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宫里人向来都擅长趋利避害,捧高踩低,眼见姚观蕴在颐华宫住了好几日,都纷纷献起了殷勤。

    这日,惊春给阿楹取回午膳后,忽然嘀咕起来:“姑姑,奴婢方才在御膳房见着姚姑娘了。”

    “她去了御膳房?”当下阿楹正在握着妙菱的手,教她写字,闻言微微抬起了脸,“掌事让她进去了?”

    惊春点点头,“见了姚姑娘,掌事的那张脸都笑开花了,自然是让人进去了。”

    妙菱停下笔,也抬起头,她有点不相信。

    贵女们自幼娇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向都推崇琴棋书画这类的文雅之事,对于烟火之气是一概不碰的。怎么有人偏偏喜欢下厨呢?

    “这姚姑娘去御膳房做什么?”

    若是做糕点,去尚食局那边就可以了。御膳房负责各宫主子的早、午、晚膳,先帝时期,曾发生骇人听闻的御膳房投毒一事,此后先帝便下令,除非取膳之人,否则都不能进入御膳房。

    入口之物,乃重中之重。御膳房的管事今日这么轻易地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进去,也不担心来日会出意外吗?

    没有搜查,如何保证她不包藏祸心?

    出了事,又有谁担责呢?

    见阿楹蹙眉,妙菱也顿时反应了过来:“姑姑,奴婢去问问这事可是太后准许的。”

    姚观蕴或许对这个规矩尚不清楚,可太后岂会不知?她身边的宫人也不提醒么?

    阿楹总觉得以姚观蕴的性子,不该如此莽撞。

    人心本就易变,更遑论,她也只见过姚观蕴几次面而已,到底什么性情她也无法保证。姚观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去御膳房,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行为。

    “问问吧。”只是,以防万一,她如今又掌管着宫务,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妙菱得了准许,风风火火地退了下去。

    等妙菱回来,阿楹已经用过午膳。

    “姑姑,奴婢打听过了,听御膳房的人说,姚姑娘是打着给太后的名义进去的,此事恐怕未曾提起让太后知晓。”

    阿楹深深皱眉,语气不由地一沉:“她都进去做了什么?”

    妙菱迟疑了几息,方道:“做了道糖蒸酥酪。”

    阿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太后近来不得吃甜食,姚观蕴做这道甜点是给扶晓准备的——这几日,扶晓几乎每日都去颐华宫用膳。

    御前的人清楚扶晓的喜好不足为奇,但姚观蕴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阿楹心中一动,“霜玉这几日是不是还常常去颐华宫?”

    妙菱立即会意:“姑姑的意思是,此事是霜玉告知姚姑娘的?”

    她想到一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可思议:“霜玉想提前讨好姚姑娘?”

    “她不担心此事暴露,更让陛下生厌吗?”

    将陛下的喜好透露给旁人,她怎么敢的呀?

    阿楹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先前霜玉想与她重修于好,她不曾搭理,转头又出了蕊青被贬入浣衣坊的事,霜玉难道不会心生惶恐吗?这种时候,她会想巴结一个可能会成为皇后的姚观蕴,好似也不奇怪。

    “盯着点霜玉,看看她最近在做什么。”

    妙菱神色一凝,旋即应道:“是,姑姑放心,姚姑娘那边我也让人看着去。”

    ***

    阿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姚观蕴进入御膳房的行为好像也不曾为太后和扶晓所知,但姚观蕴的目的却已达成,没两日,阿楹就在御书房的桌子上见到了一碗糖蒸酥酪。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见扶晓神色依旧。

    方才进来时,她就瞧见了一抹陌生的身影,看方向,又是朝颐华宫去的,可太后从来没有派人给扶晓送过这种甜点。

    那么这道甜食是谁送来的,简直呼之欲出。

    许是阿楹盯久了糖蒸酥酪,叫扶晓瞧见了,又误会了什么,没多久,安静的屋内忽然响起他清冽的声音:“阿楹不是一贯不喜欢吃甜食么?”

    扶晓嗜甜,阿楹却喜微涩的口感。

    听了他的话,阿楹略笑了笑:“陛下好些日子都没吃糖蒸酥酪了。”

    “阿楹好记性,我确实有段日子没尝了。”扶晓眼底沁出几缕笑意,声线也显得格外温和,“粼江那边今日刚送来几筐樱桃,让妙菱去给你挑一挑。”

    阿楹莞尔:“多谢陛下。”

    她顿了顿,“以往各地送来的水果,先帝都会分发给各宫和朝中的几位大人们。正巧大长公主还在宫中,陛下可要派人去送些?”

