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楹的话落地不久,扶潇便瞧着原先站在不远处的人已经离开,她忍住心底的笑意,面上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赞同阿楹的话,又保证道:“往后我再也不拿皇兄和江二说事了。”
扶潇觉得,她那皇兄对阿楹或许也并非不是没有情意。
“阿楹,你和皇兄既然彼此都在乎,怎么不能……”
江明朝虽也不错,但扶潇定然还是支持自家皇兄的。倘若阿楹能与她皇兄在一起,那她也不必这般操心了。
阿楹没有接话,她也听出了扶潇未尽之意。
她对于嫁人一事没有太大的抵触,也不敢奢求未来的夫君只守着她一人。
只是相比寻常男子,身为帝王的扶晓后宫的女人会更多罢了。宫里风向一贯是跟着圣宠走,圣宠在哪,哪儿便是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在后宫,她没有家世为倚仗,手中也没有人脉或亲信,没了圣宠,恐怕连死的时候都悄无声息的。
阿楹不抵触,却也不代表她想要过这种将一身荣辱都寄予在帝王缥缈的宠爱之上的日子。
成了嫔妃,她便真正的困在了笼中,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最重要的不是她怎么想,而是扶晓怎么想。
“长茂,你也别总想着我的事儿了,说说你与辛公子吧,如今离你们的婚期只有两个月了,近来相处得如何?”
提起辛执言,扶潇面上登时浮起了一片绯红,“挺、挺好的。”
阿楹不再打趣她,旋即换了个话题,她不曾见证过大婚之礼,因而心中满是好奇:“那日是辛公子入宫来接你去辛家吗?往后你可是要住在辛家?”
说起这事,扶潇心中早有打算:“是,他得来拜见皇兄、太后还有母妃,我再同他去辛家见他的长辈。不过婚后,他会同我住进公主府。”
其实没有尚公主的驸马必须住进公主府这一说法,但辛执言这般,却显然是处处敬着、爱着扶潇的。
毕竟在公主府,下人都只认她这一个主子。而在辛家,扶潇若是自持身份,免不得让人觉得生分;若是谦顺随和,怕是会被人看不起,觉得她好欺负,总归不如待在公主府自在。
阿楹蹙眉,担忧道:“不过,辛家人也同意这样么?”
辛执言是辛家嫡长子,未来是要承袭辛家家主之位的,一直住在公主府里,也少不得会有些不方便。
扶潇摆摆手,不以为意:“我也问过辛执言,他让我不必担心,想来他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没多问了。”
总之,她相信辛执言说到做到。
阿楹见她这般有底气,也不禁为她感到高兴。
……
扶晓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
他的脑海里盘旋着阿楹的那句“陛下是陛下,江二公子是江二公子”和“我是挺在乎陛下的”这两句话。
当着扶潇的面,她必然说得都是真心话。
那日妙菱让她选一人相伴余生时,分明被她轻轻揭过,他以为,他是比不上江明朝的,可她今日却说,不要辱没了他的身份。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她心里,他的份量更重呢?
而他和江明朝,她其实会选择他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扶晓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然而下一瞬,一道清脆的女声陡然打断他的思绪:“妾请陛下圣安。”
微抬眼,入目的是一位姿态袅娜的女子。
扶晓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横扫过身侧的章禄。
章禄有苦说不出:他倒是远远瞧见了,可陛下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没察觉到他的提醒,再说,哪有陛下避让旁人的道理?
可陛下对他不满,他也只能受着。
蕊青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帝王的“平身”,不由地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却不想,正好对上帝王那双黑沉沉如打翻了墨的眼眸。
帝王逆光而立,长眉入鬓,面容冷峻,看着她宛如一个陌生人。蕊青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陷入肉中,疼痛传来,却叫她更加清醒。
她想,她不必担心,她是先帝赐给他的侍妾,是他的女人。他可以一时冷落她,却总要顾及几分先帝的颜面。
她的姿色虽不及霜玉,却也不差,陛下不会视而不见的。
可偏偏帝王接下来的话令她如坠冰窖。
“妾也是你能自称的?”
帝王说罢,淡漠地移开视线,径直绕过她,只撂下一句:“即日起,送她去浣衣坊吧。”
蕊青身子一僵,让她浣衣坊?这是什么意思?
她反应过来后,只觉得有一只手掌扼住了她的咽喉:“陛下!”
