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砾推了推青禾,道:“你懂什么?多出来的,正好当了明日的早饭。明日早上我可起不来,青禾你记得把雪兄送进考场。能送到哪里就到哪里,要是被人拦了,只管报我爹的名号。我就待在家,让厨房准备中午送饭的食材。”
牛砾这话刚说完,屋子里一群人都纷纷疑惑地看着他。他还以为是自己准备得太周到了,谦虚地道:“送孩子备考都这样!我这都是找人取经过的。”
“牛兄,你不是也要去考吗?”缈映雪一句话激起牛砾心里千层浪。
他后知后觉地猛拍自己脑门,随手在旁边书柜里抽了两本书,就见他一直在哪里翻页,翻来翻去好像也没找到他要的,而后又问道:“青禾你快来告诉我,考哪页啊?”
青禾一瞧他那书封,便直接道:“哪页都不考......你拿错书了。”
牛砾这才仔细看那本书,原来是一本食谱。
三个人好不容易统一了战线,挑灯夜读了一会。结果缈映雪翻了两页书的功夫,牛砾已经扑通一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牛芜吃完夜宵,也躺在书房的小几上打盹。
书房里现在清醒着的,只有缈映雪、青禾、白琰三个人。缈映雪见牛砾睡着了,戳了戳旁边的青禾,小声问他:“要叫醒牛兄继续学吗?他好像没看上半盏茶,就睡着了。”
青禾摇了摇头,无奈道:“就算让他学一夜,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也许精神养足了,还能多考几分。”
缈映雪把方才那篇重新改了下,又拿给青禾瞧。他看了半响,道:“已经很好了。虽然比不上那顾昂,但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为什么要对明天的结果那么在意呢?是不是牛砾又跟顾昂打赌,害得你有那么大的压力。”
“不是因为牛砾的赌约。”缈映雪也有些累了,她半趴在桌子上,手慢慢摸着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教辅书,摸着书上那一笔笔朱色的批注。每次摸上去,总觉得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相接触的指尖注入到心脏。她困倦又有些呓语地开口倾诉着: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这样的事儿。一开始明明觉得不可能,但又得到了那么多的信心。所以我很想知道,我真的能走到那里吗?若是拼尽了全力,会不会发现,其实我真的很有天赋走到那个位置上呢。”
书房里的油灯照着她朦胧的半张脸,她的手指在那一笔笔朱批上画着圈,分明是倦怠时漏出的几句真心话,但这话里朦朦胧胧暗含的努力与成长,却像夜间一阵无风的细雨,浇得所有人心里湿漉漉的。若是季烨之在这,瞧了这样的她,一定是忍不住揉揉她的头,道一句:“殿下辛苦了。”
......
道馆地下的禁闭室里,晚上通常都是没有灯火的。因为道家最讲生息,晚上本就是休息的时间,通宵点灯是违反人的生存之道。
但今日禁闭室内,点上了一盏灯,还配了一个师弟彻夜苦熬。
因为那位被抓进禁闭室的季烨之,昨天晚上险些越狱成功了。听说大晚上的,他分明都跑到了皇宫的东南院落,跑到了国子监。
阚徐道人一听人丢了,当时就叫了整个道馆的人在全皇宫搜捕。特别是那位公主殿下所在的长乐殿,他们的人便偷偷去那墙外蹲了三四次,却是蹲了一场空。
阚徐道人当时都准备好了,第二天让一百位师兄弟在全玉京搜捕,他是势必要把季烨之严加看管起来。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天刚明的时候,在道馆留守的师兄弟们连忙发了急函,说季烨之自己回来了。
准确地来说,季烨之并不是自愿回来的,而是他无处可去了。
他当时受了重伤,大脑的潜意识里帮他选了一条最熟悉的路。他一路摸着宫墙,顺着月夜的点点残光,走到哪算哪儿。只要不是去长乐殿,走到哪儿都行。没想到等他拖着满身的新伤,力竭倒下的时候,才发现脚下的图案是阴阳八卦图。
原来是回来了。如此也好,如此最好。若是倒在了别的地方,天明的时候一定会因为他这身严重的伤势,惊动更多的人。倒在家门口,师父还会帮他治伤、给他兜底。
当时留守在道馆的人,看到季烨之伤成那样,全都吓得不知所措。这人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可是从禁闭室里逃出来的,要赶紧把他抓回去吗?
