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云貅是文含章的贴身侍女中年纪最小,最胆小的。可她这一天什么都经历过了,白天不知道被什么人跟踪,吃的什么肉,晚上睡不着还要假装熟睡。黑衣人翻身进来的时候,她浑身颤抖了一下。

    但是不敢动,不能动,会不会被劈死,死了怎么办,死了就见不到殿下了,见不到鹿庭姐姐她们了。

    不想死。

    “要是你害怕可以回去。”

    十一岁的云貅跟在九岁的殿下后面,跟她一起翻过宫墙,殿下每日练武,她们这些身边的侍女自然也少不了跟着锤炼身体,会写粗浅功夫。

    夜半子时,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京城有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

    会不会有鬼呢?“殿下,我们......”

    “要是你害怕可以回去。”

    看着眼前笔直的小小的身影,云貅把“回去吧”这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殿下怎么不害怕呢,她才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大步往前走,她不害怕有鬼怪突然窜出来吗?

    街角真的冒出来几双惨绿的眼睛,云貅脚步一软,殿下拔出来她腰间的短刀。

    “躲在我身后。”

    她的个子比殿下高,理应冲到她前面才是,可她没有,她呆住了。

    野狗试探着扑了上来,回应它的是冰冷的刀刃。

    “嗷呜——”殿下驱散了狗群,转身对她说:“没什么可怕的。”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色洒在她稚嫩的小脸上,云貅永生难忘。当然,两人私自出宫挨得板子也令人永生难忘。

    赶到郑府,见到那年轻的尸体,文含章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貅,我不怕鬼,要是有鬼,表哥他会保护我,他怎么能......他死了。”

    “我只有今天能见他一面,母后说表哥下葬我们才能去,我不要......”殿下的眼泪仿佛都留在了那一夜,这以后,云貅再也没见过殿下哭。

    “没什么可怕的。”云貅躺在床上,那么黑的夜她和殿下闯过去了,只要过去了就好了,这一会儿,她竟奇异地不怕了,任由黑衣人靠近。

    他举起刀的那一刹那,床底挥出一把大刀,砍断了黑衣人的左腿!

    ——

    小县城有唯一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内,它后面甚至连了个后花园,这宅子内竟是雕梁画栋,锦绣铺陈,端的是美轮美奂,不输那京城繁华之地。

    四十多岁的男人躺在榻上,边喝酒边看舞姬翩翩起舞,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来报,他挥手让其他人都离开。

    “老爷,不好了!那几个人端是厉害,我们派去的几名好手都被他们杀了。”

    河间县令魏田吃了一惊:“他们可有留下活口?”

    “老爷放心,我们安排的都是死士。”

    “你继续派人盯着这几个京城来的人,把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

    “诺。”

    管家前脚刚走,婢女扶了一位华服老妇人进来。

    “娘,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魏田急忙滚下软榻。

    “白天人多,我来问问你,莺儿的婚事怎么样了。”

    “咱们莺儿才貌双全,不能委屈了她,需得配龙子龙孙才行。儿在京城打听好了,皇上有三位皇子,太子和燕王皆与正妻恩爱甚笃,不曾纳侧妃,三皇子临江王倒是可以 。”

    “愚蠢,临江王荒唐的名声在外,岂可把莺儿嫁过去。”

    “可他好歹也是个皇子。”

    “他入不了皇上的眼,就没用,”老妇人加重了语气,“不要吝惜钱财,莺儿要是走不出去,我们魏家和田家就走不到京城,就算积累下来这些财富,那也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皇上,可不像先皇那样仁慈。”她叹了口气。

    “燕王才十七岁,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他需要钱。”

    ——

    “李大哥,谢谢你们。”云貅长舒了一口气。

    “云貅姑娘,保护你的安全,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可惜这些人都是死士,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李泰多问了一句,按照公子的吩咐,他们只用保护这位姑娘的安全就好,可难得她有勇气当诱饵。

    “城里查不出什么,我们去乡下。”

    县城里好歹还有点人气,乡下更安静了,没有鸟叫声,没有蝉鸣声,云貅看了一眼被扒干净的树皮。

    越往东走,云貅的心情越差,河间县的县城在整个县的最西边,所以他们从京城来了先到的县城,

    旱灾的威力逐渐展现出来,田里本应种着粟米和黍米,春天干旱,禾苗都旱死了。

    农人们靠天吃饭,夏天下来雨,他们及时在田中补种了豆子,今年还能抢收一波。

    他们汗水砸到土里,锄头砸到土里,锄去杂草。

    云貅换上了布衣荆钗,她站在田边看了一会,他们能下地干活,说明领到了一些粮食,朝廷发了赈灾粮,又免了两年的赋税,他们的脸还是麻木的,麻木地干着活儿,偶尔直起身,看着绿油油的豆苗,眼里才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云貅姑娘,要打伞吗?”

