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扶潇赶回宫中,庄和太妃的身子已经好转。
她去了皇恩寺,只住了一小晚,但一来一回的路程,却耽误了不少时辰。
阿楹得知她进宫,特意来了趟颐宁宫,见了她,扶潇神色仍是凝重,语气也不算温和:“听说皇兄只让姚家姑娘离了宫?”
阿楹“嗯”了声,同她解释:“这事明面上是姚姑娘所为,可我瞧着,怕是另有其人。”
扶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嗓音泠泠:“凶手是谁暂且不提,我母妃终究是因姚家姑娘而中毒,怎能就这样算了?”
阿楹知晓她的意思,劝她冷静:“姚姑娘虽不曾受什么处罚,但陛下当日派人去了姚府,对姚大人进行了申饬。长茂,经此一事,姚姑娘便断了成为皇后的可能。”
扶潇深吸几口气,用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
“阿楹,你我都清楚。”
“皇兄原也不打算册立姚氏女为后。”她定定地看着阿楹,语气不乏苦涩和嘲弄,“他们在博弈,最后却是让我母妃受了这无妄之灾。”
阿楹有些默然,不知如何安慰她。
是啊,谁看不出来,姚观蕴折了后,最受益的人是平慧郡主呢?
那日张太妃道明姚观蕴擅闯御膳房之事时,太后脸上的错愕作不得假,她是真的不知情。而能将这桩消息隐瞒太后这么久的,除了扶晓,又能有谁?
他不愿姚观蕴和殷含馨进宫,便故意挑起两家的争斗。
姚家折了眼看着能收入囊中的皇后之位,定会对康成大长公主恨之入骨。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长茂。”
“阿楹。”
阿楹和扶潇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扶潇抿着唇,眼神中含着几分委屈:“阿楹,你其实心里向着皇兄的是不是?”
阿楹看着她,嘴角翕动,还未说声又被扶潇快速打断:“算了,还是别说了。”
“不是。”阿楹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她伸手扯住扶潇的衣袖,就像当初扶潇强势地握住她的手一样,“不论如何,都不该将庄和太妃牵扯进来。我不是向着陛下,可我想,陛下其实也不愿看到这一幕。长茂,陛下一向宽厚仁善,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扶潇和她对视着,面上的神情却颇是复杂,她问:“你觉得皇兄宽厚吗?”
阿楹不迟疑地点点头。
扶潇沉默了半晌,方握住阿楹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让阿楹禁不住打了个颤:“长茂?”
扶潇低眉,见阿楹将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试图给她传递温暖,终是轻轻地说:“阿楹,你当真觉得,能在毓安宫保全自身,登临帝位之人是个宽厚仁善的心性吗?”
阿楹动作一顿。
“阿楹,你不要自欺欺人。”
“你在皇兄身边这么久,岂会对他之事毫无所知?”
是啊,她怎会半点不知情呢?
阿楹垂着眼帘,心中百感交集。
妙菱想瞒着她,可每次见到扶晓都是战战兢兢。仿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十分畏惧扶晓。分明她早就告诉过妙菱,扶晓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正因她留了心眼,所以才能发觉扶晓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为了存活和自保,使些手段当然无错。但她没想到,扶晓会在冷宫旁边圈起一座废弃的宫殿,暗中作为刑房,将曾经诋毁、羞辱过他的人,都关进去。
御膳房、六尚局、太医院和各处那些接二连三消失无踪的人,并非出了宫,而是一直在饱受折磨。
他们的确死有余辜。
但,扶晓本有其他法子将他们处置了,为何偏偏将人关到那种地方?
扶晓不想让她知晓此事,阿楹便将这些记忆压在了心底,也想让自己遗忘掉。
她当初远离扶晓,想要出宫,与这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么?
阿楹不敢保证。
她也害怕,有朝一日,会如同那些人一样。
她也害怕,与她朝夕相处的扶晓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阿楹。”扶潇笃定的声音在殿内微弱地回荡,“你其实都知道的。”
阿楹无法否认,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扶潇。
意外的是,扶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谢良磬今日回长安了。”
她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你既打算留在宫里,不如找她多学学,你放心,我已经同她打过招呼了。”
阿楹低不可闻地应了声。
***
回到勤政殿时,扶晓正在安静地批阅奏折。
他是个勤勉之人,每日的作息都很严苛,身边的宫人也都有样学样,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自己手头的任务。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安稳地坐在帝位上吧。
身为帝王,若一昧地仁善,只会让人觉得怯懦。
这样想着,阿楹勉强压住了心中涌动的思绪。
约莫过了一刻钟,扶晓才搁置下手中的狼毫。
“阿楹?”
他捏了捏眉心,问道:“长茂可已经走了?”
阿楹点头:“长公主见太妃无恙,待了半个时辰便出宫了。”
扶晓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问过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待他慢悠悠地品起茶来,阿楹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陛下,庄和太妃中毒一事查得如何了?”
扶晓有些意外,神色倒也从容,“宫正司的人审问了御膳房和姚姑娘身边的宫女,证实了她并非蓄意而为。”
扶晓知道她与长茂关系不同寻常,又似乎是安慰她道:“阿楹放心,这事我会给长茂和庄和太妃一个交代。”
阿楹捏了捏手心,觉得指尖也发凉了。
“是,那奴婢也放心了。”
扶晓向来敏锐,闻言,他隐隐皱眉,忽地打量起阿楹,“怎么了?”
阿楹摇头,不愿与他多言:“奴婢无事。”
扶晓有心想问,见她不愿多说,到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没了翻页声和研墨声,二人离得又不算远,彼此的呼吸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扶晓捻了捻手指,看着阿楹那白净的侧颜,微微启唇:“阿楹,我只能信得过你。”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也并不那样艰难了。
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阿楹抬起脸,疑惑地看着他:“陛下想让奴婢做什么?”
“皇后之位,我不想让长安城中的那些世家贵女坐上。”扶晓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似有深意。
阿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搅弄得心神一震。
她本能地道:“那陛下不妨依照着心意而定。”
扶晓没有卖关子,声音微哑,语速却一点点加快:“眼下太后和朝臣们都在一直盯着皇后之位。立后一事能稳定朝纲,如今迫在眉睫。”
阿楹愣了一刹,“陛下的意思是?”
扶晓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全是阿楹的倒影,他的目光灼灼,神情也异常专注、认真。
“阿楹,你愿意吗?”
阿楹登时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