    扶晓面色如常,声音里的情绪却淡了下来:“章禄,给太后和大长公主送两筐。”

    见他没提姚观蕴,阿楹默了一瞬,提醒道:“陛下,姚姑娘也在颐华宫。”

    她看着扶晓,只见他眉头一皱,倏尔又舒展开,“姚家姑娘侍奉太后有功,也当赏。章禄,顺便也给姚姑娘分一筐。”

    章禄往阿楹身上看了一眼,方应了一声。

    阿楹被他这一眼看得颇是不自在。

    难道她这话提醒得不对么?

    姚观蕴是以为太后侍疾的名义留在的宫中,扶晓给太后送去樱桃,太后难道不会赏给姚观蕴?但皇帝所赏和太后所赏的意义,对姚观蕴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阿楹相信,比起太后的喜爱,姚观蕴更希望得到扶晓的注意。

    身为女子,在这个方面阿楹能理解她。

    妙菱将清洗干净的樱桃撞在盘子里,对于此事却不大赞同:“姑姑何必要在陛下面前提及姚姑娘?奴婢如今觉得,姚姑娘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在帮她。”阿楹拿起一颗樱桃,“只是对事不对人。”

    樱桃刚入口时带了点涩味,让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阿楹透过镂空的窗牗,望向西边的云彩,金乌西坠,只留一片黯淡的橘红色点缀在天边,看着绚丽多姿,却已经走向消亡,即将了无生机。

    姚观蕴是扶晓立起来吸引人视线的靶子,她不知情,也算无辜,阿楹不免同情她。但,也仅限于此了。

    妙菱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哼声:“姑姑对她抱有善意,也不知她领不领情。”

    阿楹不可置否。

    谁知道呢?

    她不是圣人,也不算心善之人。

    她仅仅想让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在有些事没发生之前,她没必对所有人都保持恶意,让自己活得很累。

    她有警惕心,也有防范于未然之心,这就够了。

    ***

    转眼又过了三日,五月的光线已经变得灼热。

    阿楹照常独自用着午膳,惊春却急匆匆走进来,气息不匀地道:“姑姑,出事了!”

    惊雨忙给她递了一盏茶,惊春润了润嗓子,急声:“庄和太妃在颐华宫忽然昏了过去。”

    阿楹陡然起身,“去告知长茂长公主了吗?”

    惊春跟上她的步子,喘着气道:“事情发生得突然,消息还不曾传出去,长公主昨日才进宫说今儿去皇恩寺里祈福,这会儿怕是还未回长安呢。”

    阿楹一边往颐华宫赶去,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拿着我的腰牌去长公主府上等候,一旦长公主回来,就将消息告知她,让她也不要过于心急,太妃这边我会替她看着。”

    庄和太妃是扶潇的生母,在扶潇心里固然比不上温慈太后,但到底曾生育了她,对于生母,扶潇也是有感情的,已经没了温慈太后,若此时庄和太妃再出事,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况且,她就要大婚了。

    阿楹到颐宁宫时,宫人们井然有序地进进出出,行动间却少有声音发出。

    她没看到扶晓和太后,只在正殿里见到了大长公主、姚观蕴和张太妃以及霜玉。

    张太妃第一个注意到她,这次便没问她的身份了,却也没让阿楹往屏风后走去。

    她乜着阿楹,话却是对姚观蕴说:“先前太后是吃了姚姑娘做的糕点得了风疹,今日庄和太妃又是喝了姚姑娘泡的茶才晕了过去,姚姑娘呐,不是哀家说你,这事儿怎么偏偏都与你有关呢?”

    她眼波流转,顾盼间自带一股风韵。

    阿楹心里再急,也不至于当着她们的面去找扶晓问庄和太妃的情况。

    她对着几人福了福身,静静地站到了柱子旁。

    被张太妃这么一问,姚观蕴也羞红了脸,不知是恼的,还是悔的,瞧着是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她仿佛无言以对。

    这时,霜玉却替她接了话:“太妃娘娘,太医虽还未下定论,但奴婢以为此事当与姚姑娘无关。”

    “你?”张太妃被她转移了注意,眉目一扬,面上尽是讥讽,“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个奴婢在这说三道四了?主子讲话,有你插嘴的份么?”

    她嗤笑着:“也难怪陛下都不待见你,连个更衣的位分也不给你。无名无份待在永宁宫这么久,心里也急了吧?这么快就想着巴结外人了?”

    “姚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呢,你巴结她又有什么用啊?”

