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巧巧和一个叫于三的马夫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李当家,这小子想溜下山给韩之泷报信,亏得门口小五机灵,把人摁住了。”
李阎疑惑:“我们议事只在书房里,他如何得知?”
“只怕有鬼。属下搜了他住处,找到这个。”手下呈上一小束头发和一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他光棍一条,哪来的女人东西?寨子里能知道消息的女人......”
李阎一眼认出那肚兜正是黄巧巧最喜欢的针法和面料,气得浑身发抖,不顾腿伤,猛地一脚踹向黄巧巧!黄巧巧像个破麻袋般被踹飞十步远,伏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旁边的于三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李当家饶命啊!我和她真没有任何关系,她......她只是托我下山买点胭脂水粉!这......这肚兜是我山下的相好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黄巧巧颤巍巍支起身,满口鲜血,朝那匍匐在地的男的狠狠啐了一口:“孬种。”
她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难逃一死。但那又如何,也无所谓这般像狗一样的挣扎求饶。她扬起沾血的脸,眼中是破罐破摔的疯狂和浓得化不开的嘲讽:“是我干的,又如何?”
“为什么?”李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黄巧巧咯咯笑起来,带动了止不住的嘶哑咳嗽,“咳咳,你是说偷情还是报信?哈哈哈,韩哥儿那么俊朗,我就看上了,这不奇怪啊。何止于三,丁六、侯四……都是我的裙下臣呢!哈哈哈哈......”今早她躲在窗下偷听到书房里的安排,心惊肉跳,纠结半晌,又想起今日韩之泷在练武场一身银甲的威风豪气,心中实在舍不下。一咬牙一跺脚,她去找了于三,让他去山下报信。没成想,这个没用的男人连寨门都没出就被逮了正着。
“你这个贱人,果然是歌姬出身!贱皮子!”周围响起鄙夷的唾骂。
黄巧巧听着,反而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往下淌:“对,我是歌姬,你当我愿意来这鬼地方啊!我期待的是盖世英雄救我于水火!凭我的容貌名声,嫁个富商做正头娘子绰绰有余,便是给官老爷做妾,也有一份前程可挣!是你!是你硬买下了我,把我掳到这穷乡僻壤的寨子中,出出不得,还给你做小!呸!你就是绿王八!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她手指着李阎,口不择言的胡乱骂到,充满了怨怼和憎恨,姣媚的面容因极致的怨气而扭曲变形。
李阎被激怒,暴怒之下,抄起手边一把短刀,狠狠掷出!刀锋直没黄巧巧胸口。
黄巧巧仰面倒下,似不甘又似解脱,临绝之际,只觉得头顶的房梁在旋转,又遁入无边的黑暗。听觉却异常清晰起来,她听到了窗外的鸟雀在鸣叫、跳跃,又听到了雨后街道上的叫卖声、谈笑声,恍惚又听见那些公子哥们捧着缠头,软语央求她一曲......却听不到大堂中冷酷声音回荡:“拖下去,喂狗!”
——————
梅建州府
谭司户头发散乱,被差役粗暴地押进府衙大堂。堂上三司会审,气氛肃杀。
差役一脚踹在他腿弯,谭司户被迫跪下,他挣扎着抬头,满是愤怒:“我乃堂堂一州司户!你们岂敢如此折辱于我!章刺史,这是何意?!”
“你还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事到如今,还不认罪?!”章鸠怒拍惊堂木
“下官有何罪?!”谭司户梗着脖子。
“你没罪那你跑什么?”
原来谭司户在宅中听闻有人闯门,心知不妙,慌慌张张卷了点细软想从后门溜走,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曲坚带人堵个正着。
“跑?我何曾跑了?不过是给回娘家探亲的妻子收拾行李罢了,倒是大人,无故拿我,我要上书朝廷弹劾你!”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章鸠冷笑,将一封信笺扫在谭司户面前,正是贺兰暨书写。
谭司户扫了一眼,心头剧震,强自镇定:“就凭这一封来历不祥的信笺就想定我罪,未免儿戏了吧。”
章鸠料定他不会认,“楠司马、言司法,把那日给你们的纸条拿出来吧。”
二人被章鸠紧急召集,言司法刚刚死里逃生,简单洗漱过就过来了,谁曾想直接看到这雷厉风行的一幕。闻言各自从怀中掏出纸条,正是那晚章鸠写下的进山剿匪之日。
言司法为‘十日后’,楠司马为‘十二日后’。
谭司户一见那两张纸条,如遭五雷轰顶,瞬间瘫软在地,已明白自己是中计了,他怀里那张便是‘十一日后’。
“我怀疑有内应,纸上写的三个日子,不管哪一日,我都会派人假意进山,只为试探山匪反应!如今匪寨内应回信,匪徒动手之日,正与你纸条上的日期吻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谭司户盯着那三张催命的纸片,最后一点精气神也散了,目光空洞,喃喃道:“……无话可说。”
楠司马摇头叹息,“老谭,你糊涂啊。”
谭司户静默一会,忽地抬头嗤笑:“我糊涂?你养尊处优、家底丰厚,哪里知道别人的苦!你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捐了两个钱,竟然跟我平起平坐!那我当初彻夜苦读、奔走于公卿之间、谋求形势之途,又算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只能做一个小小下州司户。官居远位,俸禄又少!
