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公主殿下,身边有一两个男宠也正常,这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侍中该操心的事情。
今日该干什么呢?去甘泉后殿的路上,周阳迅速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一日之初和一天之末他都会抽出时间细细思索,后者主要是总结这日的得失。
侍中相当于陛下的秘书,月俸一万钱。他并不是唯一的秘书,现在皇上有六位侍中,三人一组,每日轮流侍奉。
昨儿武侯给他送了块玉,中等品质的和田玉佩,抵得上他一个月的俸禄。他幼时生长在乡间,乡里最好的木匠郭师傅一年也才挣这么多钱。
武侯让他今日美言两句,估计皇上身边的近侍人人都有。
跨入殿门,周阳停止了一切思索,盘点一天的任务只是基础,最终还是要围绕皇上转。
“昨儿你去看小世子了?”文宏帝年近五十,可他驻颜有术,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身材高大,长瓜子脸,龙睛凤目,略长的中庭搭配高鼻梁,面部很有立体感。
皇上只穿了一件黄色的燕居服,仪态却十分端庄威严。
看见皇上,周阳经常内心暗自感慨,这父女俩长得还挺像,邕阳公主不像皇后那样温婉清丽,倒像皇上这样英气十足。
“臣去看了,小世子的状况依然不太好。”周阳言语间没有起伏。
“是该看看,安儿是你的侄子。”
“多谢皇上挂念。”他的母亲和郑飞的母亲是亲姐妹,表哥将他从民间带到皇帝身边,几年来,他从普通的郎官升到了侍中。
“周侍中可真能藏,”李妃剥了一颗莲子,喂给皇帝,皇帝不再拘着脸,随即喜笑颜开,“在宫里这么些年了,从未听周侍中说过跟郑家有姻亲。”
“他是个稳重大方的。”
李妃又叹了一口气:“安儿那孩子,真是命运多舛,希望上天保佑他早点熬过去。”
“朕听说,安儿和小八闹别扭,邕阳为他出头,把他仍在树下一下午呢。”
“丹儿和安儿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有什么气玩一玩,闹一闹就够了,我哪会因此不喜安儿。”李妃假意嗔怒地瞅了皇上一眼,笑道“再说,丹儿顽皮,公主替我管管也好。皇上你不知道,那天丹儿在树上初时还哭闹,等他下来的时候就老实了。”
“哈哈哈,你可真是朕的贤妃。”
皇上和妃子调笑的时候,周阳睫羽微垂,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直到皇上呼唤他。
“武侯说今日要一位仙长引荐给朕,周阳,你去叫三皇子五皇子和邕阳他们几个过来,一起来前殿瞧瞧。”
文含章到了甘泉宫前殿,殿中间站了位二三十岁的年轻道士,他穿了身素净的道袍,面容白净,颇有些出尘脱俗的模样。想起这人是栾山君,她顿时面沉如水,深吸一口气,化去面上的寒气。
皇帝向来喜欢求仙问道,见了这道人仙风道骨的模样,心甚悦之。
“道长怎么称呼?”
“小道姓栾,名山君,出自神仙教。”道长面对天家并不怯场,神色中流露一丝丝倨傲。
“山君有何仙术?”
“小道擅长炼丹、不食五谷、可驱使鬼神、可隔空斗棋、可求雨止风、可炼成黄金,可解黄河水泛,可找到蓬莱仙人,求得不死之药。”
栾山君越说,皇帝的眼睛越亮,点石成金?治理水患?长生药!自古那么多帝王都追求长生不老,文宏帝亦不例外,自他即位以来,打南越,南越内部混乱投降了;打匈奴,有郑家父子两位神将;招降了西南夷的夜郎国和滇国;灭掉了东北的朝鲜,他算得上千古一帝。
每每他念到自己的功绩,就更加想——长生了,若是能长生,他就可以亘古的统治天下。
文含章忍不住白了栾山君一眼,黄河水患千年了都没能解决,就凭他,凭他炼出来的废铜烂铁去塞黄河吗?他最后被皇帝砍头了,也没见他活过来啊。
这道士满口胡言,皇帝居然这么信他,上辈子,栾山君越来越受宠,皇帝还把阿姊嫁给他,阿姊最后抑郁而亡。
前世那几年阿姊的身体越来越差,文含章在她大限前去看她时,阿姊拉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章儿,活下去。”阿姊贵为长公主,却被迫嫁给一个江湖骗子。阿姊比她更早了解了皇帝的为人,他是可以把女儿当成送人的物件,求仙问道的礼物。阿姊悲愤而亡,却无法向她揭露皇帝的丑恶,只能这样嘱咐。