    张太妃随意地捋了捋耳边的鬓发,不紧不慢地问:“真把她当未来的皇后了?”

    这话说得委实重了些。

    涉及皇后的册立,她敢说,都没人敢听。

    霜玉脸色顿时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太妃容禀,奴婢万万不敢有此意。”

    姚观蕴的脸色也有些难堪,“太妃娘娘,臣女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张太妃咬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笑一声,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姚姑娘这个意思,是从未想过当皇后?亦或是,没有当皇后之心呢?”

    这是在明晃晃地为难姚观蕴。

    不论她怎么答,都会落人话柄。

    姚观蕴提了一口气,语气尽量不卑不亢:“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臣女不敢攀附,却也心生效仿。臣女不敢揣度圣意,还请太妃娘娘明鉴。”

    她避重就轻回答了这个问题,让张太妃不由地眉头紧皱,正欲再次开口,却见太后和扶晓缓缓走出内殿,坐上了上边的主位。

    张太妃迫不及待地问:“太后娘娘,太医如何说?庄和姐姐无事吧?”

    太后先看了眼扶晓,接着叹了口气:“庄和太妃中了毒。”

    大长公主轻嘶了一声:“可查出在哪下得毒?”

    太后看向姚观蕴,神色凝重,不言而喻。

    后者被她看得身子一僵,“太后殿下。”

    太后没应,她身边的古嬷嬷淡淡道:“姚姑娘,太医在泡茶的药材中找到了附子,附子性热,乃阴虚者大忌,且此药材若未煎上十多时辰,便是有毒。”

    “敢问姚姑娘,可知此事?”

    庄和太妃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自大长公主住进宫里,她便经常被太后叫到颐宁宫,知晓她身子抱恙,太后便提出让姚观蕴去照料她,庄和太妃自是一口拒绝。

    许是为了博得太后欢心,为太后分忧,姚观蕴开始用各种药材来泡茶,方子也是经过了太医之手,确认无碍才拿到的庄和太妃面前。

    她有点慌,也有点无措:“是,臣女确实在太医院那边取了附子,臣女考究了四逆汤的药材,也按照太医的方法煎的药,太妃娘娘入口前,臣女也试用了,并不会有毒啊——”

    “太后殿下,臣女岂敢故意伤害太妃娘娘?”

    听到她也喝了,阿楹的目光闪了闪,随即便听大长公主道:“姚姑娘若是真的也尝过,怎会与太妃的症状不一样呢?莫不是,太妃娘娘用不得这药材?”

    太后摆手,声音里含着几分倦意:“皇帝,不如让太医也来给姚姑娘把一把脉看看情况吧。”

    扶晓“嗯”了声,传了位太医过来,正是那位为阿楹照料身子的苏文昶苏院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文昶为姚观蕴把了脉。

    他冷着一张脸,不外泄一丝情绪。

    等待的时间便显得格外漫长。

    待他慢吞吞地收回了手,太后忙问:“如何?”

    苏文昶拱手,声音清亮:“回陛下和太后,姚姑娘身子康健,并未发生中毒迹象。”

    也就是说,姚观蕴并未中毒。

    她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对于入口之物,她岂会不慎重?而且煎药一事,她几乎全程都在守着,熬好了药汤,她让连乔先试过,之后,她也尝了。

    一直到进庄和太妃的口,那汤就没离开过她的视线。谁能悄无声息地下毒呢?

    姚观蕴侧眸看向身侧的连乔,后者跪下来,磕了个响头:“陛下,太后,奴婢可以为姚姑娘作证,煎好了的汤,奴婢也尝了。”

    在扶晓的示意下,苏文昶也给连乔把了脉,少顷,他仍是摇头:“不曾中毒。”

    张太妃掩着唇,唏嘘中带着奚落:“姚姑娘既然口口声声说你尝了,又不曾落入旁人之手,难道这毒还能是太妃自个儿下的不成?”

    姚观蕴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也没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长公主瞥了眼张太妃,悠悠地开口:“那张太妃觉得,姚姑娘有什么理由给太妃下毒呢?”

    听上去,她仿若是在力挺姚观蕴。

    太后也颇为困惑:“是啊,为什么呢?”

    张太妃发髻上的流苏微晃,朱唇轻启:“妾也好奇呀。”

    “近来宫里都在传姚姑娘是太后选中的皇后。庄和太妃是长茂长公主的生母,生前却跟在柳氏身边作恶多端,欺辱嫔妃苛责皇嗣……柳氏已殁,庄和太妃却在颐宁宫颐养天年……或许,姚姑娘是想为太后分忧也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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