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后来想想,与整日其受他们威胁,担惊受怕,还不如与他们合作,只要给他们递一些无关轻重的消息,便有用不完的金银,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知?”
又猛然转向严司法:“你竟然活着回来了?我故意漏风,就是想引你去他们常出没的地方……他们真是群废物!老言,你可要坐的稳稳的,多的是人想要司兵的位置呐!”
言司法皱起眉,思索着他话中深意,念头太杂,他这埋头实务的性子一时理不清,只暗暗记下,给自己提高了几分警惕,试探问到:“上一任司兵意外暴毙,可与你有关?”
“我怎么会知道,再说查案不是你的事儿吗?那时我还不是司户。”谭司户呛声到。
“你......”
“行了,把人押下去,按律法处置。”章刺史说道。
走出府衙,楠司马与言司法皆是心绪翻涌,尤其是楠司马。他又不是没有自尊,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能,岂能无动于衷?何况谭司户平日谦和恭谨,不似贪鄙之人,怎会如此偏激?千头万绪化作一声沉重叹息。他伸手想搭言司法的肩:“老言,何时得空,喝一杯压压惊?”
言司法正思忖着谭司户的“警告”,被这突如其来的勾肩搭背惊得一躲,立马就挣开了,正色道:“不善饮酒。”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楠大爷手僵在半空,看着言司法匆匆离去的背影,再想想家中那摊糟心事,长叹一声,转身又回了府衙——还是找章大人喝茶去吧。
翌日,州府告示张贴于城门口和闹市中,劝降峪岭山贼,言明:自愿投降者从轻发落;未蓄意伤及人命者,既往不咎。
进城寻医的林二夫妇自然也看到了。奔波一夜一上午,寻遍城中名医,皆言林二右手筋脉尽断,复原无望。
二人回到歇脚的地方,林二见自家夫人一路上默不作声,小心赔笑:“夫人......怎么了?可有不适?”
“那告示,你看见了?”
“劝降罢了,鹰嘴寨的易守难攻,千军万马来都能抵挡一段时间,州府那点兵,啃不动。夫人不必忧心。”
林夫人猛地停步,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半晌,一字一句挤出牙缝:“我们……趁此机会……脱身吧?”
林二大惊:“你的意思是投降?不可!寨子里的都是拜了香的兄弟,怎么能背叛他们呢?!再说小凤还在寨子里呢,不可不可!”
林夫人霍然转身,眼尾上挑,燃着怒火:“小凤在寨里,还不是李阎怕我们乱走乱说话?!扣押小孩子来威胁父母,他当你是兄弟了吗?跟着韩当家的那些人,平常里哪个又不是称兄道弟的了?说动手就动手,他是什么善类?!今儿你为他废了右手,明儿还为他命都丢了?那我和小凤怎么办?真要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土匪婆、土匪崽子?!”她良家出身,对山匪身份深恶痛绝,日夜盼着脱身,希望能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
林二深知夫人心结,嗫嚅道:“可……”
“可什么!是,姓李的当年确实救过你的命,你也承诺要报答他,这么多年还不够?我陪你在这土匪窝里熬了这么久,还不够?!他的胃口只在峪岭吗?将来只怕脱身更难。什么伤天害理、违背良心的事儿也做了,你我死了就死了,我只怕……只怕报应落到小凤头上!”说到最后,泪水滚落。
林二最受不住夫人的眼泪,上前左手拥住夫人安抚:“好了好了,莫哭,莫说晦气话……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此事……”
“只是什么?!又是‘从长计议’?这个告示,就是良机!律法惩罚我们俩担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了也就当了!只要小凤能清清白白做人,将来能遇到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的,你若是不肯,咱们也不过了,我……我拼死也要带小凤走!”
“不是不肯!”林二压低声音,急急分辩,“官府里有李阎的眼线!贸然投诚,被人瞧见怎么办?官府又岂会轻信?现在我们先投了,肯定要吐出点真东西,官府才会宽大处理,就算我们想办法接出小凤,日后遭报复怎么办?我们也不能在城里呆太久,小凤还在寨子里。”他紧握着夫人的手,不肯松开,焦灼又无奈。
......
