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室夜影

    晚自习的下课铃像生锈的铁片在空旷的走廊里震荡,最后一声余响拖得格外长,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呜咽。顾境合上书时,指尖蹭过扉页上“许薇薇”三个字——这是他们中午从图书馆旧档案里翻到的,一张泛黄的合唱队合影,前排中间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胸前别着的领唱徽章闪着细碎的光。

    “张诚的办公桌上,有本上锁的黑色笔记本。”温叙把笔帽扣好,声音压得很低,笔尖在笔记本边缘划出浅痕,“下午他去开会时,我看到他把钥匙串塞进了左边抽屉。”

    顾境往讲台方向瞥了眼,张诚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肩膀微微耸动,侧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沟壑纵横,像是被水泡发的纸人。教室后排的赵磊不知在跟跟班嘀咕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又被张诚回头的眼神瞬间掐灭。

    “旧器材室的钥匙,也在那串钥匙上。”顾境的指尖在桌沿敲了两下,“陈雪的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写着‘周三晚上,器材室’,日期是三个月前——正好是许薇薇失踪的那周。”

    温叙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记得陈雪下午从办公室回来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路过他们座位时,掉了张揉得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用铅笔涂满了“别找我”三个字,最后一笔划破了纸页,露出底下隐约的“器材室”字样。

    “赵磊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顾境忽然开口,目光扫过斜前方那个频频回头的黄毛小子,“他在怕什么。”

    温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黄毛对上她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回去,手忙脚乱地假装翻书。她忽然想起下午在操场,赵磊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时,后颈的皮肤瞬间涨成猪肝色,那时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腕内侧露出一小片青紫色的瘀痕,形状像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

    “旧器材室在西教学楼三楼尽头,”温叙把笔记本塞书包包,拉链拉动时发出轻微的“嘶啦”声,“据说去年雨季漏过水,之后就一直封着。”

    顾境起身时,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后排几个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突然惊醒,眼神里的惊恐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慌忙低下头去。这种诡异的反应他们这两天见得太多了——这个学校里的人,像是都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白天麻木得提线木偶偶,到了夜晚就露出藏在皮肤下的恐惧。

    西教学楼的走廊比主教学楼暗得多,应急灯的绿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某种黏腻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楼梯扶手积着厚厚的灰,顾境伸手握住时,指腹蹭到一层滑腻的东西,凑近闻了闻,是潮湿的霉味里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

    “这里的楼梯数不对。”温叙突然停在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刚才从一楼上来,我们数了十七级,现在从二楼往上数,已经十九级了。”

    顾境低头看向脚下的台阶,每一级都磨损得厉害,边缘糊着黑褐色的污渍。他往回退了三级,再往上数时,数字依然在十九级那里卡住,像是有级台阶凭空消失了,又像是他们的脚步被什么东西绊住,一直在原地打转。

    “是幻觉。”温叙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她抬脚往第三十级台阶踩去,落脚时发出“咚”的闷响,“或者说,是这里的‘东西’不想让我们上去。”

    最后一级台阶踩实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突然钻进鼻腔。三楼走廊的尽头立着道斑驳的木门,门楣上“器材室”三个字的红漆剥落得只剩残缺的笔画,门把手上缠着的铁链锈得发黑,锁头却亮得刺眼——像是最近被人频繁打开过。

    顾境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回形针,是下午温叙从教务处公告栏上“借”来的。他捏着回形针插进锁孔时,指尖感觉到锁芯里卡住的异物,轻轻一转,果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锁头应声而落。

    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股混合着腐烂树叶和血腥的气味猛地涌出来,浓得像化不开的糖浆。温叙下意识捂住口鼻,目光却瞬间被门后的景象攫住——墙角堆着的旧篮球漏气瘪成一团,蒙着灰的跳高垫上有片深色的污渍,形状像是有人趴在上面留下的,而正对着门口的铁架上,挂着几件褪色的运动服,衣角滴着粘稠的液体,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灯。”温叙低声说。

    顾境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去的瞬间,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三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最后亮起来的光惨白惨白的,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停尸间。

    铁架后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

    最先尖叫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陈雪。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此刻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封面朝上摊开,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他们会找到这里的”,字迹潦草得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气声,下一秒就瘫坐在地上,两条腿像断了的木偶一样胡乱蹬着,尖叫刺穿了器材室的死寂:“是……是赵磊!”

