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快

    晚间,檀云房中

    烛火轻摇,映着檀云膝上那片淤青,肿得发紫,早已过了刺痛的阶段,现在只有一片沉甸甸的麻木。

    轻鸿端着两包热腾腾的药进来,俯身将药包轻轻给她覆上。

    “嘶——轻点儿!”檀云倒抽一口冷气,双腿如被千万根细针扎透,又痛又麻,几乎要弹起来。

    “就这么敷半个时辰,明日便好。”轻鸿手下稍用力,持药包徐徐打圈,“殿下此番整顿府中风气,须得从你这里做个开端……”

    “停停停,我还需你点拨?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我也不配在殿下身边当差了。”檀云撇嘴打断,随即语气软了软,“早知你掌管内务不易,却不知也不比我在外轻松,往日是我小瞧你了。”

    轻鸿轻笑,一指头点上她额心,“殿下准你三日假,好生养着罢。”

    “你不是说明日就能好?”

    “赏你的休憩,还不领情?”

    “那我可要顺杆爬了——”檀云忽而压低声音,凑近轻鸿耳畔,“有件事,要求求姐姐……”

    第二日

    檀云双膝渗血,伤势竟比昨夜更骇人几分,被两名公主府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扔在一家铺子门前。

    店内伙计一眼认出,慌忙将人搀入后院厢房。“东家,东家,檀云姑娘来了。”

    一名身形挺拔、举止清朗的青年疾步从库房走出,一见檀云这般情状,神色骤紧,急问:“云儿,这是怎么了?”

    “周君…”檀云攥住他的袖角,脸色惨白,眼中泪光摇摇欲坠,“殿下将我打出来了…”

    周君立时命人去请大夫,自己上前检查伤势,看着双膝血迹与衣裳糊作一团,伤势沉重,十分骇人,无从下手。又取来温水帕子帮她擦了擦脸,温柔安慰:“别着急,慢慢说,你与殿下多年情分,怎会至此?”

    “这次不同......”檀云抽噎着摇头,“殿下发现府中账目错乱,连印鉴都被人盗用了,一怒之下责打了我,说再不愿见我…不止是我,一批下人连同乳母都被逐出府了。”

    周君心头一涩,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别多想,好生养伤最要紧。待公主气消,再找殿下说说情。就算公主真不要你,我要我要。我求之不得。”

    恰在此时,伙计引着一位老医师步入,周君才觉情急之下动作的不妥,红着脸连忙松开檀云。

    “怎不是温大夫?”

    “东家,这位医师今日偶然来医馆坐诊,温医师说原来这位老先生之前还在太医院任职呢,医术高明,小人好说歹说才把人请来。”

    周君颔首退开,侧身请廖老上前诊视。

    廖老上前诊脉察伤,见那膝上伤势惊人,却在不经意间与檀云交换了个眼神,继而摇头叹息:“筋骨受损,纵然治愈,亦恐行动不便,不良于行。除非……”

    “除非什么?”周君急问。

    “除非能以黑玉断续膏连敷三盒,或可恢复如初。”廖老捻须沉吟。

    “哪来的庸医!出去!”檀云骤然发作,将手边帕子掷向老者。

    “不知所谓。罢,老夫走便是。”廖老佯装生气,了事拂身去。

    檀云挣扎欲起:“黑玉断续膏一盒千金,市面难求,明显是他医术不行,故意刁难推责,随口胡说的,我哪有这么严重,我这就走给你看——”

    周君一把按住她,目光沉凝,眼中尽是晦暗疼惜,沉默片刻,眼中决意已定:“此事我来想办法,这些年来我也有些积蓄,大不了清点库存,将铺子兑出去。黑玉断续膏宫里一定有,我去求公主,若她不肯......我便去求我父亲。”

    “可你…自分家后便再未与侯府往来……”

    “这些不必你忧心。”周君将她轻轻拥住,怜爱地抚过她的发丝,低语如誓,“你只管安心养伤。咱们再另请大夫瞧瞧,未必没有转机。纵使治不好,我也...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想去何处,我便推你去何处。”他将早在心中氤氲的情意说出,满是心疼,又忍不住有些羞赧。

