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线索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日。

    贺兰暨换了一身寻常素白衣裳,头带帷帽,轻纱垂落,站在港口不远处的岸堤上。

    微风携着咸涩的海气拂过,往来船只如织,多是当地渔民出海捕捞的小渔船,来往的旅人、卸货的工人,商贩的讨价还价声混作一片,熙熙攘攘。

    贺兰暨却微微蹙眉,按照裴知意说的——装备精良呢?在哪里?眼前这幅景象,分明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渔港码头,哪有一丝异样?

    不远处就有饭馆,刚离水的鱼虾贝类直接入锅烹煮,讲究的就是原地取材,生猛鲜活。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带着海水味的鲜香。贺兰暨带着韩之泷随意拣了个露天小摊坐下。

    韩之泷眼馋地瞅着邻桌刚端上的一大盘雪白贝类和奶白鱼汤,立刻嚷着照单全要,还有脆甜的鱼生,晶莹鱼肉粘上辣酱,简直要鲜掉他的舌头,只觉得寨子里那些风干腊味简直索然无味。他吃得风卷残云,眼角余光瞥见贺兰暨帷帽下依旧沉默的姿态,这位小爷难得良心发现,觉得吃独食不够仗义,便豪爽地夹了满满一碗贝肉鱼生,推到贺兰暨面前:“喏,尝尝!”

    贺兰暨谢辞,她吃不太惯生的东西,没这么好的肠胃,抬手招来因他们点菜阔绰而格外殷勤的店家。

    “店家,你手艺着实不错,你看我这弟弟喜欢得很,”贺兰暨声音透过轻纱,温和带着几分好奇,“只是这风味,似乎与汀州本地有些不同?店家可是本地人么?在此经营多久了?”

    店家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见这位白衣娘子气度不凡,说话又和气,咧嘴笑道:“姑娘您舌头可真灵,我是隔壁村的,这店原是我岳丈家的营生,我接手也才三五年光景。”

    “哦,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你,我小时候在汀州小住过一段时间,此次故地重游,还想起来当年贪玩,在这里丢了一支簪花,可心疼了。如今瞧着,这码头景致,与我记忆中是大不相同了呢。”

    “我们这靠海,常常有风浪,官府年年都会派人修检大堤,就说前几日吧,好家伙,一晚上的功夫,岸边停的船、堤坝上的家伙事儿,就冲毁了不少。”

    贺兰暨帷帽微点:“原来如此。”她话锋一转,似随意闲聊,“我看这码头卸货往来繁忙,店家生意想必红火?通常何时收摊归家?”

    “嗐,勉强养活家人罢了。”店家笑着摆手,言语间带着满足,“我们这边小摊,酉时一过便开始收噹。戌时一到,这边就不让货船停靠靠岸了,码头就空了。冷冷清清没啥生意,还不如早早回去陪陪家人。”

    “你说的有理,天伦之乐最是难得。”贺兰暨含笑应和,店家见她没有什么想再说的,便又去忙活了。

    贺兰暨目光转向旁边看着旁边左右开弓、塞了满满一嘴的韩之泷,汤汁顺着下巴就要滴到衣襟上了也浑不在意,嫌弃地撇开脸,真有这么好吃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斥道:“韩之泷!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还是谁饿着你了!不得牛饮拱食!嚼烂了再吞下!”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微感诧异。那些人不论真君子还是伪君子,在自己面前都是一派雅正摸样,像他这样一通乱嚼的吃相,还真没见过,真是......开了眼界了。抽出了一方帕子,嫌弃般扔给他。

    韩之泷随手接住,胡乱抹了抹,“麻烦...我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唔,有这么多种的贝壳,这么多种鱼。我在寨子里真是白呆了!”他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嘟囔,眼睛还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鱼片放光。

    “别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贺兰暨没好气地打断他,不想看到他嘴里的食物碾碎过程,撇开脸,目光投向港口边那处略显冷清的津令所。

    韩之泷被她一噎,偷偷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一口分三口吃,吃口饭都跟数米粒似的,活该瘦得跟小鸡仔似得!见她起身往津令所去,连忙抓起最后两片鱼生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把嘴,快步跟上。

    津令所内,景象与码头的繁忙截然不同。几个管事的役卒聚成两三堆,或说笑打闹,或懒散地倚着墙根。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撩了下眼皮,便又自顾自地玩乐,全然无视。

