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小月亮钻进被窝,在岑遥熄灯时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娘亲,你是想把项叔叔收进府中当姘头吗?”
岑遥:???
烛火猛烈地颤动几下,终是没灭下去。
岑遥转过身,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瓜子好好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从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
不到五岁的小姑娘还在认真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其实我是可以接受的啦,不过奶奶可能会生气。”
……
戳戳她的脑袋瓜,岑遥无语道:“我骗你做什么,还记得爷爷叫什么名字吗?”
“唔……易瑾!”
“我们家门口挂着的门匾是什么?”
“是靖远伯府!”
“靖远伯府下面的门匾呢?”
“……易府。”
“他又叫什么名字?”
“项壹,不,”小月亮嘟起嘴,“他说谎,他今天又说他叫易骧。”
“易骧反过来,不就是项壹吗。”
所以说他这名字敷衍地令人无语。
从名字姓氏上说确实符合逻辑,但小月亮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名号。
岑遥把灯熄了,拍拍小月亮的后背,“说,姘头这说法从哪听来的?”
黑暗中,小月亮悄悄把自己往被子里藏,她也不太记得从哪里听来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娘亲不喜欢。
“好了,睡觉。”
.
第二天,柏青院的门口,一个梳着双丫鬓的头隔着门缝小心翼翼地观察。
初步判断:院内无人。
小月亮转身招招手,半夏上前,拿出从管家那里“偷来”的柏青院钥匙,打开依旧落着锁的大门。
院内几日前才修整过,竹林下和水面上落了些干枯的竹叶,虽不荒芜,却有种空荡的孤寂之感。
院落内的其它房间同样落着锁,小月亮接过那一串钥匙,挨个试着打开。
最先开出来的,是西侧屋的一个储藏室。
门一打开,小月亮就被惊到了。
日光落进久不见太阳的墙壁,一排排整齐列伍的冷兵器闪着熠熠冷光。
小月亮慢慢靠近一柄长缨枪,伸手去够褪了色的红缨。
长枪不算高,并不是成年人所用的分量,以小月亮的身高,刚好够不到那节参差不齐的红缨。
除了长缨枪,刀枪剑戟都在房中拥有一席之地,且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小月亮眼馋地挨个摸摸,在碰到刀刃之前被紫苏及时拉出去。
她也想要那么帅的武器!
下一个房间,直奔主屋。
不过这次小月亮略有些失望,屋内的摆设与寻常房间没什么不同,不过……她可以寻宝啊!
空空如也的花瓶中竟然有几枚铜币,窗帘后的窗台上有一把木弹弓,进入内室,书架上除了书还摆了几个奇形怪状的摆件,抽出两本她有印象的四书五经,书页上用眼熟的笔迹写了批注,偶尔能翻到一两首诙谐易懂的打油诗。
再看扉页上,写了两个字,一个她认识,是“易”,另一个字格外繁冗,紫苏说这是少爷的名讳,“骧”,音同香。
“易……骧……”
是昨日项夫子同她说的名字。
小月亮抿嘴,继续翻腾。
衣柜里比想象中要乱,干净的衣物叠放整齐,几件穿过了的外袍被随意地扔在空处,其中一件正是那人昨日穿过的。
掀开床帐,床上的被褥也是凌乱散着,仿佛主人刚刚起床不久,小月亮脱了鞋,熟门熟路地检查枕头下与床褥的夹层。
小月亮在帐内乱翻,紫苏半夏止步于书桌,隔着纱帐注意小姐的动作。
两个人昨日晚已经从朱槿那里得知了少爷归来的消息,此时哪敢上前,兢兢业业地在外守着。
“哈,找到了!”
经过小月亮细密精心地寻找,终于在床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说是暗格,其实并不难发现,只是个做得精细的小抽屉,巧妙地与周围的图案融为一体,经过长时间的搁置,原本严丝合缝的木格出现了狭小的缝隙。
取出木格,里面装的是十几封信。
信件没有密封,大大方便了小月亮。
遗憾的是她认字不多,只能勉强辨认出“平安”“父”“母”“行止”等字迹,看了好一会儿小月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十几封家书。
而且从时间来看,好像过了很久,其中甚至还有爷爷写给他的信。
小月亮捧着木格爬下床,打算让紫苏念给她听,结果转身就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靠在书案上看着她。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月亮先发制人。
“这是我的房间,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在这儿?”
