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

    周遭一静,几乎是一瞬间,殿内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姚观蕴。

    没人听不出张太妃的言外之意,正因如此,即便平日里表现得一向大方稳重的姚观蕴神色也为之大变。

    她到底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出音时已有了颤音:“太后,臣女万万不敢有此意。”

    谁不知道当今帝王和太后对于柳氏等人的厌恶,柳氏虽死,但并非代表从前一切恩怨都一笔勾销。

    她进宫前,父亲和母亲及族中长辈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犯了帝王和太后的忌讳。

    到这时候,她也发觉张太妃是故意扯起柳氏的幌子,引起太后对她的不满。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她露了怯,说错了话,那她费尽心思所得的恩宠,都将烟消云散。

    只是,她与张太妃毫无利益冲突,张太妃为何为难她?

    见太后不接话,扶蓉复温声:“太妃娘娘无凭无据可不能说这种话,无故污了姚姑娘的清白。”

    这是她第二次为姚观蕴开口了。

    但阿楹却觉得,她这话说得却不诚心,反倒像是在推波助澜。

    阿楹的目光在扶蓉和张太妃身上一荡,若有所思。

    张太妃却不慌不忙:“大长公主,妾自是不敢妄言,只是妾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时日,姚姑娘的行为实在古怪。”

    “敢问太后,可知姚姑娘日日去御膳房一事?妾打听过了,御膳房那边的掌事说,姚姑娘打的是您的名号。”

    太后面色一滞,显然是毫不知情。

    张太妃的话还在继续:“即便有太后您的吩咐,姚姑娘怎的就敢进入后厨?先帝曾经可是下过令,后宫中的女子皆不得无故闯入御膳房。何况,姚姑娘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若只是为了做糕点,去尚食局便可,何必大老远跑去御膳房?”

    张太妃进宫时日晚,并不知先帝当初为何下令不准人随意进出御膳房,但太后却是那桩御膳房下毒案的受害者之一。闻言,她眉头蹙起,望向姚观蕴的目光也带了些许的凌厉和审视:“姚家姑娘,哀家何时让你去御膳房了?”

    姚观蕴忽而一怔,蓦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太后,臣女……”

    不是太后说,陛下喜欢她做的糕点么?又同她说了陛下惯用的膳食,还让她多从这方面入手,这才让她生了去御膳房的念头。

    且她去了御膳房这么久,太后岂会一点消息也不知晓?

    怎么现下却一副被她蒙骗的模样?

    姚观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她进入御膳房是违逆先帝的旨意,此事当着众人的面,太后必须是不知情者。

    而她,绝不能得罪太后。

    姚观蕴低下头,声音低低:“一切都是臣女的自作主张,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面色稍霁,望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扶晓,指望他能出面解决。

    “皇帝。”

    扶晓微微侧首,“如若按照规矩,宫中之人擅闯御膳房者,该杖二十,贬入浣衣坊。”

    他仿佛犯了难:“不过姚姑娘并非宫中之人,住在宫里也是为了给太后侍疾,若遵照先帝的旨意,这处罚未免太过了。”

    见他一副秉持规矩的态度,太后的神情不由地有些勉强:“皇帝说得是。”

    张太妃觑了眼母子二人,硬着头皮道:“庄和太妃中毒一事,陛下和太后总要给长茂长公主一个交代。”

    扶蓉没有表态,在迎上了太后递来的眼神后,方道:“陛下,皇嫂,如今虽没有证据表明姚姑娘动了害人之心,但庄和太妃确是因姚姑娘而中毒,再加上她擅闯御膳房的事,若再留姚姑娘在宫中住下去,恐怕——”

    太后捏了捏眉心,轻叹了一口气:“哀家乏了,皇帝,此事你处置吧。”

    她说着,便被古嬷嬷搀扶着走出了大殿。

    太后一走,姚观蕴紧绷的身子陡然无力一松。

    太后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管她了。

    怎么会这样?

    没了人撑腰,姚观蕴一时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她没有去仔细听大长公主和张太妃的谈论声,而是将屏息凝神,微微抬眼,快速瞄了眼帝王。

    帝王身姿挺拔,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

    他没有看她,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姚观蕴长睫微颤,试图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帝王的声音适时地在上方响起:“章禄,送姚姑娘出宫。”

    姚观蕴心中陡然一震。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得皇宫,也不知自己何时回的姚府,等她回了神智之时,母亲已经拉着她的手哀哀叹息:“陛下派人来训斥你父亲了,阿蕴,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姚观蕴望着面前已经红了眼眶的母亲,也禁不住鼻子一酸:“母亲,有人害我。”

    她伏到姚夫人的肩上,将宫里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

    帝王派人将姚观蕴送出宫后,大长公主也没再待多久,便来同太后告辞。

    扶蓉低头饮了口茶,“皇嫂。”

    她的面容氤氲在雾气中,声音也显得缥缈:“皇嫂以为,如今谁还堪当皇后呢?”

