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卿,你自己儿女身亡,也要我与夫人一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文景指着裴仲钦破口大骂,面色红温,周围的人看着有些气昏头的陈文景连忙出声劝着。
陈平表情空白,愣在原地,刚才费劲心思说的那些话本以为裴仲钦不会再要自己性命,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不怕吗?
陈平抬头看着面色平静的裴仲钦,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冷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爱卿这是何意?”
明德帝坐在高位,沉声问道,看着眼神冷冽,面色沉静中带着克制疯狂的裴仲钦,一瞬间心跳漏了几拍,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冬天边塞帐营中的裴仲钦和现在这个站在朝堂之上的他有几分重合。
那个时候的克制是为了什么,或许有裴家全族性命的压力,那现在呢?又为了什么?
有时候明德帝真的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心无忌惮?
“陈平求娶黎儿之时承诺过,此生不纳妾共白头,若黎儿不幸早亡也会共赴黄泉,他陈平今日在朝堂上既说无以为报黎儿的孕育之情,那就给黎儿在黄泉路上磕头请罪好了,既圆了他现在的请求之情,也全了他当日求取之日的承诺。”
裴仲钦语调平和的说出,眼前那些回忆如黄粱一梦,转瞬即逝,他能做就是将将陈平送下去给黎儿磕头谢罪。
裴仲钦缓缓吐了一口气,抬头与明德帝注视,波澜不惊,周遭的环境音如浪退去般,消散的无影无踪,好似出现真空般,二人之间静静注视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明德帝心思下沉,看着坚持不已的裴仲钦,一股不悦的情绪染上心头。
陈平在兵部的位置是掌管边防情报的,若今日拉出去杀了,后续的一些情报事宜安排必定混乱不已,死人的价值没活人高,事既出,一命抵一命是最没用的法子。
明德帝瞥向裴仲钦的眼神微微黒沉,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发白的陈平,眉头一皱,还没到最终决定的时刻,心思居然乱了!
“皇上不可。”
陈文景连忙爬到前排,哭诉请求,再无半点端着的架势,现在能救陈平的只有皇上,若不能求得皇上松口,陈家此后真的就完了。
陈文景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回过神的陈平连忙爬到父亲身后,在大殿上跟着一起叩头,心中窘迫不已,身上如芒刺背,从没有那一刻让陈平觉得时间漫长,但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难堪和惶恐的交迫,让他觉得这一刻的时光漫长无限。
还想再说什么的陈文景被裴仲钦一声截过,出口反驳,低头注视着地上叩头不止的陈家父子,语调讽刺地说着。
“有何不可,他自己的请求,难道还不能成全?怎么当日承诺之事做不到,现在请求之情也做不到?”
陈平身子一僵,心里慌了几分,刚才的话没想到会被拿出来,作为刺向自己的矛,一番推辞表忠心的话,断章取义还能变个味。
裴仲钦的话没落全,乘胜追击,瞥向陈家父子的眼神越发幽暗。
“我倒是好奇,你们父子俩在朝堂上说的话,到底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毕竟你们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落实承诺的样子。”
陈文景心弦紧绷,眼神一凛,不敢去看明德帝的神情,连忙用力叩头在地上,额头的皮肤裂开,丝丝血渍印在头上,呼吸声谨慎得敛起。
“皇上,臣所说句句为真,从不曾有过欺瞒!”
三十万私军坐镇,在煞星面前说不忠,明日陈家还在京都都是问题,裴仲钦杀心太绝。
陈文景后背被汗渍浸湿,脸上油光泛晶的,听着身后又响起裴仲钦的语调,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不见得吧,对待自己枕边人都如此薄情寡义,对待陛下交代给你们的差事能尽心尽责?何况那些差事是为天下万民。”
陈平听着裴仲钦的话,暗自咬牙,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响起,激的陈平情绪起伏不定,为何还没有皇上的声音?
