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啊

    “阿意,我好想你。”贺兰暨将脸埋进裴知意怀中,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几分撒娇似的嗡鸣。

    “想我?没看出来。”裴知意轻嗤,明显不信,按住胸口拱来拱去的脑袋,重重的揉了两下,“若真想,怎不知会我一声你已回京?这两个月音讯全无,叫我好生‘惦记’。”他刻意咬重最后两字,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漾着薄恼,偏生眉眼天生含情,倒像嗔怨。

    察觉到他是真有些恼意,贺兰暨仰起脸,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便是要让你抓心挠肝地想着我才好。”勾住他官袍上的玉带,轻轻摇晃着他的腰肢,“真这般小气?好了,下次我把一天吃几次饭,一次用几粒米都告诉你?”

    “好啊,我可不嫌你烦。”他试图板起面孔,却完全经不住心上人的痴缠和娇娇的语气,只得无奈一叹,“......不许再这样。”

    “啧,八品官袍呢?怪不得好大的威风。”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他一身淡青官袍上,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沉闷老气,反而像青竹一样清新俊逸。斜飞入鬓的黛眉下,琥珀色眸子映着自己的样子,眼底的盈盈温情灼得她心头生热,“你可是刚下职?”

    “嗯。”他含糊应道,才不会承认一听到她的消息如何心绪翻涌,衣裳都忘了换,连夜就驾马过来了。

    贺兰暨牵起他的手,引至蒲团前。烛光映着墙上并悬的画像——建成帝威仪端肃,卫后温婉含笑,仿佛正凝视着二人。“既然来了,便拜一拜我父皇母后吧。”

    这……这便是要见高堂了?裴知意心口蓦地一紧,掌心沁出薄汗。他望向贺兰暨,声音微涩:“殿下……真想好了?”

    “嗯,这还用想什么?”贺兰暨答得坦然,见到帝后圣容,无论为臣为民,行礼叩拜很应当啊?!

    裴知意便也不再多言,敛衣正色,掀袍郑重跪于蒲团上,朝着画像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画像的方向自然也是建成帝和卫后一同安寝的地方,他每一个动作皆端正虔敬,额心几乎触地。

    贺兰暨跪于他身侧,合十默祷:“父皇,母后,这便是儿臣如今心仪之人,给你们看看,是裴国公的小儿子,是不是长得俊?儿臣知道母后肯定会喜欢......望父皇母后安心,儿臣一切皆安,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余光里,裴知意亦合掌垂眸,神情专注,不知在心底诉说着什么。香烛的烟雾蜿蜒而上,绕过梁柱,仿佛将二人的思念和敬意带向了远方送往九天。

    “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就回府了。”她轻声说着,指尖却仍勾着他的手指,迟迟未松。月光洒落他肩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清举,叫她看得一时出神。

    对了,裴府在哪来着,京都这么多座府邸,她还真是没有印象......

    裴知意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执起她的手,轻轻套入中指。那是一枚赤金嵌东珠的戒指,戒托雕成缠枝牡丹,明珠流光温润。

    “这是?”贺兰暨歪了歪头

    “咳,别丢了就是。”年关时候,他便从母亲那儿把戒指讨要来,惹得母亲一脸狐疑,接连追问了他好几天是不是有心怡女子,催着赶快带回家看看。得了戒指后他一直收藏在锦匣,方才匆忙出门,他竟鬼使神差揣入怀中。

    见她主动带他叩见帝后,他心潮涌动,只觉他身为堂堂男子,自然也要有所担当表示。

    又担心她的首饰多,万一当成是一般首饰随便丢在哪个角落,临走前便添上一句,“我娘留给......儿媳妇的。”最后几字说得极轻,话音刚落,他匆匆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慌乱。

    贺兰暨望着指间戒指,只觉烫手得很,试图褪下,却发现尺寸恰好,用力拉扯反而蹭红了肌肤。她悻悻作罢,轻哼一声:“罢了,瞧着倒还顺眼,就先戴着吧。”

    第二日

    贺兰暨梳洗完毕后,辞别父皇母后,登上马车,回了京都。

    沉寂一年的永嘉公主府终于重启朱门,銮仪赫赫,前后侍卫开路,气势凛然,四匹高头大马戴镂金饰品,配灼目缨络流苏,拉着一辆豪华马车。

    车盖缀金鸾衔铃,风过处清音泠泠,车身涂漆彩绘宝相花纹,嵌金丝玛瑙。万金难求的晨曦纱掩住车窗,只透出一道窈窕朦胧的影。

    沉寂了一年的永嘉公主,连过年朝会、祖祭都未露面,现在终于舍得出门了?京都百姓蜂拥争睹,皆叹天家气象果然非凡。

    马车缓缓驶入嘉定街,轮声辘辘。府门洞开,侍从跪迎,“恭迎殿下回府——”

