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出城了,西河郡的百姓们再次争先恐后地涌到街头,一生中能有一次见得天颜的机会就不错了,好多地方官一辈子都见不了一次呢。
没错,皇上巡游坐在安车里,车子上面有帷盖,车厢封闭,从外面看不见他的脸。
可是但凡听到清脆的鸾铃声,看见鎏金饰片装饰的玄色马车,拉着车的那四匹枣红色的不含一丝杂毛的骏马,空中飘扬着的赤黄色纛旗,簇拥着马车的大队骑兵......
这种盛况值得他们吹嘘一辈子!
这一回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皇上的仪仗好看是好看,可别再来啦!
他们只是想安心过日子的老百姓,不会像某个先前的英雄那样,说出“彼可取而代也!”这样霸气的话语。
西河郡渐渐落在众人身后,往前走是泾水发源地,北地郡。
“皇上,探马来报,新秦中一带,有些地方千里之内没有亭缴。”
在大夏,亭通常为夯土高台,具有警戒瞭望,烽火通信,管理治安等功能,徼是指边境巡逻线和关卡。
皇上听到身边报告,面色阴沉下来。
笑容不会消失,它可能只是从皇上的脸上转移到西河郡老百姓的脸上。
得知这次可以跟随队伍巡游北方边境,文含章一开始很兴奋,这是一份了不得的荣誉,她的哥哥和弟弟们都没有被皇帝带出来,以往皇帝没有带皇室子弟出来的习惯。
幸亏这次夏苗中,小叔帮她一起猎熊,拿了头名,皇上的一个承诺用处还是蛮大的。要不然她受了伤,很难这么顺利杀死黑熊。同样,她是为了救小叔受的伤,两人现在已经是莫逆之交了!
能想象到燕王和临江王听到皇上带她和文连虎巡游时,气得面目全非的样子。
出来一趟可以增长见识,她想,为什么萧停云比她聪明很多,想必跟他游历不少地方有关,人在舒适区是很难有所长进的。
她叹了口气,想起杜衡,杜大人去世为她揭开了世界新的一角,让她知道了上层人的锦衣玉食是用什么换来的。
很快,她的父皇不甘落后,又让她长了第二份见识。
——
北地郡郡守诸葛治听到他那个邻居的死讯,不禁嗤之以鼻:“那个老头子,腐儒罢了!”
杜衡会死,那是因为他太蠢了,皇上驾临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这是机会!给杜衡一个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他都不会用。
不就是将富人下狱,占了他家园子吗?他不但占了园子,还将园子用珠宝和金银细细装饰了一番,这自然不用他掏腰包,从府库和其余富家拿就行了,连窗纱他都是拿上好的丝绸糊的,床褥什么的都是崭新的,保证皇上娘娘宾至如归。
侍从们亦不能亏待,百姓们一家拿出点口粮不就结了吗。
八珍宴他早已备好,这个是断不能出错的。
诸葛治喜滋滋地站在城门口迎接皇上,瞧着那隆重的仪仗由远及近,神兵天降一般落到了他面前。
然而他听到皇上说的第一句话是:“将北地太守和都尉等人尽数拿下。”
边防设施缺失是皇帝不能容忍的事,于是北地郡跟边防有关的官员尽数掉了脑袋,只留下郡丞和几名长吏暂时维持郡里面事务的运转。
在大夏文宏帝这一朝,当官是个死亡风险极高的事情。皇上不过才巡了两个郡,就死了两个郡守,并几十名官员。
大夏的民众们娱乐较少,北地郡靠近边荒,杂技百戏等活动较长安少了不少,百姓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看砍头。
文含章本想和萧停云出来散散心,顺着人流的方向走着走着,走到了行刑的菜市场。
重生前最后一幕是她在菜市场被腰斩,此刻再临菜市场,她从被砍的人变成了旁观的人,真真正正的恍若隔世。
“诸葛治这个狗官,拿了我家不少东西,呸——他终于死了。”
“真可惜,哎,梁功曹一向克勤克俭,对我们百姓和和气气。”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感叹道。
“他们有意无意,总归犯错了呀!惹了圣上天威。”
首犯诸葛治被腰斩!刽子手手里的大刀寒光一闪,诸葛治痛呼一声,半截身子掉到了地上,他伸出两条胳膊向前爬了一下,手指蘸着他的血,写下一个“冤”字。
文含章的脸刷的一样变得惨白,前世被斩下那一刻她疼痛万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惨死。她发现哪怕是做了诸多心理建设,她并不是无所畏惧的人,此刻,她怕被皇上再次杀死,他视人命为草芥,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他曾经心爱的女人和亲生儿女也一样。
皇上想要的,就是身边人的害怕、天下人的敬畏吧。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正碰到萧停云的肩膀,后者扶住了她,她倒在了他怀里。
“殿下,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呢?”萧停云伏在文含章耳边轻轻问道。
这时候,几十名从犯的头颅齐刷刷地被砍下来了,鲜血溅了一地。
