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她吵着要跟舅舅学功夫,舅舅说她天生力气大,倒是适合学武,但又问她为何学武?有人为了强身健体,有人为了建功立业,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了什么?
宫里并非处处鲜花似锦,当她看到小宫女小太监被人欺负,躲在墙边眼泪,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愤怒的火焰,她上前拽起他们,想为他们出头时,他们惊恐地跪在地上,不敢说出脸上的巴掌,身上的鞭子是出自谁的手笔。
鹿庭亦默默扯着她的袖子,希望她不用“理会他们”,“殿下这样心是好的,可......”比她大四五岁的女孩满脸欲言又止。
她内心苦恼,是不是她的力量太小了。直到王夫人当面嘲讽母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六岁的她冲上前一下子推倒了那个女人。王夫人那时正得宠,只是摔了个屁股蹲儿,却坐在地上,猛地把头上的朱钗都拔掉,披头散发哭着去找皇上告状。
那天,她发现了父皇的另一面。他皱着眉,她看到了他脸上的愤怒,他大声呵斥她,幼小的心一哆嗦,她不可避免地害怕了。
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任由眼泪滚落,她说出的第一个字也是唯一一个字“不”,这是皇帝要她认错的回答。
“好孩子,母后知道你委屈,先给你父皇认个错吧。”这是母后在劝她。
“傻妹妹,咋就这么倔呢。”阿姊抹了一把眼泪。
“妹妹,别惹父皇生气了,认个错吧。”阿兄端来好吃的哄她。
北宫祠室,小小的人跪在空无一人的祠堂,她白日哭了几下,就不哭了,同样是这天,她意识掉泪会显得自己很弱小。在几根蜡烛的光辉下,她抬起头能看见桌上的四个牌位,那是大夏历代先皇。
母后她们让他认错,就是担心她会害怕,她不怕,不怕鬼怪,若是有鬼,也没也会保佑她的。
父皇要她一直跪着,不知是几更天,她实在撑不住,身子一歪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外面太监宫女们奔走呼喊的声音:“大捷!郑飞少将军击退匈奴,大捷了!”
她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母后他们都坐在床边守着她,阿兄阿姊,还有舅舅表哥,过了一会儿,父皇也带了泥土小人来看她,他又是那么随和慈祥了。
后来听说王夫人因此受了惩罚,渐渐失宠了,再也不敢在母后面前耀武扬威。她不知道是不是跟表哥首次出征大获全胜有关,少将军率领八百将士斩杀两千匈奴,郑家又有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一门双星,天下之人无不敬畏。
当舅舅问她为什么要学武的时候,“为了保护我身边的人。”年幼的文含章不假思索的回答。这是她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宿想到的,她想要力量,她不想身边的人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心境中,就像她那日在父皇面前跪着的时候。
她学了武,从六岁开始,每日雷打不动地熬练身体。十年过去了,她的武艺和跋扈的名头日与俱增,她不想像姐姐一样,随便跟一个勋贵之后联姻,所以她假装修道、假装顽劣打人,假装好男宠,终于她可以安安静静一个人了,被父皇丢弃到了角落,却也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
重生后,她想,是她的力量还不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若是一群人呢?一个军队呢?
“在我身边很安全。”这句话她对安儿说过,对麝尘说过,对赤铃说过......
现在萧停云也是她身边的人。
她轻轻松松地说出来这句话,可怜萧停云又是一夜未睡。
几个小丫头一早跑过来寻她:“殿下,淮阳王的公子来了,给皇上进献祥瑞呢,皇上让我们喊你过去瞅瞅。”
她看了看两个黑眼圈的萧停云。试探着问:“要不,你在屋里歇着?”
——
淮阳王是皇上的叔父,他的儿子,按辈分文含章应该喊小叔,可看着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大汉,文含章实在喊不出口。
文连虎个儿很高,比在场所有人都高一些,虽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可一身古铜色肌肤,实在勇猛,趁得他不像个风花雪月的皇室子弟。
他是庶子,可明显淮阳王这位皇叔很喜爱自己这个孩子,他一脸不卑不亢,眼中隐隐有些高傲,这是长期养尊处优养出来的,要是有个嫡兄欺压,是养不出这身气质的。
皇上见了也很喜欢这个弟弟,见到他带来的瑞兽就更喜欢了,通体纯白,没有一根杂毛的梅花鹿。
身边的近臣内侍已经开口在歌颂“国泰民安”“皇上仁德”、“国祚永享”......生怕晚了一步,落在别人后面,幸好汲墨那个老头已经走了,要不然听不到他说一句好话不说,还要看他摆个臭脸。
皇上心里更舒坦了,大手一挥,赏了不少布匹玉石。
淮阳王这位皇叔名声不错,在自己的郡国中不残害平民,而是著书立说,皇上也知道皇叔派文连虎过来不是领赏钱求名声的,如今天下的郡国施行“推恩令”,王爷的几个儿子都要分封为侯爷,瓜分领土,显然淮阳王打发小儿子过来,是想让他走另外一条路。
于是问道:“连虎,你有什么本事?”