听着裴仲钦的话,陈文景惊的起身大声反驳,语调坚定,嘴角的胡须跟着呼吸颤抖着,望向明德帝眼神急切不已。
“陛下,我陈家父子甘愿为天下万民抛头颅洒热血,绝无半点怨言。”
“你还有怨言?”
裴仲钦一声冷笑,听着后半句,语调一转疑惑不已。
“裴仲钦你少断章取义!”
无耻,怎会有如此无耻之徒,陈文景看向裴仲钦的眼神愤怒不已,像沸腾鸣响不已的沸水,烫的烧人。
“岳父……”
望着不断紧逼的裴仲钦,陈平咬牙,面色惶恐看向裴仲钦,语气懦弱的开口,裴仲钦横了陈平一眼,出言打断,像黏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连忙掀下去。
“我不是你岳父,从今日起,你陈平与我裴家再无半点瓜葛,黎儿此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给脸不要,陈平眯着眼,嘴角紧绷,听着裴仲钦不留半分情面的话,心里恨不得把裴仲钦大卸八块,当初对“陈平”的恨都没有现在对裴仲钦的浓,陈平敛下神情,今日若平安无事,裴家我必定要撕个粉碎。
“你若真想给黎儿谢罪,就按当日的承诺,三日后以死明志!”
裴仲钦摆手,语调冷漠的说着,瞥见戚家人面色一变,心中冷笑,真以为今日会放过陈平?
时间凝了一会,陈平酝酿了一番,磕巴的开口,满腔的愧疚之情不减分毫,甚至还添了几分,看向裴仲钦的神情越发内疚,但说的话却有些刺。
“岳,裴尚书,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我当场身死谢罪,但我身上穿的是从六品员外郎的官服,身上压着的是边关情报部署的重则,倘若我是一阶白身,黎儿身亡之日,我便随黎儿去了。”
中途陈平停顿了一会,深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我知你觉得我是在诡辩,但的确我的生死不是由我决定,还得请陛下定夺。”
说罢,对着明德帝重重的叩头请责。
明德帝眼光一凛,看着底下转出一条路的陈平,手指点了点,还是有些脑子的。
“陛下!”
语罢,明德帝摆了摆手,示意陈家父子起身,裴仲钦看到此,心思一沉,望向明德帝的神情暗了几分,捏着玉简的手紧了紧。
“爱卿确实是责任重大。”
朝堂上众人听到此,看向陈家父子的神情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复杂,没想到陛下会对陈家出言袒护,陈平父子听到这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连忙扬起欣喜的样子,准备叩头谢恩。
几息,明德帝语调一转,陈文景父子动作顿住。
古云: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陈平的确是背信弃义,陈家后宅不宁也的确是事实,这点你们父子都有责任。”
明德站起身,看着身形僵硬的陈家父子,眼尾添笑,“既如此,陈平暂且革职在家闭门反思一年,待吏部考核后去礼部任职,同时罚俸禄三年,陈文景同样罚俸禄三年,至于你们二人所罚的俸禄,皆给养在裴家的两个小孩。”
裴仲钦心思起伏不定,仓促出声“皇上认为陈平不该死?”
大殿突然寂静一片,所有人面色一白,静静低头不语,暗自瞥向明德帝观察神情。
“裴爱卿昏头了,还是好好把告假的日子修养过去吧!”
丝丝冷抽的声响响起,望向裴仲钦紧绷的背影,心中叹息。
裴仲钦绷紧下颚,沉了几番心绪,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既如此,臣请旨让黎儿两个女儿入裴家族谱。”
明德帝幽幽地望向裴仲钦,看着他敛起神情,跪着请旨,心中一顿,眉头不自觉跳了跳,望向身形单薄紧绷的裴仲钦,挪了挪眼神。
“准!”
陈平拉住想说些什么的陈文景,暗自摇头。
听着答复,一瞬间裴仲钦心思松了,一股疲惫感瞬间席卷着他,眼眶干涩不已,裴仲钦低头看着手中的白月色的玉简,胸口疼痛难耐。
黎儿,为父无能,做不到让陈平给你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