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把她带走吧。”
文不疑对这女子来历有些好奇，但见文含章开口，不再作声。
鹿庭把这个浑身上下都是泥的小姑娘洗干净，竟发现她生的十分精致，她此时还带着青涩的模样，麝尘已足够貌美，这姑娘长大后想必同麝尘一样绝色。
这姑娘换去破烂衣衫，穿上自己从未穿过的华服，被带到公主面前。
文含章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差点发出“啊”的疑问，还好她想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勉强保持镇定。
这不是未来几年皇帝的宠妃赵夫人吗？
“吃过东西了吗？”小姑娘面黄肌瘦，显然是饿得。
跪着的小姑娘望着这位比她年长几岁和蔼的姐姐，突然眼中就溢满泪水。
鹿庭代她答道：“刚刚给她吃了几片云片糕，喝了些温水，她想是饿久了，不敢一下子给她吃太多。”
见她十一二岁的模样，文含章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回禀殿下，”鹿庭教她这么称呼眼前的贵人，“妾身叫杨瑜，河间县人，今年十三岁了。”
“你私自去皇家猎场，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一箭下去你就没命了。”文含章故意吓唬吓唬她。
杨愉连着磕了几个头，抹了一把眼泪：“妾身看得真切，要不是殿下那一箭，妾身早就没命了。”
“妾身去京城上诉无门，反倒有人等着抓捕我们这些河间的灾民。想着来猎场碰碰运气，求殿下为我河间县数千民众做主。”
记忆中赵夫人是齐郡人，怎么又跑到河间郡了？文含章让她站起来慢慢说。
“妾身本是河间县下辖乐成乡的殷实农家，去岁和今春两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数，饿殍遍野。”杨瑜说着抹了一把泪。
“朝廷赈灾了吗？”文含章意识到，她对朝政和时事了解太少了。以往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不问苍生，也看不见苍生。
“朝廷倒是拨了赈灾款，眼见着县令他们家怎么会又盖了一座园子，可那些钱都被县令贪墨了，我的阿爷阿奶，爹娘兄姊，都被饿死了，家里把最后一点粮食给了我……”杨瑜提起仇人，一双大眼睛变得血红，最后哽咽地说不出来话。
“求求殿下为我们做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十三岁的小姑娘说完怕公主不信，又扑通一下跪下了。
前世，李夫人去世后，皇帝在齐郡游历，遇见貌若天人的赵夫人，把她带回宫，赵夫人一夜之间宠冠后宫。如果今天把她带回去的是燕王文不疑，想必赵夫人被发现就是他的手笔，怪不得，文不疑后来越来越受宠。
“你可知县令叫什么？”
“妾身死也不会忘记，他叫魏田。”
文含章不记得前世有这号人，她让其他人退下，将杨瑜拉起来：“你来猎场，总有想见的人，如果你能选择，你会选遇见谁？”
“皇上。”杨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这小姑娘心还不小，文含章笑了，问：“为什么？”
“因为皇上权利最大。”杨瑜幼年时，阿爷见孙女生得貌美，笑着开玩笑说“说不定瑜儿以后能做皇后娘娘呢”，“皇上是谁？”，“皇上可了不得，他是世上权利最大的人”。
她牢牢地记在心里，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只要讨好皇上，她就能为一家人报仇。
至于皇上是年老的还是年少的，她根本不在乎，就算皇上跟阿爷一样年纪大，她都认了。
“这件事情我要先调查一下，你先在我这安心住下。”文含章看着小姑娘眼睛里灼灼的野心开口了，她并不讨厌这孩子的野心，虽然她生于皇家，但她并不认为平民百姓就得一辈子默默劳作，不能往上走了。
文含章见完杨瑜，发现她对朝政两眼一抹黑。于是她修书一封，寄给太子阿兄，询问他有关河间县和魏田的事情。
这才来甘泉宫两天，她这三间房子就多了两个人，要再来几个人，就住不下了。这样想着，她又在信上提到了安儿落水的事，只说经过林大夫几天施救，目前病情稍微稳定了些。
“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她对身后倏然出现的人说道。
“你应该不是自己来京城的吧？带了多少人呀？”
萧停云见对面笑嘻嘻的文含章突然提高了警惕，轻声说道：“一百人。”
“借我几个人，去河间县调查灾情。”
萧停云点点头，她又说道：“带上我的丫鬟云貅一块儿去，也该让她们几个历练历练了。”
文含章身边有四位一等侍女，鹿庭、麝尘、赤铃、云貅。云貅与她同岁，有三位姐姐照顾，最是胆大无畏。
——
