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程清亿身子一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和赤脚踩在海绵垫上的男生四目相对。
“你干嘛？”
林川手握装满水的玻璃杯，问她。
因为刚洗完澡不久，男生不久前才吹干的头发略显蓬松，在床头氛围灯的照射下，像一丛旺盛生长的凌乱杂草。
哦，原来是要喝水。
“没…没干嘛。”
人一旦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程清亿立马低下头，装模做样地在床上左右摸索，嘴里嘟囔着：“空调遥控器哪去了？”
“哒”的一声。
有人朝她两腿间兜起来的被子中央扔了个东西。
程清亿偏头一躲，再定睛。
“别找了。”
侧目。
林川正放下水杯，眉眼间不带一丁点情绪。
“其实我失眠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意有所指地尝试开启话题。
已经重新躺了下去的男生歪了头，睨着眼神看了过来。
“是么？”
故意拖着尾调，听起来像是在阴阳怪气。
下一秒，莫名其妙地竖起手臂。
带着男性气息，就这样展现在暖黄色的灯光下。
她床头的这个台灯和隔壁林川房间的那个本来是一对，是当初搬过来的时候，林川奶奶看她没有台灯，特意送过来的。
程清亿看着林川修长的手指，不明所以。
男生闭着眼，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指尖轻点：“你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
“咚咚”——
她看着腕表上的数字，脸颊逐渐烫了起来。
【00：43】
都快到凌晨一点了。
再想起前面她自己说的那句“失眠没有那么严重”。
这也太讽刺了。
“那我关灯咯。”
程清亿不再嘴硬，只好束手就擒。
“嗯。”
依旧是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啪嗒”——
随着灯光破灭，黑暗降临，在这个温馨的小房间里，还响起了玻璃杯四分五裂的声音。
“叮铃咣啷”——
短暂的黑暗又重新被暖黄色灯光吓退。
再睁眼，满地狼狈。
还剩下半杯水没被喝完的透明玻璃杯，不知道为什么被放在床头柜边缘。
凭借着肌肉记忆去关灯的女孩就这样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它。
而程清亿，就像是终于落网的小白兔一样，满脸惊恐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林川淡定地从海绵垫上爬了起来，抹了把满脸的水，居高临下。
颔首，缓慢睁眼，用着一种极其淡然的语气问她：“用这招赶我走？”
不是气愤，也没有指责，甚至带着些开玩笑的意思。
“没……我没有。”
越是这样，程清亿越是没有理由真这么做了。
林川出门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会儿。
整个房间独独剩下她一个人。
叹气。
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林川又不是那种人。
地上的玻璃碴被收拾干净，水渍也早就被擦干。
只是，那张用作临时床垫的海绵垫子被泼了很大一滩，短时间内，好像没有办法立即弄干。
等了很久，卫生间里也没有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直到林川再次进门，她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没打算吹头发。
“太晚了，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吵。”男生解释。
提醒之下看了眼时间，程清亿才发现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半。
不知不觉中，她又一次熬夜了。
“那你就准备这么湿着睡吗？”她问的明明是他的头发。
他回答的却是其他：“那我回自己房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驴头不对马嘴的回复。
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地面，程清亿立马意识到，哦对了，海绵垫也是湿的。
靠近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
男生已经抬脚，下一步，半个身子就要踏出去。
脑中的思想斗争持续了很久。
终于，理性战胜情绪。
“要不，”她朝着玻璃门旁边站着的男生喊道，“你睡左边？”
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邀请一个体格健强，身心健康的同龄男性和她一起同床共枕么？
一时间，半开的玻璃门外，电闪雷鸣，像是在批判她的“大逆不道”。
几缕冷风灌入，带着水汽。
好像，又要下雨了……
后来，事情发展的理所应当却又有点不可思议。
身侧柔软的床垫陷了下去，一股幽香盘踞。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佛手柑的味道。
程清亿梗着脖子，试图努力接受这魔幻般的现实。
很奇怪。
长久以来，她固执地认为林川是那种清冷凛冽的男生。
即使写进小说里，也一定是那种忧郁内敛脾气差，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注定得不到女主的倒霉男二。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后知后觉，她发现以前那些偏见似乎被全盘颠覆。
细数人生至今的每一块砖瓦，她好像都能从中看到林川的影子。
“还睡不着么？”
身侧，林川问她。