文含章抽出身去,咬了咬牙,皇上可以轻易杀死几十人的性命,她做不到:“我会将为首者斩首,其余罪行重者关押狱里,修城墙舂米赎罪,轻者贬为庶人。”
她果然对那个位置有想法,萧停云试探过后,心下了然。
对面那人身影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是周阳。
周阳若有所思地看着被砍的人,等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见是章儿他展颜一笑。他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文含章旁边,握住她的手。
“章儿,不要怕。”
温柔的男声响起,他们幼年时两小无猜,那时牵手很正常,可长大后这是周阳第一次牵她的手。看着他温和俊雅的笑容,她愣了愣神,一时忘了挣开。
“我没事。”
萧停云立刻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刚刚她是有些害怕了,他却趁机问她真正的野心。
而周阳见她害怕,选择了安慰她,他不如他。
砍完了头,刑场远处的犯人家属们扑了过来,哭得震天响,人群慢慢散了。
“云侍卫,”文含章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那边有个胡麻店,买点胡麻吧,咱们带回长安吃。”
周阳松开了她的手:“章儿,第一次见腰斩和砍头吧,还好你一向胆子大,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嗯,”她想了想问道,“周阳,你刚才为何脸色凝重,是不是也害怕了?”
“我原来见过行刑,本不会露怯的,可是,我想起来我梦里的场景,就怕了。”周阳点点头,说完他心里突突地。他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却都卡在嗓子眼儿里。
萧停云买好了胡麻,他知道殿下是有意支开他,因此站在胡麻店门口,远远地望着那二人。
“你梦到什么了?”
“章儿,这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我梦到你被腰斩,而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你,我只能流泪,没有任何办法。”那个噩梦醒来之后,周阳的泪水打湿了枕头,自他幼年被表哥带到京城,他从未哭过。
她震惊到无法形容,居然有人梦到她前世被杀的场景?她定定地看着周阳,不再开口。
“所以我才说这个梦大逆不道,你可是皇上的邕阳公主,谁能杀得了你?”周阳见她点点头,神色轻松了两分,“所以老人家才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可这个梦也许是预警梦,周阳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担心。他和章儿从小一起长大,原把她当妹妹,可年岁渐长,少年情窦暗开,他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别样的心思,哪怕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他依旧想守护她。
章儿对他没有过多的心思,她暂时没有嫁人的念头,他原想等他升迁后,就去求皇上赐婚。如今见她身边多了一个男宠,既然她有一个男宠,为何不能多他一个呢?
“那你在梦中还有见到别的什么人吗?”她问道。
“没有,我只知道梦中恍恍惚惚都是围观的人,我没注意所有人的长相,我知道一个人,那就是你。”梦中周阳被那幕场景刺激到了,只觉得心痛万分。
看来他没看到同在刑场的母后,萧停云走过来了,两人停止了这个话题。
“章儿,你现在是卫尉丞了,”周阳觉得她最近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很积极,笑着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呢,还想升官吗?”
“我想去打仗,像表哥一样当个将军。”她平静地说了出来,并未隐瞒周阳。
“可是战场很危险的,刀剑无眼。”周阳的面色凝重下来,她能受得了军旅的苦吗?要是她被人放冷箭怎么办?被人围攻怎么办......
对于他那位战神一样的表哥,周阳对他又敬佩又仰慕又嫉妒又感恩,表哥从不用像他一样兢兢业业的工作,所有人都看重他,几乎所有人都爱他。
他不想,章儿像表哥一样,去危险的战场上厮杀。她可是公主,一直锦衣玉食,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就好。
话到嘴边,他说道:“那你去做将军,我在朝廷之上帮你掌控局势,我们一文一武,相互扶持。”
“好。”文含章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