还是阚徐道人回来后,才令人从地上扶起季烨之。
“平日里教育你们的尊师重道,一个个都学到哪儿了!都瞧见师兄倒在门前,还不来扶?”阚徐道人看了季烨之的伤势,当即便气急了。为了这爱徒,将守在道馆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王林大师兄站出来,为他们辩护道:“季烨之逃出去一晚,带着这样的伤回来,肯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烦。也许会祸及整个道馆,我们不能留下他,该把他交到三法司才对。”
他又抓着季烨之,问道:“季师弟,你最好醒过来。然后说清楚,你到底去了哪,又做了什么。”
季烨之已经因重伤陷入昏迷了,自然是醒不过来的。
王林坚持着要先问清楚,否则不能收留。正当此时,晚上派去搜寻季烨之的师弟们回来了两三个。他们手里拿着几枚沾了血的铜钱,喊着“找到季师兄了!季师兄肯定就在国子监那里!”
等他们看了倒在殿前的季烨之,才住了嘴,道:“原来季师兄已经回来了啊。”
阚徐道人看着这些人手里的铜钱,沾了血的铜钱,立马问道:“这些是在国子监里找到的?国子监的哪里?国子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在国子监的一处池塘外找到的。听附近的更夫说,昨晚那池塘有些异动,有一群水鬼从里面爬出来了,那群水鬼个个都有像鸭掌一样长的脚蹼,可吓人了!他本来是要叫巡逻的人来,但国子监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人在值班,御林军也叫不过来。还好那群水鬼刚从池塘里爬上岸,就来了一个穿着道服的道士,那道士以一敌十,跟水鬼们打了一夜。最后等天明了,这群水鬼就回水底了。那更夫还说我们道馆的道士真厉害,等会要来给我们送锦旗。”
一直扶着季烨之的那位师弟,对前面挡着的王林师兄道:“大师兄,听清楚了吗?现在可以让我们扶季师兄进去了吗?是不是非得锦旗送到他的灵位上,你才肯放啊?”
这位嘴快的师弟,看着季烨之虚弱至此等地步,也是顾不上得罪王林了。他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等王林如何回,扶着季烨之一路往前,撞开了挡在面前的王林。
王林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但也拦不住这师弟。
他的质疑只能远远落在季烨之的身后。
“出去驱了一夜的水鬼?朗朗乾坤,哪来的水鬼?这样离谱的谎话,到底谁会信啊?”
阚徐道人拿过了那几枚带血的铜钱,他看了看上面的血,分明就是人的血。从国子监的池塘里爬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需要趁着大半夜,在无人值守的国子监池塘里爬出来......
“王林,去通知三法司和御林军。让他们查查国子监的池塘底,是不是有一条跟宫外打通的暗道。”
王林咬着牙,勉强地应了声“是”。他觉得这是师父故意的,故意支开他。因为他阻拦了季烨之回道馆。但若是他冷静下来,该听明白,水下暗道这么重大的事情,若是他去通报了,其实是一项极不错的立功表现机会。他不必像季烨之一般,孤身前去还伤成那样。他只需要动动嘴,就能拿到最大的功名。
正好第二天白天里,遇上国子监休假。王林带着人查水道时,并不需要清场。虽然早上一直下着雨,但进行得也算顺利。
季烨之是在禁闭室接受的治疗,阚徐道人还派了人严加看管他、彻夜轮班看管!等到了晚间,季烨之醒来的时候,阚徐道人才来问他。
“怎么发现国子监池塘有问题的?”
“卦象有异,水动、暗伏,方位落在东南院落。”
“不错,做得不错。”阚徐道人丝毫不吝啬对季烨之的夸赞。
世上的人里,能找到卦这么准的道士,也只有他季烨之一人。能占卜未来的人里,他又有如此机敏而又果决的行动力,还能有一挑多的身手。
能以一人之力,平息一场尚在酝酿阶段的宫变叛乱。实在是难得的人才。不仅是道家难得一求的人才,更是能守国谋朝的良才。
“昨晚走国子监水道进来的那群人,是谁?是北边来的那群徭役叛贼吗?”
“训练有素、严格听命、极难对付......”
季烨之只说了这三个词,阚徐道人便懂了。他不仅懂了,心里也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重又沉。
徭役叛贼说到底,只是一群临时聚拢起来的人。只有正规军人,才会训练有素、严格听命。而极难对付的军队,只有那支天下第一军的麒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