府衙门口,侍卫正驱赶一个探头探脑的脏小孩:“去去去!小孩,这可不是你玩的地儿!赶快走开!”
小孩儿被这凶神恶煞的侍卫一吓,话都说不利索,双腿只打颤,“我我我......”
“行了,别吓唬孩子。”另一侍卫道,“小孩,快回家去。”
“我...我是新绣布桩的学徒。”小孩结结巴巴,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木盒,“章大人前些日子在我们庄上定制了一新扇囊,掌柜的叫我给大人送过来。”盒子里躺着一个深蓝底绣莲花祥云的扇袋。
“那你怎么送这儿来了,章府在主街拐角,送那儿去吧。”
小孩儿想起那人的嘱咐,机灵道:“大人嘱咐掌柜的越快越好,可能是有急用。”
侍卫接过木盒,检查一番,确实就是个普通扇袋,“行吧,我帮你送进去,你回去吧。”
小孩儿忙鞠躬道谢:“谢大人,大人长命百岁!”
章大人接到扇囊,一头雾水,他何曾定做过扇囊?若说是送礼,这工艺也就寻常物件,“那小孩怎么什么摸样,怎么说的。”
“回大人,他就说是大人您在新绣布桩定制的新扇囊。至于那小孩,也没什么新奇的,手和脸都黢黑,消瘦,穿着不太合身的新粗布衣裳,估计他家掌柜平日里对他不好,叫他出来送东西,怕丢人现给换的。”
章鸠心念电转,布桩的伙计怎么可能穿不合身的衣料?这不是砸招牌么?还黑瘦?不是伙计是个小乞儿吧!新绣布桩新扇囊......新包......信报?!
“哦,许是我夫人订的。”他不动声色地挥退侍卫。
待人走后,章鸠取来剪子将扇囊剪开,果然夹层中有一张字条,看完内容,立马让心腹传书给暨殿下。
贺兰暨收到书信的时候,正在院中陪当归换药。裴知意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一边往嘴里丢樱桃,一边与她下棋。
贺兰暨扫完信,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这字歪歪扭扭,下笔虚浮,从发力方向判断是左手写的。遮遮掩掩,这人在寨子中身份不一般呐,上面还提到了城中其他的内应,暗道,还有内斗的事情。”她把信笺随手往棋盘上一丢。
裴知意拈起信笺扫了一眼:“暗道?我当日就疑心必有,可惜没找着,才硬闯出来。若强攻,州府兵力确实不够看。上山那两条羊肠小道太险,立刻就会被人发现。至于这韩之泷……”他顿了顿,“我打过交道,此人心思单纯,富有侠气,武艺也不俗,若还有命在,肯归顺,不失为一名良将。”
“好,这群人带伤带兵器,根本不敢进城来,肯定还在山里猫着,我这就派人去搜。”贺兰暨说着,身子却缓缓前倾,越过棋盘,一双妙目直勾勾盯着裴知意,气息几乎拂到他脸上,“打过交道?什么交道?”
裴知意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耳根一热,下意识后仰:“你......不用靠这么近也能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咳,静安道姑被他收做侍女了。”,传出去也是静安的事,与他裴知意何干?
贺兰暨非但不退,反而又凑近半分,像只慵懒又狡黠的猫儿盯着蝴蝶,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扬着坏笑:“哦~静安呐,为什么偏要用我的法号?莫不是……心里念着我?”
“噗——咳咳咳!”裴知意刚入口的樱桃差点呛死自己,“我……我呸!顺口的事儿,谁叫我就认识你一个‘出家人’!”这魔星是怎么拐到这个奇怪的角度?!
“嗳,你说不是就不是喽。”贺兰暨坐直身子,忽地双手捧脸,故作惊讶地瞪大眼,“哎呀!莫非是......压寨夫人?!”
“噗——咳咳咳咳咳!”裴知意这回真被茶水呛了个惊天动地,脸涨得通红,“我堂堂八尺男儿,怎会生出断袖之癖!清清白白的很!”
“嗳,你说不是就不是喽。”
裴知意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言,抓起一颗樱桃就塞进她嘴里:“吃你的吧!”
贺兰暨吃着樱桃,促狭笑道:“原来裴郎君是多情公子...假风流啊。”唉唉唉,白生了一双含情目了。
“我是假风流,你是真流氓。”
贺兰暨慢条斯理地嚼着樱桃,欣赏了一番眼前之人的容姿,觉得这点她没法反驳,取出一颗棋子落下,继续方才的棋局。
裴知意定了定神,目光落回棋盘,盯着看了一会,蹙眉歪头,指尖点着棋盘一处:“等等!你刚才放信的时候,是不是顺走了一颗白子,就在这里!”
“瞎说什么,我是君子,岂会作弊!”
“你是小人!”
“诛你九族。”
“......我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