    扶蓉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思,眼眸定定地望向太后,“妹妹一向心直口快,便不与皇嫂兜圈子了。平慧是我一手带大,皇兄在世时,便最是喜欢她,私下里也曾与我说他舍不得平慧受委屈,还想着将平慧许配给皇子们。”

    “只是那会儿平慧还未及笄,我想着容后再议,便耽搁到了如今。”

    她叹了一口气,复添:“平慧这等出身,不论嫁给长安城的哪家公子,也都是使得的。偏她眼光高,一眼相中了陛下,皇嫂怕是不知晓,早在上书房时,平慧便倾心于陛下了。”

    “她是姑娘家,脸皮薄,于是私下里,还设法接近了陛下身边侍奉的宫女,想从那宫女嘴里了解一些陛下的喜好。”

    扶蓉摇摇头,忍不住轻笑一声:“只是那宫女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竟以为平慧想戏弄陛下,这才生了些许误会。”

    “皇嫂。”扶蓉正一正色,“您想一想,若非为了平慧,陈殷两家当初为何谁也不偏帮?几位王爷的拉拢,也都一概拒之门外。”

    见太后似有动容,扶蓉又往后退让一步:“皇嫂也见过平慧,她心性纯善,至纯至孝,您若觉得妹妹今日所言有虚——”

    她顿一顿,掷地有声:“妹妹今日也不为平慧求皇后之位,只要让她入宫,依皇嫂的心意,便是让她从低位做起,妹妹也毫无怨言。”

    太后目光微闪,一脸不赞同:“妹妹这是什么话?”

    “平慧是郡主之身,身份这般高贵,哪能……”

    迎上扶蓉诚恳的神情,太后还是没将“册封”二字脱口而出。

    她当初答应过扶晓,只选出一人为皇后。至于嫔妃的册封,他说他还不能得心应手地处理政务,暂且分不出神给那么多人。作为他的生母,太后自然也是心疼他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里的女子多了,免不得会为了争宠而扰了他的心绪。他才登临帝位不久,何必急于充盈后宫?

    因而太后有些左右为难。

    平心而论,以平慧郡主的出身,完全担得起皇后之位。

    可,她的心里却存着芥蒂。

    见她不言不语,扶蓉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心,唤她一声:“皇嫂?”

    按理来说,她都这般退让了,太后不该这个反应。

    太后避开她的视线,斟酌着开口:“平慧才及笄,倒也不急,蓉儿妹妹,你不妨回去问问平慧的心意呢?这长安城中的世家公子,说是任她挑选也不为过。”

    扶蓉心里顿时一咯噔,她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这样说。

    拒绝了?

    连个妃位都不愿给平慧?

    扶蓉神色一冷,再也难掩愤怒,她猝然拂袖起身,睥睨着太后:“皇嫂,莫要欺人太甚!”

    古嬷嬷眼皮跳了跳,上前一步,一点也不怵她:“大长公主,太后面前不得放肆!”

    “好,好,好!”扶蓉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咬着牙,将太后的平静看在眼中。

    这才过了多久啊,什么人都敢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扶蓉冷笑一声:“既如此,那本宫也没什么好说得了,就请皇嫂好好在这颐华宫颐养天年吧!”

    她将“皇嫂”二字咬得极重,仿佛是想要提醒太后什么。

    在这之前,能被她称为皇嫂的,只有温慈太后而已。若非扶晓成了帝王,母以子贵,屈氏有什么资格在她的面前装腔作势?

    扶蓉利落地旋身离去。

    太后目光一滞,指向她离开的背影,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古嬷嬷眼珠子转了转,赶紧替她拍了拍后背,“大长公主实在太过放肆了,还请太后息怒。”

    太后转看向她。

    古嬷嬷立即解释:“太后,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可再尊贵,哪能越过您去呢?奴婢记得,从前大长公主在温慈太后面前,可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却这般对您。”

    她犹豫了一阵,继续说:“依奴婢看,再如何,大长公主也不该逼迫您让平慧郡主入宫。您瞧着大长公主的性子,难道平慧郡主会是个温良谦恭之人吗?让这样的人入宫,岂不是给您自找麻烦?”

    “也难保她不会成为下一个柳氏,搅弄得后宫不得安宁。”

    太后想想也是。

    被古嬷嬷拍着拍着,她心中的郁气也顺坦了些。

    等太后情绪稍微平复,古嬷嬷才迟疑般道:“姚家姑娘适才出事,大长公主便急着让平慧郡主入宫,太后,这事岂不古怪?”

    太后面色顿时有些紧绷。

    她到底也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哪能听不出古嬷嬷的言下之意。

    姚家姑娘固然行为有失,但她绝不会对庄和太妃下毒手。

    那么,能从此事获利的人,又是谁呢?

    唯有康成大长公主而已。

    “还有张太妃。”太后坐直了身子,“哀家倒是不知晓,她何时和大长公主走得这样近了!”

    见太后提及张太妃,古嬷嬷低垂眉目,不紧不慢地安抚道:“说起此事,奴婢倒是好几次都瞧见了张太妃身边的宫女去大长公主那儿,比来太后这儿都勤。”

    太后随即冷哼一声。

    古嬷嬷会意:“太后放心,奴婢已经着人盯着张太妃了,一旦她有什么异动,殿下随时都能知晓。”

    太后点了下头,对她的安排甚是满意。

    “有你在哀家身边,哀家也能安心许多。”

    古嬷嬷笑起来,额头上生出两道褶皱,“能为太后效劳,是奴婢的福分。”

    太后闭眸假寐须臾,睁眼道:“姚家姑娘既然已经不堪后位,你去取上次名册来,哀家再来给皇帝挑一挑。”

    古嬷嬷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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