栾山君在案几上放了一个棋盘,两方各有六枚圆顶小丘状的棋子,一方红一方黑,这是弹棋,用手指弹射棋子碰撞,直到撞到对面的主帅,即刻获胜。
只见他手指上下翻飞,结成眼花缭乱的手印,棋子居然动了!他没有接触棋,棋子一头朝对面的棋子撞去,这下子满堂喝彩。上至皇上,下至侍从,几乎人人都称赞了这“神迹”两句。
为了合群,文含章也口吐一个“好”字。
皇帝正想赏东西,外头有小宦官进来禀报:“陛下,京兆尹汲墨汲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他来得正好,一块儿来欣赏仙人的妙术。”
外面进来一个长脸偏方的老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又臭又硬的味儿。汲墨行礼后说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有何要事?等仙长展示完仙术再说吧。”
“人命关天。”
皇帝脸上的表情归于平静,淡淡地开口:“说吧。”
“柳廷龙和林慈两人,都是地方举荐的、通过陛下上慧眼筛选的士大夫,往日里陛下很信任喜欢他们。可柳廷龙不过是拖延了半个月的事物没有处理,林慈性格有些弱,因而犯了小错没有及时向陛下澄清。他们都没酿成什么大错,陛下却要杀了他们,若是陛下不喜他们,剥去官职,贬为庶人就是了。”
汲墨字字恳切,皇帝却冷哼一声。
“陛下,柳廷龙和林慈还没发挥他们的作用,就没了性命。天下的人才是有限的,哪能供得上您无穷的诛杀,臣担心天下的贤才要因此损失殆尽了,最后陛下要靠谁来一起治理天下呢?”汲墨愤然说道,皇上这不是第一次随意杀人。
皇帝因汲墨的愤怒反而笑出了声:“爱卿,人才总是有的,只是天下那些人才都等着朕这样的伯乐去启。所谓有用的人才,和有用的器物一样,鼎羹汤,釜熬粥,那些人有点才能,但又有瑕疵弱点,杀了便是。
好一句杀了便是,汲墨气得脸色发白,皇帝又招呼他坐在一旁看仙术。
“陛下,这些方士都是招摇撞骗......”
汲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喝止:“好了,你是京兆尹,京城事物繁忙,你该回去了。”
见皇帝的脸上不悦之色已到达顶峰,汲墨只好止住话头。
“父皇,如今天气炎热,现在已是最热的正午,汲大人年事已高,不如让他明日清早一早出发。”文含章见这老头着急忙慌的赶来,皇帝丝毫不给面子,如今又要去大太阳底下赶路,怕他嘎了。
“既然邕阳这样说了,那你先去侧殿歇息一下吧。”皇帝现在一眼都不想再见他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栾山君开启了他的第二个仙术——点石成金。当然并不是真的要用石头去炼,而是要用不太值钱铜器。
“小道的炼金术分为火炼和水炼。”
“何为火炼,何为水炼?”皇帝来了兴致。
“所谓火炼,就是将铜器丢到火炉里,用我神仙教派的术法炼制,化作铜胎,炼成金器。水炼是小道先秘制金汁,铜器往里面一放,即可粉碎,再重新组合成金子!”栾山君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仙长快去丹房施法吧!”皇帝赐了一个铜壶。
甘泉宫有专门为仙长门修建的丹房、丹台、丹炉、灶具、风箱......凡是道士们需要的,一应俱全。
栾山君抱着铜壶出去了,众人吃了一会酒,恭贺皇帝收得仙长,皇帝喝得微醺,看见栾山君手中的盘子里放了一个金灿灿的金壶!这可不就是点石成金吗!
“你们还不快拜见仙长!”皇帝是人间天子,不能施礼,连忙指挥身边的人拜仙。
文含章觉得她的腰太硬,弯不下去,只拱了拱手。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宦官俯身下拜时,栾山君轻咦出声:“你莫不是孙兴的孙子?”
老宦官脸上浮现迷茫之色:“是,仙长如何得知小人阿爷的名字?”
“一甲子之前,你爷爷带你去远去终南山探亲,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栾山君含笑说道。
“哎呦真是神仙啊,”老宦官扑通一下跪下,“我阿爷当年只带了我去看他远嫁的妹妹。”
这都经历一甲子了,当年的小童已成为花甲老人,可仙长,他还是这么年轻!这可不是神迹吗!
皇帝大手一挥:“封栾山君为神武将军,赏一百两金。”
仙长和人才这不是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