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暨百无聊赖倚靠在窗台上,耳边一静下来,就仿佛回到汀州的日子,也是这样静得连虫鸣声都听得到,她心头莫名烦躁,忍不住对着窗外天空大喊:“啊——!!!”,惊起一群飞鸟。
“她疯了?”正帮廖老晒草药的韩之泷搓了搓胳膊,被那凄厉声激得汗毛倒竖。
“别管。”廖老头也没抬,这会儿谁招惹谁倒霉,弯腰捡起刚才被吓得抖落的草药,“喏,这几盘拿到屋顶上晒去,那儿日头足。”
韩之泷接过,一个利落翻身就上了屋顶,手端着的药草安安稳稳。
贺兰暨瞥到那动作行云流水,衣袍翻飞如鹤翼,眼睛一亮:“嘿,那大傻。”
韩之泷没理,自顾自干活。
“韩之泷!”
韩之泷这才指了指自己,叫我?
“对,就是你!”
“我是叫大郎,不叫大傻!”也就寨子里亲一点的长辈才这么叫他大郎,后来都喊当家的了。
“你教我武功怎么样,我教你识字。”贺兰暨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好主意,手肘支着窗沿,探出半个身子。
“可我这是童子功,要从小练起,你已经晚了。”韩之泷实话实说,练武要从五六岁开始长的时候,那会儿骨头腰肢最软,就跟翠竹一样,可塑性最强。
“就当强身健体喽。”贺兰暨不以为意,反而生出很大的兴致,满脑子都是飞檐走壁的潇洒。
“那......好吧,你准备一下,换身衣裳,半个时辰后院子见。”
半个时辰后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缝隙,洒在院子空地上,形成一片片明暗交错的光斑。
韩之泷掀起衣脚别在腰间,抬眼就见贺兰暨换了一身玄色武服出来,虽料子考究还镶着银边,好歹也算干练抗造。他点点头,还算满意。
“先说好,练归练,你要先答应不准找我麻烦。”韩之泷的第六感提前发出警告。
“你要是教会了我,算是我半个师傅,那我怎么会找你麻烦呢。”贺兰暨信誓旦旦保证道,眉眼弯成月牙。
韩之泷点了点头,这话听着舒坦,那晚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是没惊讶过,这个震惊程度吧——打个哈欠就过去了,好像也没多大了不起的。既然她开口要学,他一定是尽职尽责的,“行,你先扎个马步瞧瞧。”
贺兰暨依言撑腿蹲下,马步她还是有见过的,撑个有模有样的架势不难。
“嗯,还算有个样子。你会使鞭,身体的协调性和柔韧性还是有的,就是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都荒废了。”还别说,她长手长脚,腰肢又细,还真是练武的材料。
院子突然都安静下来,轻鸿听到‘年纪大了’这四个字倒吸一口气,从来没人敢这么说殿下,这人的脑子,不,这人有没有脑子,没有脑子,眼睛也没有么?她还是默默走远一点吧。
贺兰暨眼皮一跳,暗暗磨牙——不生气不生气,是我要学的......
韩之泷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毫不留情指点贺兰暨的姿势,“膝盖外翻三寸,脚掌往里收一点,上身挺直,下身还要往下沉。”
贺兰暨咬牙坚持了一会,膝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小腿也酸胀得像是灌了铅,鼻尖也冒出了点点汗。
檀云心疼得不行,贴心撑着伞上来帮殿下遮住太阳,用手帕轻轻拭去汗珠,狠狠瞪了韩之泷一眼,“已经够久了吧,怎么还不让主子起来!”
韩之泷简直匪夷所思,这才三息!想当年小凤最开始练武的时候扎马步都是五炷香起步,火星子垫在大腿根后,姿势稍微一歪就会烫到,她这才多久功夫?!
“去去去,别当我们进步的绊脚石。”他挥手赶人,那句话叫什么,慈什么多败什么来着?对!慈丫鬟多败主!
贺兰暨一个眼神,檀云只得气鼓鼓退回廊下。
“力从脚起,身形抓地,你看看你。”韩之泷说着,抬脚轻轻踢了贺兰暨的膝盖。
贺兰暨本就强弩之末,被这轻轻一点,就跟抽走一根稻草的草垛一样垮了下来。
“噗嗤——”韩之泷没忍住,笑出声来,“二十小姐扎马步,八十老太耍关刀!哈哈,嗐~你瞪我做什么!力气用在脚上,不是用在眼睛里,再来!”
贺兰暨起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你也敢踢?我让你教我,没叫你骂我!”
韩之泷捂着脸颊,一脸莫名加委屈:“人不行,还怪地不?还不让人说?”