    她摇了摇头,走到一位干活的妇人那里。

    “大姐,天这么热,来喝点水吧,我看其他人都坐树底下凉快去了,你咋不去歇歇。”云貅从葫芦里倒了一碗水,自己先尝了一口,递给那位妇人,她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眼睛却像年过半百的老人,两鬓掺了许多银丝。

    妇人今日浑浑噩噩地走出家门干活,忘了拿水,此时道了声谢,拿起碗一饮而尽。

    “大姐,我看你面色愁苦,怎么了?”

    “唉,妹子,我心里难受啊,下地干活才能好受点,”妇人抹了一把眼泪,“我的二娃生下来,遭了旱灾,没吃的,我没奶,孩子硬生生饿断气了!我这命苦啊!要不是还有个大娃,我都不想活了。”

    妇人抽抽噎噎地哭出来,云貅递过去手帕帮她擦泪。见她提起旱灾,正想多问两句,远处跑来一个花白胡子老头。

    “你们几个什么人?从哪来的?”

    妇人见了他来就慌慌张张回家去了,这老头穿得比一般农人好些,身上没有一个补丁。

    “我们是来这探亲的。”云貅见他赶走了妇人,没与他多说。

    她带着李泰等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偶然碰见几个人,见他们是生面孔,慌忙躲开他们。

    天色渐渐擦黑,他们不得不寻了一个空院子住了进去——村里这样的房子挺多的。

    这房子是茅草屋,有三间房,院子里还有个猪圈,房屋里空洞洞的,却留下几幅碗筷儿,这家人去哪儿了呢?去逃难了吗?

    云貅这样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那位大姐,她眼神闪躲,手里拿着那方手帕。

    “姑娘,我洗干净了给你。”这个手帕料子很好,是罗二娘见过的最好的料子,这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

    “大姐,我们萍水相逢就是缘分,这个手帕送给你吧。”

    一时间两人有些沉默,云貅先开了口:“大姐,我不瞒你,我是邕阳公主身边的婢女。公主听说这里有冤情,特命我来调查这件事。”

    “还有人记得我们。”妇人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去岁大旱,听老人家说,旱情最严重的就是我们县,我们家的十五亩地陆陆续续都贱卖给了附近的魏家,换来一点粮食。姑娘,你在这能看见的地,如今都是魏家的,我娘家那边的几片庄子,都是田家的。”

    “唉,这还是我们家底殷实一些的,那些地少的,没地的都走了!听说他们先去县城,被赶了出来,又去别的县,在别的县听说河间要发救济粮,大家又都回来了。姑娘有一口饭吃,谁想背井离乡啊,我娃死了我还是不能离开这里。”

    “好不容易挨到发救济粮,我和当家的跑去县城里,发的粥一碗里面几粒米,这哪能扛过寒冬啊!我们又回到乡下买了最后五亩地。”

    “大姐,我看村里有一半的房子都空了。”云貅眼里闪了泪花。

    “冬天太冷了。”

    云貅摸了把眼泪,取出一块帛锦:“我把你说的都写到上面了,大姐你会写你的名字吗?到时候等我回京,把它呈给公主,她会替你们做主的。”

    妇人摇摇头,她想了想咬破自己手指,按了个手印。

    “俺去叫其他人来,村长是魏家的狗腿子,村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夜色之下,不断有村民赶来这座小茅草屋。帛锦上多了一个个手印,还有一个个歪歪斜斜的字,有些村民好歹会写自己名字。

    最后一个落款是一个工工整整的名字叶春。

    云貅见他瘸了一条腿,脸上还有一道刀疤,问道:“你是老兵?”

    叶春点点头:“小人在军中当过队长。”大夏军中的队长可率领5个什。

    “姑娘,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们就这么一个村一个村的走下去。”云貅咬咬嘴唇。

    “姑娘离这最近的村子是李家庄,那是我娘家我和你去吧。”一个妇人怯生生地说道。

    “还有我。”

    “还有我。”

    ……

    云貅临行前,叶春把一个瘦得小猫似的女孩带给她:“姑娘,我知道你是贵人,这孩子是我对面邻居家的,她家里人都死了,我收留了她一段时间,我养不了她了,等不到豆子成熟的时候了。求你带她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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