    顾境和温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凝。被称为“赵磊”的男生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校服外套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后背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最深的那道几乎能看到白骨。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蒙着层浑浊的白翳,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右手被硬生生按在地上,五指张开,掌心朝下贴着块碎裂的镜片,镜片边缘沾着暗红的血渍,映出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别碰他。”温叙拦住顾境伸出去的手,指尖指向赵磊脚边——那里散落着几片撕碎的照片,其中一张能看清是合唱队的合影,许薇薇的脸被人用红笔圈出来,画了个大大的叉。

    陈雪的尖叫还在持续,却突然卡在一半,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她指着赵磊的手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截露出的手腕上,戴着根褪色的红绳,和张诚办公桌上那个招财猫摆件脖子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顾境蹲下身时,闻到了更浓的腥气。赵磊的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口袋边缘往外一翻,掉出来的东西让陈雪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是半块啃得残缺苹果果,果肉氧化成深褐色,上面沾着几根黑色的头发。

    “苹果是张诚给的。”温叙的声音冷得像冰,“下午第三节课,他特意走到赵磊座位旁,把这个苹果放在他桌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努力,别辜负期望’。”

    顾境用回形针挑起那几根头发,发丝粗硬,发尾烫成卷曲的波浪——这和他们在许薇薇日记里夹着的那根头发完全不同,许薇薇的发质细软,发尾是齐整的一刀剪。

    “他在模仿。”顾境把头发放进证物袋——这是他们从系统道具栏里兑换的,“模仿杀死许薇薇的方式。”

    白炽灯突然开始剧烈闪烁,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有无数双手在上面攀爬。陈雪突然指着铁架后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动……动了!赵磊的手指动了!”

    温叙转头看去时,正好瞥见赵磊蜷曲的食指轻轻抽搐了一下,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镜片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她往前走了两步,铁架上挂着的运动服突然晃了晃,衣角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冷的湿意。

    “不是他在动。”温叙的指尖抚过运动服的布料,上面绣着的编号已经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是“3”——高二(3)班的。“是这里的东西,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顾境突然注意到赵磊的领口别着块铭牌,照片上的男生笑得吊儿郎当,和现在这张扭曲的脸形成诡异的对比。铭牌背面用小刀刻着串数字:0917。

    “许薇薇的生日,是9月17号。”温叙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波动,“合唱队合影的日期,也是9月17号。”

    陈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脚并用地爬向门口:“是报应……都是报应!他当初对许薇薇做的那些事……”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噎了回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顾境和温叙同时转头——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黑影,身材佝偻,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水桶,正是白天在操场扫地的那个清洁工阿姨。她的脸藏在帽檐的阴影里,只能看到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手里的水桶晃了晃,泼出的液体在地上蜿蜒流淌,散发出和房间里一样的腥气。

    “清理干净……要清理干净……”阿姨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举起手里的拖把,拖把头上缠着的布条黑得发亮,“不干净的东西,都要拖走……”

    陈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晕了过去。温叙下意识往顾境身边靠了靠,肩膀撞到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的力度。顾境伸手按在她的后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许薇薇的尸体,没被运走。”顾境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旧跳高垫,垫子里露出的一截布料,和许薇薇合影里穿的连衣裙颜色一模一样。“他们把她藏在了这里,用这些旧器材压着。”

    清洁工阿姨突然把拖把往地上一戳,发出“咚”的闷响,地面的液体被震得溅起来,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缓缓抬起头,帽檐滑落的瞬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们,像是在无声地注视。

    “她在哭啊……”阿姨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像破旧的风箱,“每天晚上都在哭……说冷,说疼……”