贺兰暨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重新摆好姿势,“你直接教我身法不行吗?”
“不会走还想飞?什么时候能稳稳扎够一炷香,本大爷再教你下一个动作。”韩之泷双手抱胸。
要说态度,韩之泷绝对是尽责尽心,认真严谨,就是嘴太欠了,他当初在山寨别人也是这么教他的,他也是这么教更小的弟弟妹妹,可贺兰暨从小到大哪件事儿不是要别人哄着的,一会儿功夫被韩之泷数落得一无是处。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喂,你能不能好好教?!”信不信本宫叫人缝了你这张破嘴!
韩之泷觉得有些莫名,自己明明教得很认真啊?肯定是这娇气包吃不了苦!他出于“好心”劝道:“你们闺阁小姐,绣绣花、看看书,不是也挺好的,学什么武啊?这不是自找罪受么?”再说那么多侍卫护着,哪用自己动手?那个大高个看着就很能打。
这话戳了贺兰暨心肺了,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手腕一抖,鞭子如毒蛇般“唰”地抽向韩之泷面门!
韩之泷一惊,反应极快地侧身闪过。第二鞭紧随而至,竟预判了他闪避的位置!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猛地提气,跳出鞭长范围,稳稳落地。晃悠着手里的树枝,扬起那欠揍的笑:“啧,是你自己说要学的。”
“那我也没叫你骂我啊。”贺兰暨挥鞭又要抽。
“你刚才那一鞭准头是不错,但是我至少有十种方式能躲开或者反击。”韩之泷边说边随手演示了几招,动作干净利落,刚柔并济,“你这鞭子,也就能唬唬不会武功的。接着扎马!”
贺兰暨气得腮帮子都鼓成了河豚,但还是一咬牙,膝盖微弯,双脚重重跺在地上——扎就扎!不就是扎马么!我就不信了!等我学会了就把你抽成陀螺!
晚间
韩之泷哈欠连天,准备吹灯睡下,贺兰暨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姐姐,都快亥时了,你这样进一男子房间,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韩之泷撑着眼皮强打精神,声音发蔫。
本就习惯晚睡的贺兰暨这个时辰精神好得很,手里戒尺轻轻敲打掌心,巧笑倩兮:“古有凿壁借光的勤学之鉴,今有姐姐我亲自督促的良好时机。你有这么好的条件,却不珍惜时光好好读书,姐姐我心痛啊。”
她一拍手,仆从鱼贯而入,每人捧着一大摞书籍,顷刻间桌子堆得跟小山一样,还有‘贴心’送上醒神茶一盏,韩之泷看得目瞪口呆。
贺兰暨拾起一本三字经,抿着嘴笑朝韩之泷走近。
烛光映着她似仙般绝美的脸,却泛着‘狞笑’邪气。看得韩之泷头皮发麻,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接连几日,贺兰暨是练得腰酸背痛,韩之泷是灌得头昏脑涨。
几日后
曲坚拿着信件急冲冲来找贺兰暨。
“怎么了,这么慌张。”轻鸿迎他入内。
“京中急报!裴家二郎在汀州犯了命案,已经被捉拿下狱!”曲坚语速极快。按理说禁卫军密报不应该跟殿下说的,但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他与裴知意打过交道,虽有些纨绔习气,却心胸豁达,绝非凶残之辈,更何况他跟殿下的关系......偷偷瞄了一眼贺兰暨神色。
屋内贺兰暨正和檀云下棋呢,听闻消息后,只淡淡“哦”了一声,稳稳落下一白子,左边黑子大片陷落,局势逆转。
轻鸿和檀云互相交换眼神——哦?就一个哦?殿下不是喜欢得都到心坎里的么?檀云也是一脸茫然。
曲坚也被这声平淡的“哦?”噎住了,不知是否该继续。
“着急什么,不是他干的,裴家自然会捞他出来,是他干的,那就是他活该。”贺兰暨语气平淡。
“殿下此事牵连甚广,裴府和他那在刑部的哥哥,要避嫌已经被监管起来了,不得外出。等再过几天判书一旦发出,无需押回京,就地处斩。”曲坚其实也不明白怎么就到这个程度了,忙递上收集的密报。
贺兰暨接过,目光扫过纸面。上面写裴知意看上人府里的大小姐,可惜大小姐已经许配人,裴不甘心半夜翻墙去找她,小姐不从他就试图强迫,小姐惊慌尖叫下引来众人,裴怕事情暴出后有损名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到场的人都杀了,趁夜逃走,最终被官府抓捕。
贺兰暨用手点了点纸上的四个字——汀州钟氏。
起身,理了理衣襟,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去准备一下。我可不是去救他啊,我是......去看看能不能占到什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