    贺兰暨扶着轻鸿的手踏下车辇,一袭霜色长裙,云鬓只簪一支白玉竹节簪,通身除指间一枚金戒外别无饰物,却自有迫人贵气。她径入正厅端坐,听檀云禀报府务。分列左右,分批进来行礼,深青色小厮在左,淡绿色侍女在右,垂首屏息,鸦雀无声,恭谨立于太阳下。

    “殿下,您可算从乾陵回来了!这一年殿下可在乾陵受苦了?嬷嬷我可是日夜盼着殿下归来。”一声殷切呼唤打破寂静,乳母媪氏匆匆赶来,满脸堆笑,满头珠翠耀目,衣饰鲜丽得与周遭素净格格不入。

    檀云当即冷嗤:“媪嬷嬷,你不在府里等殿下,何故姗姗来迟,什么绊住了您的贵脚?”

    媪嬷嬷笑容一僵,忙双手奉茶道:“嬷嬷知道今日殿下归府,特去特去市集买些喜鹊鸟儿添添喜气,故而来迟,还望殿下赎罪,殿下舟车劳顿,先喝口茶歇息一下才是。”

    “哦?那雀儿呢?”贺兰暨接过,并不饮,随手搁下。

    “那...那雀儿......商家说前几日已经被人定走了,最快要明儿才能送来。”媪氏额头沁汗,强作镇定。

    轻鸿看着低着头的媪氏鬓边金步摇颤动,厉声斥道:“公主早有明令,府内一切从简,太后新丧未过,不宜穿红戴绿,嬷嬷倒是珠翠满头的招摇,倒是不嫌重啊。”

    媪氏心中一慌,还未想出如何应答,跟在媪嬷嬷身后进来的奉茶小侍女倒是先出声替媪嬷嬷解释:“懿德太后忌日是一个月前,也算是...是新丧已满,嬷嬷是因为今日能见殿下,心中欢喜,才想好好装扮一番,恐失礼于殿下,好面见公主。”低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暗自对自己这番应答很满意。

    “放肆!”轻鸿反手一记耳光将她掼倒在地,“什么规矩,主子问话,岂容你插嘴?拖出去!”

    小侍女骇极,捂着脸不敢置信抬头,立马抱住媪氏腿哭求,大喊到:“嬷嬷救救我。”

    媪嬷嬷一脸为难,唇颤欲言,却见贺兰暨眸光轻飘飘的扫来,冷意凛然,顿时噤声。

    侍卫进来迅速将人拖了出去,小侍女还在挣扎“嬷嬷,嬷嬷,殿下,殿下请宽恕我这一回吧,殿唔...”哭喊声戛然而止。

    贺兰暨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见庭园略显杂乱,仆从神色各异,见那小侍女被发卖,有隔岸观火的,有暗自称快的,有站干岸儿的,或惧或快,暗流涌动。看来她没在,这府里也很精彩啊。

    “檀云,本宫将府中事务皆交予你打理,你便是这般管事的?”贺兰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檀云自知府里如今这样,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她管理外头的账,府内的事情确实分身乏术,便让媪氏代为管理,结果倒是愈加纵了媪氏,仗着是殿下奶母身份,殿下不在,她就当起了半个主子,在府里作威作福,渐成一派气候。

    她碍于情面未下狠手,小惩大诫。下人们见风倒,帮着媪氏跟她打擂台,现下公主问责,自己无可辩驳。

    扑通跪倒,泪涌而出:“奴婢失职,甘受责罚!”

    满院仆从见檀云都被谴责,没一个还敢站着的,里里外外跪了满院子,媪嬷嬷更是抖如筛糠。

    轻鸿拿出府内账册,“媪氏不仅借故克扣月例,还将下人月例在外放贷,私吞府中的财物,这桩桩件件,账册皆有记录核对,可有污了你?”

    “殿下,殿下,这都是嬷嬷一时被迷了心。嬷嬷家境困难,近年还添了几口人,才起了一时贪念,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殿下宽恕我这一次吧。”媪氏涕泪交加,叩头不止。

    贺兰暨看着媪氏如此,心里不是没有一丝动容,垂眸静默片刻,忽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扔到她脚下。

    媪氏捡信一看,面如死灰,上面是自己写信托吏部侍郎给自家儿子安排官职,事成后愿意奉上千两黄金,而信笺盖的漆印是公主府上的印鉴。

    “千两黄金换一个九品闲职,倒是好买卖啊。要不是吏部侍郎传信给我确认官职安排是否满意,我还不知道你假借本宫名头干出这样的事儿?!还有以公主府的名义到宫里私领贡品,光禄寺都记录在案,你可有话要说?”