    温叙的指尖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是下午陈雪掉在地上的草稿纸,被她顺手捡起来塞进了口袋。此刻纸上“别找我”三个字的墨迹突然晕开,渐渐变成暗红色,像是有血从纸背渗出来。

    “张诚的黑色笔记本,记的是‘处理’名单。”温叙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顾境耳边,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赵磊是第三个,前面两个,应该是去年转学的那两个男生。”

    顾境的目光落在清洁工阿姨手里的水桶上,桶壁反射出的光影里,能看到器材室的天花板上有片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是个女生的侧影,长发垂落,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她在看我们。”顾境握住温叙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却没有丝毫颤抖。他把她往身后拉了半步,自己挡在前面,“我们得先把陈雪弄出去,她知道的比我们想的多。”

    清洁工阿姨突然举起拖把,猛地朝铁架后面冲过去,拖把杆撞在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挂着的运动服纷纷坠落,露出后面的墙壁——上面用红漆写着一行字,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能辨认出是“我没错”。

    “是许薇薇写的。”温叙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日记最后一页被撕掉的角落,残留的墨迹和这个一模一样,“她在辩解,在喊冤,但没人听。”

    白炽灯“啪”地一声爆掉,整个器材室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能听到清洁工阿姨的拖把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还有某种液体滴落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脏上。

    顾境下意识收紧了握着温叙的手,她的手指反握住他,力度不大,却带着坚定的回应。黑暗里,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混杂着空气中的腥气,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边。”顾境低喝一声,拽着温叙往门口的方向退,脚边踢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应该是晕过去的陈雪。他弯腰想把人架起来,却被温叙按住了手。

    “别碰她。”温叙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她在装晕。”

    话音刚落,原本软倒在地的陈雪突然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手里不知多了把美工刀,朝着温叙的方向就刺过来。顾境眼疾手快,一把将温叙拉到身后,自己侧身避开,同时抬脚踹在陈雪的膝盖上。

    陈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美工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黑暗中,她的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谁让你们要找许薇薇!谁让你们要翻旧账!”

    清洁工阿姨的拖把声突然停了。黑暗里,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带着浓烈的腥气,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顾境把温叙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摸向口袋里的回形针,指尖刚碰到金属的凉意,就听到陈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彻底没了声音。

    “咔哒。”

    不知是谁打开了门口的应急灯,绿光突然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陈雪倒在地上,脖子上缠着根褪色的红绳,绳结勒得极紧,嘴角溢出的血沫在绿光下泛着诡异的黑。而清洁工阿姨站在她身后,手里的拖把杆上沾着暗红的血渍,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们,嘴角依然是那副僵硬的笑。

    温叙看着陈雪手里掉落的美工刀,刀身上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许薇薇那张在合影里笑得明媚的脸,只是此刻,照片里的笑容变成了冰冷的嘲讽。

    “下一个,是谁?”清洁工阿姨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是那个偏心的老师?还是……藏在暗处的看客?”

    顾境低头看向怀里的温叙,她的脸色在绿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依然睁着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先出去。”顾境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这里不安全。”

    温叙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器材室时,身后传来拖把拖地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在清理地上的血迹,又像是在拖走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走廊里的楼梯数恢复了正常,十七级台阶,不多不少。走到二楼转角时,温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三楼的方向,那里的绿光已经熄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在等。”温叙轻声说,“等我们找到最后的证据。”

    顾境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渐渐传递过去。他知道,这个夜晚还没结束,而旧器材室里的腥气,已经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们的脚踝,无论往哪里走,都甩不掉了。

    楼梯口的窗户没关,夜风灌进来,吹动温叙额前的碎发。顾境看着她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睫毛,突然很想抬手替她挡住这阵寒意。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但他没松开手,她也没有。两人握着的手,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像是唯一的光源,对抗着周围不断蔓延的黑暗。而他们都没注意到,陈雪倒在地上的那只手,手指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温叙掉落的笔记本方向,一点点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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