    “周君……”檀云怔住,泪无声坠下,忽然伸手紧紧回抱住他。

    她想起初见他时,自己尚是户部侍郎府中不谙世事的小孙女,随祖父赴汝南侯府宴饮,只远远瞥见过那个立于角落的庶子。

    再遇时,是她偷溜出去玩,迷路后周边都是比自己高大的陌生人,害怕得想哭,竟在药铺门口瞥见一张依稀相识的脸,如遇救命稻草般朝他飞奔过去。

    他正为母亲求药议价,却被掌柜赶了出来。自己上前跟他谈话得知,原来他娘亲只是汝南侯爷一个不再受宠的小妾,再加上袭爵到他父亲那代就停了,府里人口多花费高,早就捉襟见肘,他们娘儿俩经常受忽视。

    她家里富裕,身上根本不缺银子使,从来不敢想世上竟然会有这种事,很是心疼他的遭遇,只是这次出来匆忙,便把腕间两个金镯子,项上的平安锁,发间珍珠钗尽数褪下塞给他,让他当了,买药给他母亲看病。

    他将她送回檀府门口便离去。祖父见她一身首饰不翼而飞,只庆幸是破财免灾,人没被拍花子拐走就好。

    再后来,她因陆大人求情得以出宫,四处寻找殿下下落未果,世上又无半个亲人,万念俱灰下萌生死意,却又恰好遇见他。

    他将她带回铺子里,给她安排活儿,给她发工钱,希望她能转移注意力,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更将当年那枚平安锁再度放入她掌心,原来即使当了镯子和珠钗,他母亲的病断断续续拖着,还是病逝了。

    他一成年便与汝南侯决裂,孤身自立,苦心经营之下才有了这间首饰铺。

    这铺子是他毕生心血,他平日最是精明计较,如今却愿为她倾尽所有;他与汝南侯早成陌路,却肯为她低头求人。

    而她,竟还试探他至此。

    檀云泪落更急,十指紧紧攥住他背后衣衫。

    近中秋,贺兰暨应召入宫,顺带将中秋礼一并送入。

    朱雀门外换轿,银红晨曦纱为幔,八人抬轿,稳如平地,香炉引路,宫人见之纷纷垂首避让。

    “殿下,前头似是萧贵妃。”轻鸿低声禀报。

    帷内无声无响。

    既未应声,那便是照常前行?

    萧贵妃是朝中宰相长女,出身兰陵萧氏,容貌出众,容色娇艳如芙蓉含露,入宫不及二载已封贵妃,圣宠正浓。

    今日她特地备下一盅家中新献的血燕,正欲前往太后宫中请安。入宫以来圣眷正浓,连皇后亦暂避其锋,六宫之中除皇后外唯她可乘轿而行。唯独太后始终待她冷淡,而圣上又十分尊敬太后,她深信只要诚心孝敬,终能打动太后。

    恰见永嘉公主仪仗经过,她心念微动:若能借此与之交好,岂不又添一助?

    萧贵妃轻叩轿栏命人停轿,整了整鬓边步摇,扬起一抹明媚笑意,正欲开口寒暄——

    孰料那顶银红轿辇竟毫无停留之意,径直掠过,随行仆从亦目不斜视,恍若未见。

    萧贵妃顿时气血上涌,指甲掐入掌心,她竟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我倒要让你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贺兰暨不知道就在自己打了个盹期间,又生出一事来。轿停于帝王寝殿外,她掩口打了个哈欠,命轻鸿先将节礼送至太后、皇后宫中,自行步入殿内。

    一年未见,贺兰晔正临窗而立未着朝服,只一身绣金线龙纹的月白绫常服,头戴玉冠,眉目如削,唇薄威重,满殿宫人屏息静气。

    “参见皇兄,”贺兰暨笑吟吟行礼,“一别经年,皇兄威仪更胜往日,日月同辉亦不能及。”

    贺兰晔抬眼望去,背光而来的女子轩然霞举,一身笼单丝月华裙绣金缕缠枝花鸟,云鬓缀金玉步摇,一段风流婀娜皆藏在慵懒笑意里,南地一行,更添几分清柔韵致。

    “朕还以为你已在梅建乐不思蜀了。”贺兰晔语气淡漠。早该回朝,偏在梅建拖延至今,倒教人疑心她是否在当地安家落户了。

    “怎么会,我可时刻记挂着皇兄呢。皇兄身体可安康?皇妹我可是日夜为您祈福呢。”贺兰暨双手合十,态度虔诚,忽又眨眨眼,“呀,皇兄衣领上的南珠光泽真好。”可别说她没记挂着——你倒是低头看看呀,有什么好东西我不都往宫里送?

