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感知到对方是谁后,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原先萦绕在周身的紧张逐渐散去。
现下余留在身体里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毫无由头的提问,搞得她不明所以。
什么装看不见?
像是回应,那人手上的动作收紧了些。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朝着另一个违反重力的方向移动。
掌心逐渐温热起来,似乎…没有再像之前那么冷了?
“小姑娘,你要忌寒,像什么冷饮啊、冰棍啊、寒性的水果啊,以后都不要再吃了……”
此前给她问诊的老中医,即刻犹如唐僧念经般的开始回荡在左右。
程清亿只觉着委屈。
她明明已经很严格地按照医嘱忌口了。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坚持到这场考试的最后十五分钟了。
她明明已经很认真地把这次考试的所有内容都复习了。
她明明已经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好感即将付诸东流了。
她明明,已经很竭力地,装作没有看见那个计生用品了……
眼角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湿润。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亲昵的气流在她的耳边缭绕,温柔的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
“程清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椿女士谈恋爱了。
尽管她已经极力控制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似乎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只是凑巧撤下防备而已,立马又被反扑了。
突然,一股暖流适时的贯穿全身。
把沉下来的心情从底下托住,那种落空感瞬间消失殆尽。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将她松散无力的身体牢牢扣紧。
程清亿感受到来自腰间的力量正逐渐加重。
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有些不太舒服。
忽然,无法预料的下一秒。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迷离疲惫的眼。
这样的眼神太过陌生,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甚至不敢确认。
此时此刻,进入她的梦中的,竟然是那个和她同吃同住了十几年的邻家竹马。
“林川?”
腰间皮肤瞬间发麻,连带着一直延续到头皮。
“你终于……”
男生缓慢俯下。
在她的颈窝处停了下来:“看见我了。”
“嘭”——
脑中那根沉寂许久的神经终于爆开,点亮了此前一直处于黑暗的那片领域。
像浴室里蒙着水雾的镜子。
那些从前深感奇怪的情绪,因为时机成熟,现下终于能够被解除封印。
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抚过。
额头、鼻尖、嘴唇、喉结……
不过间隙。
一个全新的形象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林川。
“呼”——
一个急促的呼吸。
程清亿猛地醒了过来。
一脸懵。
整个病房里很安静。
因为有帘子,她被隔离在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
门外,有人在接电话。
“嗯好,放心吧李阿姨,我陪着她就好。”
程清亿回想起刚刚那个略显“大逆不道”的梦境,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
刚刚是林川?
真的是林川?
怎么能是林川?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清亿皱着眉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白灯。
时间一长,眼里竟然出现了重影。
“醒了?”
床尾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梦中和自己做了那种事情。
现在主人公就站在自己跟前。
如果说不尴尬,那当然百分百是假的。
抿了抿嘴,程清亿假意咳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林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了指吊在床头的那瓶盐水。
程清亿仰起头,看见了那瓶快要见底的透明瓶子。
“这瓶吊完。”
回头,隔着整张病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程清亿下意识地躲开,心虚地捋了捋头发。
林川没再继续站在床尾,而是从容地走到床边,轻轻拉开她右手边的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刚刚在和我妈通电话吗?”她歪了头,问他。
这种时候,学校老师肯定第一时间联系了她的监护人。
但根据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她大概已经知道李椿女士又得缺席了。
林川正昂着头,利落的下颌线迎合着光影就这样展现在她的面前。
程清亿忽然有些恍惚,短暂一瞬,仿佛又回到了梦境。
收回视线,男生看向她,眼里全是波澜不惊。
“李阿姨大概后天回来。”
他没有再卖什么关子,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
“所以你就来了?”
他们俩被举报早恋的事情虽然并没被正式定性,但从今天中午她在饭堂里遇到的那几个女生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已经被人传了出去了。
而林川现在在这儿,无疑是又给那些疯传的谣言增添了素材。
矛盾又混乱。
程清亿觉着自己的脑子里现在就是一团黏糊糊的浆糊。
稍微一搅动,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一股脑地浮了上来。
她盯着眼前这个几分钟前还活跃在她梦里的男生。
比起被举报叫家长、被年级里的其他学生嚼舌根。
她更害怕的。
似乎是梦境成真。
林川的眼里依旧是一片平静。
“怎么,”他无比从容地按了床头的铃,面朝门口站了起来,“又要避嫌?”