    “你们谁是管事儿的?”韩之泷喊到。

    无人搭理。

    “喂,你们都聋了?”韩之泷见没人搭理他两,提高了音量。

    只一个役卒不耐的拧过头,轻蔑地说了一句:“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儿就滚。”说完把头又转了回去。

    韩之泷脾气瞬间蹿起,抬脚便狠狠踹在厚重的门板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剧烈震颤,那几堆谈笑的役卒被吓得一个激灵,纷纷惊怒回头。

    “哪来的野小子!敢在爷爷这撒野?!拿下!”一个领班模样的汉子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木棍就要招呼人动手,其余人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面露凶光。

    旁边一个身形干瘦些的役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领班的袖子,朝他拼命使眼色,压低声音急道:“头儿息怒!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身手怕是不弱,是个莽的!闹大了惊动上面,反倒麻烦!”那领班显然在气头上,胸膛剧烈起伏,但终究被“惊动上面”几个字压住了火气,狠狠瞪了韩之泷一眼,冷哼一声,甩袖径直往后堂去了。

    那干瘦役卒这才含笑迎了上来,“我那位兄弟脾气暴躁,还请多海涵,请问二位可是有什么事儿?这怎么也算官府管辖地,在这里闹事,怕是不想好了吧?”话虽是温和,透着阴恻恻的警告。

    贺兰暨淡淡开口:“我们来汀州故地重游,之后离开打算乘船,想问问你们这儿的规矩。”

    那干瘦役卒目光越过韩之泷,落在后面贺兰暨身上,心中暗忖:原来正主儿是这位小娘子。啧,这小崽子,不过是个莽夫随从,横什么横?倒是这小娘子,走路袅袅婷婷,声音清清泠泠,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白了一眼韩之泷不再理会,对着贺兰暨拱手,脸上挤出几分谄媚:“我姓黄,叫我黄生就好。娘子可走岔了地方,渡人的客船在西北边的那个渡口,咱这儿只停货船。”

    “我刚好在汀州收了一批海货,想要到别地儿去碰碰运气,要如何登记?”贺兰暨顺着开口。

    黄生眯着眼,再次仔细打量眼前二人。衣裳料子还不错,用得起奴仆随从,但身上没有什么特别贵重饰物,确实像是做点小本买卖的行商。

    呵,对个小商贩他还需要什么好脸?!态度一下就冷淡,“如果你自己有船,将你船上的货物、随行的人登记造册,再去办个通行文书。届时我们查验无误,与册子相符,便可放行。到了目的地,也需凭文书查验。你若没船......”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轻慢,“那就得看有没有商队肯捎带您一程喽。”

    “那这个通行文书怎么弄?”韩之泷不耐地插嘴。

    黄生心头不快,不耐烦地随手一指旁边案几上堆着的几卷空白文书,“填好货单,船的规模,随行人员的身份凭据,然后......”

    “然后就好啦?”韩之泷抢白道。

    “然后就等着!”黄生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看这么多人办事,自然要先来后到,慢慢排队去吧!除非......”他故意顿住,拇指和食指熟练地搓了搓,意思不言而喻。

    “放屁!”韩之泷毫不客气地戳穿,“小爷进来这半天,鬼影子都没多一个,排哪门子队?”

    趁韩之泷和黄生二人扯舌,贺兰暨已不动声色地将这津令所内扫视了一圈。

    眼看黄生脸色铁青,似要发作赶人,贺兰暨先一步轻轻扯了扯韩之泷的衣袖:“罢了,看来今日不巧。我们改日再来。”语气淡然,拉着犹自气哼哼的韩之泷转身离去。

    “你扯我做什么?老子我非要给那狗眼看人低的一个教训!”

    “好了,别闹了,裴知意所言非虚,这港口果然有鬼。我们在那里逗留不短,统共只见了一两人进去办事。”

    “可里面吃闲饭的管事的倒是一大堆。”韩之泷立刻沉静下来,想起进门时那乌泱泱一群懒散役卒,又补充道,“对了!那大堂地上有印子,像是刚挪走兵器架留下的!好端端的,拆那玩意儿干嘛?不是心里有鬼才怪!”

