,只能带着哭腔,不甘不愿地嗡声应道:“…知道了。”
林夫人见林小凤如同被霜打了茄子一般,心中也是不忍。可情况紧急,无暇安慰,只赶忙收拾一番,扶着林二下山去。
此时大堂内。
往日里并排的两把虎皮交椅,如今只剩中间一把。李阎大腿裹着厚厚的绷带,斜靠在宽大的椅子里,享受着堂下众人敬畏的目光,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得意油然而生。
他下令将还在寨中的韩系人员,愿意归附的一切照旧,不愿意的全下囚室。
议事完毕,仅剩几名心腹在场。李阎正欲开口,就听堂外一阵喧哗,李阎眉头一皱,刚想发作,就见自己那胖儿子李辉,挣开搀扶的手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连蹦带跳地闯了进来,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开口就质问:“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阎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扶手:“混账东西!跟老子就这么说话?!”
“儿子不敢!”李辉被父亲骤然爆发的威势吓得一哆嗦,来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但梗着脖子,依旧不服。
“滚出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李阎不想在手下面前上演教子戏码,弄的场面难看。
“可那奸细跑了,怎么能全怪到韩哥头上?!”李辉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里的怨气更浓,“他刚刚还从箭下救了我的命!”
“平日里也没见你和那小子相处融洽,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李当家打量着自己的胖儿子,平日里只听到二人互相下绊子,没听说什么兄友弟恭啊。不会是这一箭还射出感情了吧?孩子还是容易被收买的年纪啊,一点小小恩情就掏心掏肺的。
李辉那张圆胖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倔强,第一次敢于直视父亲那迫人的目光:“爹!是!我是和韩哥不和,凭什么人人都夸他英雄了得?小凤也只对他笑,对我爱答不理!我是想要赢他,堂堂正正地赢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您别总当我不懂!我懂!我都懂!”
李辉的话刺痛了李阎,如同幼兽发出了第一声反叛,露出尖牙,李阎忍不住站了起来怒吼到:“你懂个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管是什么手段,能成事就是好手段!”
“那兄弟们说的义气,义在哪里?”李辉也被激怒了,毫不退缩地顶了回去,“连韩哥都知道,紧要关头放下平日里的嫌隙救我!您倒好……”
“反了你了!敢教训起老子来了?!”李阎气得浑身发抖,厉声打断,“谁教你的这些歪理?你娘呢?!她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李辉更是像被踩了脚的公鸡一般,竖起毛发反击道:“你还要提我娘?你把她丢在后院不管不顾,现在倒是问起我娘了!”
旁边的几个手下眼看这父子俩越吵越不像话,连忙上前劝阻李辉:“少爷!少说两句吧!当家的也是为了山寨大局……”
“把这不成器的拉下去!老子看见他就来气。”李阎暴怒地挥手。
几个手下赶紧上前,半劝半架地把还在挣扎怒吼的李辉拖出了聚义堂。
另一手下连忙打圆场:“大哥息怒,少爷年轻气盛,不懂事,过两年就明白了……”
另一个则直言不讳:“要我说,就是大哥平日里太惯着了!打两顿就老实了!”
李阎在深吸了几口气,喝了茶才冷静了一些,对一旁的人说:“你刚才要回报什么事?”
那手下看着李阎余怒未消、一脸煞气的样子,有些犹豫:“这......”
李当家直接把茶杯摔了,“有屁快放,不说就永远别说了。”
那手下吓得一哆嗦,把心一横,朝堂外喊道,“把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