    “殿下,嬷嬷知道错了,求公主饶了嬷嬷这一次。殿下您想想,您自出生后,都是嬷嬷陪着您,喂您吃饭,哄您睡觉。您高热,嬷嬷急得整宿不敢合眼,奴婢的儿子与您年岁相近,出生后六年只见过一面,再见也犹如陌生人,嬷嬷对我儿有愧才做出这样的事儿的,求公主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媪氏爬着过去握着贺兰暨的鞋,泪如雨下

    贺兰暨阖眼一叹:“媪嬷嬷,你起来吧。本宫念你曾经的照顾之恩,不追究你已私吞之物,也不把你交给大理寺,但你不能再留府中。”

    “公主,您要赶嬷嬷走?”媪氏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来人,将媪嬷嬷送出府,财物首饰,一概不得带走。”轻鸿说。

    “公主,您不能这样对我!”媪氏被侍卫架起,突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见贺兰暨心狠如此,一咬牙,尖声喊道:“我是皇太后所遣,又亦是你半母,公主您不能打发我出府,殿下不怕天下骂你不孝?!”

    “本宫想留你一条生路,允许你好生过日子去,你却不知悔改。”贺兰暨眸光骤冷,平生最厌恶别人的威胁,“既然如此,来人,把她送回给皇太后。”

    媪氏震惊她竟然连皇太后名号都不放在眼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侍卫架起堵了嘴,拖出了公主府。

    贺兰暨手撑着头,心中五味杂陈,媪氏是母后和外祖家在吴郡仔细挑选的良籍出身女子,温柔老实,人又长得不错,身体素质好又识得几个字。

    其他皇子公主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由三四个奶母养着,两周只见一次生母。

    唯有母后坚持把她养在身边,但也无法面面俱到,很多时候只有媪氏陪着她,从小二人感情深厚。

    谁想到在媪氏京都呆了几年,心也呆得野了,受的尊敬多了便贪心想要更多。

    三皇弟出生后,主动申请去三皇弟身边,理由就是公主已经大了,不需要奶母了,自己有照顾皇子皇女的经验,又知根知底的,比外头聘进来的靠谱。

    卫淑妃和舅舅一想也是,好歹媪氏全家都捏在手里,照顾贺兰暨这么多年都没什么纰漏,便向母后讨要了过去。

    后来自己的人听到她私下曾说过想在三皇子那挣个亲缘,将来也好封一个什么国夫人。她便心生疙瘩,不欲与之来往。

    之后因为卫家事件,媪氏被罚掖庭洗衣服,恢复封号后,皇太后将她送回公主府,想是要给公主府里添了眼线。

    她念着旧情,想着若媪氏在府里安分守己,自己便叫她一声嬷嬷,给她厚养到老也无不可,可终归是岁月易改,人心难驻。

    “鸿儿你跟进宫跟皇太后说一声。”她拂袖起身,“檀云你好好跪一个时辰。”

    其他下人公主没有开口让起,哪敢动。烈日当空,满院仆从老老实实跪在院子青砖上,无人敢抬头。

    长安殿内

    “奴转呈殿下心意,殿下诚谢皇太后体恤,受之有愧,还望太后不必如此为小辈忧虑,多珍爱自身才是。”轻鸿将媪氏所做的事情一一交代,并将媪氏交还给皇太后。

    当今圣上的生母皇太后听罢,只淡淡一瞥瘫软的媪氏,“暨儿那孩子不要,哀家留着她做什么,拖出去拔了舌头发回掖庭罢。”

    轻鸿垂首,心道皇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啊,先头做贞妃的时候就是冷面冷心,就算在先皇和圣上面前也没见她笑过,永远是这一幅云淡风轻、目不染尘的样子,如今成了这皇城里最有权势的女子还是如此沉得住气。

    殿外惨嚎声起即灭,似一阵风过,再无痕迹。

新书推荐: 青山志(一) 生与物,你与我 请让他长眠吧 开局一道番茄炒蛋 温柔人夫他宜室宜家 [海贼王]伤害男人的事我顺手就做了 长河落月 求生囤货全能一点很正常 [叶罗丽/庞毒]面具之下 [GB]决定性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