心房里的液体忽然溢了出来,带着温热,浇在胸前。
林川这个样子太坦然了,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二号床什么问题?”胸前挂着实习生牌子的小姐姐喊道。
和护士一起进来的还有手里拎着一袋子吃食的鲁大师。
看样子,是趁着刚刚她还没醒的时候,出门去买东西了。
“水挂完了?”
鲁大师朝着他们俩人发出询问。
林川点头,给护士小姐姐让出床头操作的位置:“刚刚结束。”
……
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一切手续都办完后,鲁大师没有和她再多讲一句。
对于林川陪床的这件事情,似乎早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见怪不怪了。
把他俩送回小区后,也只是嘱咐她正好趁着月考后的这个小假期好好修养。
程清亿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鲁大师的那辆小破车就这样消失在夜色里。
她晕倒之前明明还是下午。
可现在,她昂起头看了眼漫天的繁星。
台风都过境了。
在她和这个世界失联的这几个小时里,貌似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什么想问的,先回家再说。”
身后的一道男声堵住了她即将问出口的话。
程清亿转身,有点不满。
“刚下完雨,外面太冷了。”
剩下的半截话说完,原先酝酿起来马上要爆发的脾气忽然四散消失。
她裹了裹身上的男士校服外套,瞬间理不直气不壮。
*
回到家。
厨房里烧水的声音稍显嘈杂。
餐桌边,程清亿啃着鲁大师买的肉夹馍,时不时地抬眼看下对面。
“你真的不吃?”
这家肉夹馍是学校附近很有名的。
肥瘦相间的梅花肉被卤过后切成臊子,混合着用于解腻的爽口青椒碎一起塞进脆皮面饼里。
管饱又美味。
嗯?
程清亿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面饼。
鲁大师甚至还额外多给她加了个卤蛋!
这么仁义?
鲁大师买了两份肉夹馍,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当然是一人一个。
但林川说:“这两个都是你的。”
男生悠闲地坐在对面,眼眸漆黑,似乎在等着些什么。
程清亿被盯得一身冷汗,擦了擦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啪嗒”——
是烧水壶跳闸的声音。
水烧开了。
头顶的灯光笼罩着餐桌。
没有人起身。
“现在还难受吗?”
夜风穿堂而过,悄然无声。
程清亿怔在原地。
一分钟之前,她设想了很多。
或许是关于学校里的谣言?
又或是老师的谈话?
再不济,是关于这次她没有坚持写完英语作文,月考排名大概率会大幅下降?
都不是。
无关其他,林川在意的,竟然只是她现在还难不难受。
大雨过境后的夜风带着股水汽。
长风灌入,挂了一脸的粘腻。
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震惊而产生的冷汗,还是别的。
医生说她这次是因为生理期淋了雨,加重了痛经,再加上压力太大,痛到休克了。
当听到“压力大”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脑子是懵的。
原来她这样,叫压力大吗?
“你是不是一直在失眠?”
林川坐在她对面,语气不再温柔。
高中下了晚自习将近十点。
回来把作业稍微收收尾就已经将近十一点,再加上洗漱,十二点前上床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侧躺在床上的时候,心脏的砰砰声过于吵闹,她总得翻来覆去,去寻找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才能入眠。
偶尔,会磨蹭到凌晨。
手机上的数字越来越晚,可耳朵里走表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快点睡吧,快点睡吧。
还有三个小时,就又得起床了。
……
程清亿躺在床上,神情古怪。
房间里又是只亮了床头的那盏台灯。
她盯着房顶边缘的白色花纹,咽了口唾沫:“林川?”
镜头缓慢下移,从房顶直线下落。
经过粉色床单,继续往下。
靠近床边的白色瓷砖上,有人铺了一块厚厚的海绵垫子。
昏黄的灯光零星四散而下,一个五官立体精致的男生平躺在上面,闭着眼,神情淡然。
“嗯?”
嗓音慵懒,听起来似乎很疲惫。
“真的要这样吗?”
房间里有股电蚊香散发出来的木材味道。
林川说这样是为了帮助她解决失眠。
奇了怪了。
一个人睡不着,难不成两个人就能?
“又不是在学校。”
程清亿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
她听懂林川的言下之意了:现在又没必要再避嫌。
可是……
下一秒,地上的人忽然有了些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