邕阳公主府，云貅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谁说我呢？”
“谁敢说你呀。”麝尘含笑说道。
云貅嘿嘿笑了笑：“别的人不敢说，那想是公主想我了。”
麝尘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去转了一圈？”
“一是防走水，二是我听说，外边流出的不少好东西，好多是有些府上的丫鬟仆人偷偷拿出来的，我出去转转也安心。”
“咱们府上谁敢偷拿东西？我扒了他的皮。”云貅气呼呼地说道。
“咱们府上应是没有的，上有公主下有鹿庭姐姐这个大总管。”
“偷东西她们不敢，倒是有两个不安分的。姐姐你细想想这些天，翠儿她们几个人，有想往公主眼前凑的，还有想往云侍卫身边凑的，云侍卫明明是公主的人，她们岂不可恶。”这间房只有云貅和麝尘两个人住，一等侍女的待遇比其他丫鬟好得多，两个人在房间闲坐着说话。
“这些都不碍事，”麝尘轻轻摇了摇头，“尤其是公主如今……”
见她有些吞吐，云貅一把抓住她：“公主怎么了？”
“妹妹，你不觉得公主自从那日梦魇了后，有些异常吗？往日有人给公主送过男宠，公主一个没留，云侍卫却偏偏留下来了，还有，公主以前从不读书，兵书也一样，如今日日手不释卷。”麝尘微微皱了眉头。
“嗯，感觉这几日公主一下子变成熟了，好像长大了几岁。但是，不管是公主留下云侍卫还是看兵书，只要公主开心不就行了，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些。”
听着云貅天真可爱的话语，麝尘也受到感染：“妹妹你说的对，眼看公主想做些事情，所以我方才说府上有几个不安分的，亦是好的。”
“公主想要做什么……”
云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开门声打断了。
“你们两个在这说什么悄悄话？”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赤铃，想是鹿庭姐姐跟公主去甘泉宫了，你晚上睡不着？”云貅拍手笑道。
“对呀，我寻你们说说话。”
“我们刚说到公主最近在读兵书，可能想领兵打仗。”麝尘为她铺开了地铺。
“公主要是去打仗，我肯定做她的先锋官。”赤铃毫不犹豫地说道。她身材健壮，比一般男子还高些，一身武艺更是公主手把手教的。
她自幼身量就比男子强些，府上买丫鬟都要白的瘦的，她却是一身小麦色皮肤。好在她有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同胞弟弟，对管事说要他来府上当仆人，需得跟姐姐一块来，管事让她当粗使丫鬟，却被公主一眼相中。
云貅羡慕地望着赤铃，麝尘低下头不语。
——
“我在朝中没什么可用的人。”说起来文含章有些郁闷，朝中无人等于睁眼瞎。
“怎么能算无人呢？周侍中不是与你相熟的吗？”萧停云稍稍斜乜了一眼，慢吞吞地说道。
？他这是怎么了？
“对啊，我跟周阳从小就认识，就算是青梅竹马，可他是父皇身边的人，我岂能轻易信任他？他今早来的时候，我带他去看安儿，也是为了防着他是父皇的眼线，迷惑那边安儿依旧病重。”
“倒是你，萧公子，你不是琅琊郡的富贵闲人吗？琅琊郡毗邻齐郡，向来重文轻武，你这么好的骑术箭术倒是罕见。”文含章冷哼了一声。
“你去睡外室。”
萧停云在床上来回翻了两个身，没睡着。自他十三四岁以来，不能说事事算无遗策，但是他经手的事情样样谨慎小心。
他没有亲人朋友，在这世上只能靠他自己。
可为什么今天会犯下这个错误？在公主和周阳面前暴露了他的箭术，不喜周阳，甚至对他……嫉妒？一瞬间，他发觉并承认了内心的隐秘。难不成？他真的对公主有好感？
他和邕阳公主只是合作关系而已，他助她夺兵权，她帮她为家族平反，只是一场交易。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初见时她的善良自信，公主甚至是先安慰侍女再出手。他们睡一张床时，明明她也很害羞。
见到皇帝时，萧停云怕自己克制不住愤怒与恨意，没有抬头看皇帝，可是站在她身后，他感觉到了，公主很害怕，她的指尖在颤抖，那是又多了与他一样愤怒和恨。
所以他出手了，轻轻拂了一下她的衣服。可她是位深受宠爱的公主，为什么会恨皇帝？难不成皇帝有意要换太子？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他又想起来邕阳公主跟金轮对战的时候，好利落的身手！他游历了半个大夏，这样的功夫当真屈指可数。今日不该小心眼，反倒落了下成……
许是萧停云想的太专心了，有人轻手轻脚来到他床前他也没发现，直到那人掀开被子，鱼儿似的游到他身边。
“公主，我……”
一根柔荑堵住了他的嘴唇，文含章看到了他眼中的悔悟之意。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