“回皇上,小人的箭术和功夫,都是一等一的,”文连虎这样仰着头说着,身后的家仆已经在扯他的衣袍,“除了皇上和去世的郑飞少将军,天下无人能是我的对手。”
身后的仆人送了一口气,公子好歹把皇上供到前面了,好在出郡前,王爷再三叮嘱公子,皇上天威不可冒犯,小心说错话,当今皇上一怒之下不是杀个人,要诛杀全家!
“爹,俺该怎么说。”
“你夸自己的时候要先夸皇上。”
“那该怎么夸?”文连虎挠挠头。
“就说皇上第一,你第二。”淮阳王撇撇嘴,写好了一份答案。
“那不成,郑飞少将军虽然死了,那也是天下最厉害的。”文连虎摇摇头。
“你这个逆子......”
淮阳王骂出来的时候,文连虎一跃上马,走了!
文含章和萧停云听到这位爽朗少年的宣言,互相给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
眼见这位从弟趾高气昂的模样,皇上也笑了,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可没把从弟跟他自己比,按年龄,是跟皇子们一辈儿的。
他的儿子们,太子仁德喜好文学,三皇子临江王是个草包不用提,五皇子燕王文武双全,可看着燕王不是从弟的对手,其他两位皇子年纪幼小,皇上心有不甘,他的子嗣们也要是最出众的。
眼见皇上面色渐渐肃然,燕王上前说道:“小叔这话我不认同,别的不说,四姐的箭术可是数一数二的,昨日在猎场我见识过了。”
文连虎哼了一声:“我不与妇人相提并论。”
她现在满脑问号,在旁边喝个茶招谁惹谁了?女人怎么了?咋就突然被拉出来当枪使,燕王不服他自己可以上。
“五弟的箭术亦是不差。”她起身说了一句。
“我的箭术不值一提。”燕王很有风度得摆摆手,谦虚地说道。
“燕王殿下,我们比比就是了。”文连虎跃跃欲试。
“好,那你们几个就比试一番如何?”
“父皇,儿臣近日闹肚子了,就不与他们笔试了。”临江王捂着肚子说道。
皇上命人搬来三个靶子,每人三支箭。文连虎走到侄女身边:“一会儿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文含章翻了个白眼,他这是什么刻板印象。
燕王确实是在藏拙,他一箭下去,正中百步外的靶心,在场的人一阵欢呼,他却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三人都正中红心。
文连虎惊讶地看了自己这个侄女一眼,她这熟练的弓法,练过啊。
皇上拿了一杯酒,笑吟吟地问李妃:“爱妃,你看他们仨哪个能取胜?我看还是连虎更胜一筹。”
李妃暗中腹诽,文连虎要是赢了,你能高兴吗?她笑盈盈地说道:“两位殿下弓马娴熟,未必会输。”
一阵清风拂来,燕王的额头冒出了细汗,射箭时刮风不刮风,完全是两个难度级的,可恶,他们两个已经射出箭了,又是正中靶心!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若是晚了,只会落了下成,他原本揣摩父皇的心思,是想找个人压压文连虎的气焰,才推了文含章出来,他可不想自己下场。
燕王的手抖了抖,箭射在了红心边缘处,也算中了靶心。
很快文连虎搭上了第三箭,却听到“咔嚓”一声,他放下弓,问道:“燕王殿下,你的弓怎么断了?”
旁边的婢女太监护卫们都在小声说道,“燕王殿下的弓断了”
“这是我们殿下平日里用的最熟的一把。”这是燕王的仆人们说的。
“那会不会影响燕王殿下的发挥啊。”“肯定啊,可惜,这次的风头都要让给那个蛮子了。”
果不其然,燕王的第三箭射偏了,他一脸微苦,配上那副英俊潇洒的仪态,可真叫一众婢女怜惜,众人甚至顾不得看文连虎和文含章三支箭齐齐地攒入红心。
“好。”倒是皇上开始叫好,女儿也为自己争脸了,尽管他一开始没算上这个女儿,原本是想杀杀文连虎的锐气,再给他封个不大不小的官,以示他的爱才之心。
如今却多了一个女儿,该封他俩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