    贺兰暨点点头:“听那店家说风浪常至,我看不是天灾,而是人为。他们近日匆忙拆除了不合规制的军械装备,伪装成风浪破坏的痕迹,只是不知藏匿何处。还有那个领班,暴戾之气形于色,手下人也多是凶悍之辈,分明惯于武力压人,今日竟生生忍下你的挑衅……着实蹊跷。”

    怎么听起来我好像该打一样......韩之泷撇撇嘴,随口接话:“嗐,我爹臭骂我一顿,我接下来几天也得夹着尾巴装装孙子。”

    帷帽轻纱微动,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原来你也有聪慧的时候。”她眼睛一亮,深觉有理,“曲曲今日该到了。让他入夜后,再探一探这津令所。”

    “为啥不叫我去?这我可在行!”

    “我们,另有去处,那里或许又别的答案。”

    明月高悬,钟家府邸所在的整条长街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自从钟家一晚上莫名其妙死了十几口人的骇人消息散出去,闻者无不胆寒。入夜之后,附近居民门窗紧闭,街道空旷无人,连打更的都绕着走,唯恐沾染了那冲天的怨气和晦气。

    贺兰暨打探到今日是钟家出殡之日。主家男丁几乎死绝,葬礼由旁支远亲仓促操办,定有许多疏漏混乱之处。这正是潜入探查的良机。据曲坚收集的消息,钟家在汀州是数得上的富户,名声颇佳,祖上三代还曾出过官至卫尉卿的大员。后因内乱,族裔分为两支,一支留守北地,一支南迁至此。

    白日里,那送殡的队伍倒是排场极大,仪仗压地而来,烧的金山银山、奴仆丫鬟一应俱全,浩浩荡荡抬往城外寺庙,据说要连做三日停灵道场。

    现下钟府里里外外挂着白灵,在夜色中随风飘荡,更添几分凄厉。偌大的宅院寂静无声,只有零星几个守夜小厮缩在灯笼光影下,或打着哈欠,或有气无力地扫着庭院,丝毫没注意到两身影如狸猫般悄然翻过高墙,落入内院。

    韩之泷身法轻灵如飞燕,从丈高的围墙上无声滑落,脚尖一点便稳稳立定,正得意呢,身后传来‘噗’的一声闷响。他无奈回头:“我的姑奶奶!您这落地声,再大点儿能把全府的狗都招来!都跟你说了,跳下来前先提气,脚尖着地,膝盖缓冲,以柔化刚,一口气别断,别跟砸夯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动作要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

    贺兰暨脸都黑了,带着面衣只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往后头看看,这么高的墙,我能鼓起勇气跳下来,还没摔个好歹,就很不错了!

    她懒得与他争辩,只伸手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先别废话了,要事第一。

    韩之泷一边猫腰前行,一边忍不住暗自腹诽:早说了小爷我一个人来就行,非得亲自过来看看。这要是被逮个正着......嘿,这脸面往哪搁?就算没被逮着,蹭破点皮儿,她家那俩丫头,一个眼泪能把人淹死,另一个骂人唾沫也能把人淹死,小爷我可招架不住!

    钟府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亭台楼阁错落,初来乍到,一时难辨方向。韩之泷眼珠一转,干脆利落手起刀落——一个手刀直接打晕了一个骂骂咧咧抱怨守夜辛苦的小厮。那小厮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韩之泷麻利地将人拖进旁边堆放杂物的柴房,用冷水泼醒。

    那小厮是个刁钻的,平日里就对钟家暗含不满,遭人排挤,只派些累人的粗活。睁眼后被俩蒙面之人一吓,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喉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倒豆子一般把钟府的布局、各房各院的用途、近日的异常、乃至自己知道的一些主子间的龌龊事,一股脑吐了个干净,唯恐说慢了半分。

    韩之泷听得差不多了,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利落地将其捆在柴房的柱子上,挥着匕首恶狠狠地威胁道:“听着,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待会儿办完事,小爷我给你松绑,再赏你一锭金子,你若是不管不顾叫嚷起来......”他匕首猛地往小厮旁边的柱子上一插!入木三分!“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跟你们钟家那些短命鬼做个伴儿!图个干净。”

    那小厮早吓软了,双腿打颤,又贪婪想一锭金够他自己三年的例钱,赶忙唔唔点头应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一旁的贺兰暨韩之泷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威逼利诱,带着几分调侃:“挺熟练啊,不愧是山大王。”

    那小厮一听抖得更剧烈了,果然是山贼啊,这是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才如此老辣!两眼一白,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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