    贺兰晔拂开她的手:“越发没规矩,见朕连全礼都不行。”

    “天底下人人都给皇兄磕头,难道还差我一个头么?”贺兰暨瞥到檀木架上摆着那只粉红狮子,噗嗤一笑,他怎么把它摆这了,也太损皇帝威严了吧。“不如让小狮子代我行礼罢——磕得真好,再给皇兄磕一个。”说着持狮连拜两回。

    “行了。”贺兰晔摆了摆手,“这次峪关道,你做的很好。”

    “就一句夸赞啊?”下次再叫她干活可就不能了......

    “听说裴二郎是你出手救的,怎么不去裴家套个交情?”

    贺兰暨眸光一闪,他果然知道了,“那小子助我破鹰嘴寨,顺利开峪关道,我不过顺手打发曲坚去查查。也是维护皇兄颜面——奉旨办差竟被下狱,岂不是打您的脸?”

    “哦?难为你有这份心。”

    “皇兄明白就好~”她眼巴巴望着他,暗示得明目张胆。

    二人言语往来,机锋暗藏,不想应答处便默契转题,勉强算得上言笑如常。

    直至她欲告退,贺兰晔亲自送她出来。

    一旁内侍窃窃私语,见她出来顿时面露惶惧,躬身道:

    “恭请公主上轿。”

    “轻鸿呢?”贺兰暨扫了一眼。

    “回...回殿下,轻鸿姑娘被萧贵妃罚跪在御花园,已经两个时辰了。”

    贺兰暨周身一震,蓦然回头怒视贺兰晔:“你故意的?!”这边给她红脸,转头纵容贵妃欺她的人?

    “注意你的身份!”还没人敢这么大声质问他的,贺兰晔眉峰骤蹙,这皇妹向来不肯吃亏,性情冲动,现在明晃晃的巴掌都打到脸上了,只怕会闹出事儿来,“想是有什么误会。”

    “二哥还真是不容易啊,又要勤勉于社稷,一把年纪了还要再后宫赔身子!”贺兰暨只当他是有心袒护,冷哼一声,语带讥讽。

    “说的什么浑话!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父皇若在,定怪朕疏于管教!”贺兰晔怒极,抬手欲拧她脸颊,心中盘算——早该送教养嬷嬷去好生调教!天家子弟谁不是不是谨言慎行、进退有礼,讲究皇家风范、贵女仪态,偏她整日流里流气,偷奸耍滑!

    贺兰暨挣开他的手后退,“那父皇就是让你这么疼我的?!两个时辰,竟无一人通传!好啊,这里既然不是我家了,以后我不来便是!”就要往外走。

    贺兰晔气极,把人扯回来,这般模样出去,明日宫中必传皇帝为宠妃责打公主了!真是奇怪了,明明他已经当了四年皇帝,练的喜怒不形于色,怎么每次见到她都会破功,反倒把自己气的半死。

    “萧氏虽蠢,却非无端生事之人,亦有娇憨可取之处,留着解闷未尝不可。轻鸿那里,朕赐些人参药材、黑玉膏补偿,此事就此作罢。”他按着眉心,试图息事宁人。

    “你是忍而多谋,有容人之量,我却没有!我的婢女我自管教,不劳您费心!”一把甩开,大步离开。

    贺兰晔面色铁青,却无可奈何,最终挥袖道:“滚!赶紧滚!”

新书推荐: [海贼]伟大航路的职业体验 诅咒之王养成手札 双劫 [咒回/网王/火影/文野/排球]脑洞集合 不是谁都明白 【崩铁】种田才是征服寰宇的正确打开方式 摸鱼番外大合集 致自由[进巨/巨人] 人在星际,靠做游戏封神 被人鱼骗婚后[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