章禄眼疾手快地叫宫人摁住蕊青,又拿绢帕堵住了她的嘴。
陛下的话就是圣谕,说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他也没想到,陛下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
人都去浣衣坊了,除了当宫女还能当什么?
等蕊青被拖下去,他才追上陛下,而后一边低头走着,一边在心里暗暗感慨。
按理来说,陛下方才听到阿楹姑姑的话,这会儿的情绪应当是愉悦的,怎么一出口直接就堵死了蕊青所有的念想?
他正想着,眼前之人忽然脚步一停。
“陛下?”
扶晓神色如常,语气也稍显温和:“朕记得,如今宫令女官一职还不曾有人。”
章禄应了声,很快顺着他的话解释:“是,上一任宫令女官是温慈太后身边的谢良磬谢大人,自温慈太后薨逝,谢大人便自请去守陵三年。谢大人一走,这宫令女官的位子便空置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谢大人的母亲出自辛家,与温慈太后是一母同胞。长茂长公主出降,谢大人当会亲自随同。”
扶晓“嗯”了声,静默须臾,方漫不经心地道:“长茂身边不缺女官,既然宫令女官的位置还空着,就让谢氏回来继续担任,此事,你去安排。”
章禄按捺住心中的惊讶,领了他的命令。
陛下登基后,这权柄就交到了阿楹姑姑手上,他还以为这宫令女官一职最终会落到阿楹姑姑身上,没想到,陛下如今却让谢良磬回来重新接管后宫之事。
这将阿楹姑姑置于何地?
阿楹姑姑一点也没接触过处理账簿之事,初次接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从容不迫他都看在眼里,陛下不可能不知情。
章禄不知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但私下里还是给妙菱透了点消息。
他希望,阿楹姑姑至少有时间做些准备,不至于被谢良磬的回归打个措手不及。
妙菱皱着眉将消息传到阿楹耳中时,阿楹翻阅账簿的手蓦地一滞,她静静地看着妙菱,重复一遍:“陛下让谢良磬回来重任宫令女官?”
妙菱咬着唇,缓缓地点了个头。
她觉得,陛下这样对姑姑有点不厚道了。
姑姑哪里比不过谢良磬了,何至于过河拆桥?
她为姑姑打抱不平:“姑姑,奴婢和章禄公公都是站在您这边的,您放心,等谢良磬回来,奴婢定要让她——”
阿楹嗤地一笑,打断她的话:“你要让她如何?好了,难道你觉得我在意这个吗?”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问题,本来她对于处理宫务之事就一知半解,谢良磬能回来接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少这人的性子她略有了解,是个公正不阿的,做事也井井有条。
人总要看清自己,坐在该做的位置上。
阿楹有自知之明,在处理宫务上,她再学个两三年,也不一定比得过谢良磬。
这人能抛下好好的世家小姐的身份不当,来到宫里做处理琐事和伺候人的活,本就不是寻常人。对她这样的人,阿楹心里是敬佩的。
她叮嘱妙菱:“莫要为了我看不惯谢良磬,陛下让她回来,定然是有陛下的打算,也切不可胡来。”
妙菱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便也乖巧地应了声:“是,奴婢明白。”
其实对于扶晓的安排,阿楹的心里并非毫无波澜。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隔日和扶晓一起在御书房看书时,他会主动告知她谢良磬要回宫继续担任宫令女官一事。
闻言,她莞尔:“谢大人的能力有目共睹,陛下安排得甚好。”
见阿楹不曾多问,也不曾流露出错愕的情绪,扶晓反倒沉默了一阵。
“陛下放心,奴婢都明白的,您如今还不曾立后,让宫令女官代理宫务,本就合乎规矩。谢良磬大人出身世家,又曾受温慈太后教导,日后协助皇后殿下管理宫闱,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任谁也挑不出一丝话柄。”
有谢良磬在,哪怕未来皇后出身不及其他嫔妃显贵,旁人也不敢小觑了去。
从这一点上来看,阿楹觉得,扶晓大抵不会从姚家或平慧郡主之中选人立为皇后了。他选中的人,或许并非世家贵女,所以才格外需要谢良磬的辅佐。
毕竟,谢良磬的背后不仅有辛、谢两家,还有已故温慈太后和长茂长公主。
宫令女官,是天然就属于皇后阵营之人。
扶晓听了女子的话,面色微有些古怪,但他深深瞧着女子的神情,却不曾窥探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觉得,女子可能误会了什么。
他也有必要和她解释解释,但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变成另一个意思:“阿楹,你觉得谁能担得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