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惊到，程清亿连忙闭眼。
她只是对林川的印象有了些改观而已。
仅此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
“啪嗒”——
这是今晚，台灯第三次亮起。
她想装睡，可林川似乎已经看透了，朝着她“啧”了一声。
索性不演了，程清亿睁开眼，胡乱怼了一句：“你又不是神仙，搞得好像跟你一块儿睡就能睡着似的。”
男生没有接茬，只是自顾自地摆弄着手上的东西。
他拉起自己的被子，朝着两人的头顶盖上去。
林川的这床被子是西柚的颜色，还是李椿女士给买的呢。
“你干嘛？”程清亿有些抗拒，挡在林川手前，护着自己的脑袋。
林川正用左手肘部半撑着身子，从垂直角度来看，刚好能够俯视平躺着的她。
“睡觉。”
两个字刚说完，蒙头大被便应声落下。
轰——
空气停滞。
神经短路。
重新睁开闭紧的双眼。
她的面前是一片发着柔光的西柚粉。
这一刻，仿佛大千世界和她已经再无关联，她又重新回到了被孕育的子宫里。
有种无法解释的心安感瞬间充斥心房，好熟悉。
没有人再讲话。
安静的空间里，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清香，一点也不冷。
两颗头就这样平躺着，轻轻抵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林川经常做噩梦的那一阵子。
他们一起蒙在被子里，也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
却又好像，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程清亿，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时间缓缓拉长，耳边响起了走表的声音。
他没有等到回复。
西柚粉的映照下，女孩呼吸均匀。
似乎已经睡了很久。
林川转回脑袋，不声不响地勾了勾嘴角。
*
回到学校的当天，月考成绩排名就被贴了出来。
恰逢大课间，教室前排的公告栏前面挤了一大圈的人。都是等着看成绩的人。
“我靠，我数学怎么就这么点？”
“你物理考得挺不错的嘛，A+诶！”
“你数学14题写了没？”
“这种题当然是扔了啊！浪费时间又不一定能做对。”
“这次年级第一又是川哥？”
“一点悬念都没有的事情下次不要再问了！”
……
当然，也有不少相对内敛的同学，只是安静地看完自己成绩后就匆匆离场的。
程清亿拖着腮帮子坐在位置上，对于新鲜出炉的月考排名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旭中学生的成绩排名一直咬得很紧，基本上差一分就能落后好几个名次。
而她光光英语作文这一项没写扣的分，就够把她的成绩拉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喂！”
她的座位靠窗。
一转头，张云云的脸就出现在窗台前。
“干嘛？”
程清亿把撑在下巴上的两只手撤了下来。
张云云：“发什么呆呢？”
她用眼神指了眼教室前门聚集的那一堆人，一句话都懒得说。
“切，”张云云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似的，淡定安慰，“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不是当时没写完嘛。”
程清亿从座位上下来，指了下后门的方向，意思是到那儿再聊。
张云云心领神会，跟着往后门走去。
“我其实有点不太敢看。”她坦白。
放假的这两天。
林川把自己做出来的答案给她笼统对了对。
英语的客观题部分她大概能拿到79分，任务型阅读的话她当时瞎蒙撑死能拿到3分。
这么看的话，是不是感觉还挺高的？
可是没有作文分的加持，这恐怕就是她全部的英语得分了。
120分的英语卷子，就得了81分……
苍天啊。
这也太惨了吧！
“那我觉得你英语肯定比81要高。”
程清亿蔫了吧唧的：“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你不相信？”张云云说着就要拉着她往教室前门走，“我陪你去看！”
程清亿全身都在抗拒。
把张云云的手一把从自己的手腕上挪了下去：“我不敢……”
“嘿？程清亿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张云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脉脚：“你不去，我替你去！”
一听这话，她便放下了心。
好在不是第一冲击，经过转述过来的话，她应该更稍微能够接受一点。
没想到——
兜里忽然一阵震动。
解锁一看，张云云直接把教室前面的那张排名表甩了过来。
在她名字的那一栏，还特意用红色的笔给画了一道。
轰——
脑中那座休眠已久，早就跃跃欲试的休眠火山，终于喷发了。
“张云云！”她怒吼。
前门，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忽然露出一抹邪笑：“看吧，是不是比你想的要好？”
*
“83分？”
食堂里，李成轩声音有点大。
被张云云一连打了几下后，有意识地降低了音量：“那还好啊。”
“就是，”张云云接茬，“我都说了肯定要比你预算的要高。”
程清亿：“两分而已，哪里高了……”
“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差，”林川的声音很淡，“不是么？”
成绩确实是这样。
相比于往常，年级排名她退步了将近一百五十多名。
但班级，她竟然只退步了十一名。
“那我呢？”男生继续问。
轻轻的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重锤。
一桌山吵吵闹闹的四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