易骧朝她走过去,随着身影一步步靠近变大,小月亮下意识向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床边,退无可退。
紫苏半夏早在易骧跳窗进来时就吓了一跳,然后被勒令噤声,现在也只能同样捏着汗替小月亮紧张。
紫苏眼睛向左后方扫了一眼,背着手偷偷将书案上的一串钥匙塞进了衣袖。
小月亮紧张地闭上了眼,把木格挡在脸前,掩盖她的心虚。
“呵。”
一声轻笑响起,手中的木格被对方抽了出去,紧接着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哪来的小贼?”
小月亮悄悄挪动脚步,理不直气也壮:“这是我家,我拿点东西怎么了。”
“嗯,是我错怪你了。”
易骧好脾气地放过她,然后在她惊讶的表情中单手抱起,抱着她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紫苏半夏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退出房间。
“想看?”
易骧晃晃另一只手里的木格。
小月亮看了看他温和好看的脸,点头。
“这些信是我出门远行时,收到的家书。”
他翻出最早的一封信,“这是我十三岁那年,随父亲前往雍州边境时母亲送来的信。”
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跨越了几乎半个国境,母亲心中担忧,仅是路上就送了两封家书。他在雍州呆了不到两年,跟着进关的商队四处历练巡游,期间父亲母亲都送过书信。父亲鼓励他多长些见识,四处走走;母亲则委婉地劝他早日回家。木格里的大部分信,都来自那时。
后来他在京中读书,进士中举后在翰林院当差,再远行,便是五年前了。
母亲一如既往地关心担忧,他的新婚妻子字如其人,安静寡言。两人的信合在一个信封里,同样三四页纸,她却有两三张都是涂鸦简画。画中有他和母亲的小像,也有府中或京城熟悉的风物景象,还有两张她喜欢的吃食。
他初以为那是她婉转的情谊与思念,后来几次收信也渐渐察觉了她的玲珑巧思。她不是寡言,只是对他这个没什么感情的丈夫无话可说,索性用几张随笔画填充,随性而不失体面。
五年前的几封家书与随行物什,一直被当年领军、如今仍在雍州北境驻守的沈将军收着,他回京时与其见了一面,将这些物件走另一条路送了回来。
一封封家书被清润低沉的嗓音念出,小月亮也仿佛随他走了一遭,被远处的亲人关心挂念着。
最后一封信念完,落款是五年前的六月初。
“后面呢?为什么没有信了,你不是还没有回家吗?”
“后来啊,我失踪了。”
嗯?失踪是可以自己用的词吗?
“我要去做一件很隐秘的大事,不能告诉所有人,所以他们都以为我失踪了。”或者说,他死了。
“连娘亲也不能告诉吗?”小月亮仰头,皱着眉头问他。
易骧摸摸她的头,把下巴轻轻搭上去。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接下密旨的当刻,皇帝就警告他,兹事重大,不可透露给任何人,包括他方与之成亲的岑氏。考虑到任务特殊性与人丁凋零的易府,皇帝最后还是允他告诉了母亲吕氏。
皇帝、接应的暗卫、统帅沈将军、母亲,是知晓他接下密旨的唯四之人。
而母亲所知道的,也只是他接下密旨将独自行动一事罢了。
妻子岑遥,说到底此前也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虽已成婚但知之甚少,他有心信任但亦不敢保证她的反应能掩住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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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岑遥揉了揉鼻子,继续回信。
叶敏珺写信邀她去看梨春苑即将上演的《追月》第二折,她心道有好戏了,欣然应下。
岑遥回了伯府,她还在别人家的庄子住着显然不妥,她的父母也不会允许,前些日子一并回了京城。
信里她吐了好一顿苦水,为摆脱唠叨不惜劝岑遥快些上新,她好继续工作加班。
岑遥表示婉拒,不过看戏她还是会去的,至于看的是哪出戏,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叶敏珺的心上人,她自己不说旁人也看得出来。
说到那人,她突然想起画眉曾言,易骧比他好看多了。
这话不假,不仅俊美而且洁身自好品行端正,不然她也不会仅仅因为救命之恩嫁给一个陌生人。
当然,另一个关键的原因是,尽快离开原身熟悉的环境避免麻烦。
至于画眉,她跟了原身许久,实在舍弃不下,好在是个心大且忠心的。她不知道画眉有没有意识到不对,但,暂且相安无事。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两个也算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岑遥自然不会慢待她。
“娘亲!”
午时,该用午饭的时间了。
岑遥隔着窗子,远远地看见小月亮飘进了摇风院。
岑遥:?!
站起身才发现,小月亮坐在易骧的脖间,正兴奋地冲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