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三年。
寂渠湖早春的枝桠正含着苞儿待放,湖里的冰解冻,化作滔滔流水向东而去。
两道鹅黄色的衣袍在光秃秃的湖边格外惹眼。
空气里带着丝冷冽的细风。
“春光、春水,骑马,当真快意!”稚气未脱的少女轻拍着马儿的肚皮,“红枣,多喝些,一会儿我们好上路。”
对比之下,身旁的少女更显稳重。
头挽堕马髻,一只玉簪穿插发中,发丝有些许凌乱。
少女杏眼长睫,粉唇肤白。
永诚郡主看向身旁人。
“燃燃,发什么愣,我们走了。”
“好。”
“走,咱们绕湖骑一圈。”永诚跨上她的马,“晚些去你府上吃饭。”
城郊下了半日的雨,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马蹄踏在泥坑,泥点飞溅在衣摆上。
“驾——”永诚还嫌马儿跑得慢。
“卫妍,你慢点儿。”
“你快点儿嘛。”
卫燃的爱马病了,今日的马用的不大顺手。
石子小路上,一只野兔突然窜出来。
卫燃勒马来不及,那只兔子直直成了马蹄下一摊肉泥。
紧接着两只羽箭飞过来,擦着马肚过去。
“吁——”她紧抓缰绳,企图控制,但已经来不及了。
它抬起前脚跳跃,不断摇头往前狂奔,嘴里发出嘶鸣。
身后随行的侍卫察觉不对。
“护驾!”
“保护公主。”
马带着她,跑过小道,停在寂渠湖边,幸而赵诚及时赶到,一箭将其射死。
卫燃衣裙半湿,裙摆拖挡着泥水。
“殿下怨罪,属下失职。”赵诚跪下谢罪。
“起来吧。”她看向林中匆匆赶来的人群。
“殿下,没事吧。”
婢女留意急乎乎跑过来。
卫燃拍拍她的肩。
永诚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身上 :“人抓到了,看你如何处置。”
紧接着,侍卫押着两个男人走近。
两人一脸不知所措。
绝不是刺杀,没那么蠢。
留意气极了:“大胆!面见公主,还不跪下谢罪。”
两人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公子进宫,给他们放了假。
壬秋和颂一便计划着到效外捕猎,转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逮到只兔子,如获至宝,野兔狡猾,连放几支箭都没射中。
谁成想这荒效深林的,竟还有人。
闯祸了。
壬秋硬着头皮开口:“公主恕罪,我二人实不知殿下在此。”
两人衣着打扮不是平头百姓。
永诚:“报上家门来。”
“我,我二人是谢…谢家的。”
国公府谢家。
永诚和谢竺雅一直不对付。
好啊。
“你们国公府便是如此教养下人的?”永诚新仇旧账一起记。
“不是,我,我们公子……”颂一想反驳,被壬秋一个肘击堵了回去。
壬秋认识这位,整个上京和大小姐最不对付的永诚郡主,那另一人便是和郡主交好的元贞了。
元贞公主,先帝唯一的血脉,明贞二十一年先皇遇刺,瑾王即位,对这位侄女极尽宠爱,就是自个儿亲生的都比不过。
这下真完蛋了。
卫燃弯唇一笑,送上门来了。
“谢家公子的人?”
“是。”
“那便叫你们公子亲自来公主府提人吧”卫燃上轿,“留意,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
永诚看不懂了,卫燃从来不是轻易刁难人的主儿。
卫燃却轻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回府。”
……
*
人说春雨贵如油,但今日的雨不要钱似的下个没完。
公主府后院落叶满地,有那么一丝秋寂荒凉的感觉。
卫燃坐在亭中。
留意将煮好的茶倒出:“殿下,那谢竺宴好生无礼,眼下都酉时了,还不来领那两个蠢仆。”
“总会来的。”卫燃捏起半块蓉奶酥放入口中,“不急”。
诗情端着食盒过来。
“殿下今日受惊了,用些养神汤罢。”
她将碗盏放下。
“殿下,可要给他们送些吃食。”
他们,自然指的是谢家那两人,眼下正在侍卫房中关着。
“饿他们两顿才好。”留意愤愤不平,“心疼他们做甚?”
诗情眼神示意她闭嘴。
“诗情细心,送去吧。”
“是。”
“殿下,莫要贪凉,一会儿雨便要下大了。”她不忘叮嘱。
“嗯。”
......
小厮进来通报,国公府公子来了。
“让他在厅中候着。”卫燃说:“留意,随我去更衣。”
“殿下,他来的这般迟,我们好好晾晾他。”留意又出鬼点子。
被一旁的诗情制止:“留意,莫要胡言。”
“哦。”
……
“谢大人,久等。”卫燃坐在上首。
“殿下见外。”谢竺宴行礼。
卫燃抬头看向下首的人,她这三年鲜少在上京露面,宫宴也是能推就推,三年,上京的人早就换了一番。
男人眉眼如墨,身姿高大,一双眼睛透着凉薄,面无表情。
“早听闻谢大人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谬赞。”
“大人一身官袍来向本公主要人,要挟我?”
“殿下明鉴,下官与陛下议事,适才出宫。”
“不知宫内发生何事,大人竟这样忙碌。”
“此事甚小,殿下无须挂怀。”
这卫燃打的什么主意。
“雨还要下一会儿,大人不妨吃盏茶再走。”
“诗情,给大人看茶。”
“是。”
“大人尝尝看。”
谢竺宴给面子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但未语。
“大人可尝得出是哪里的茶。”
“下官愚钝。”
“此茶产于莲阳,谢大人可去过莲阳,那里每逢雨季甚美。”
“未曾。”
“那太可惜了。”
谢竺宴手指在膝盖上敲击,莲阳每逢雨季便发洪水,美?
……
谢竺宴负手立在公主府门前。
府门缓缓打开,只见两人慢悠悠地出来。
“公主府的点心太好吃了。”颂一手舞足蹈,“哪里请的厨子。”
“别想了,肯定是御厨。”
谢竺宴气不打一处来,“我耽误你们过好日子了是吧。”
两人这才看到自家公子。
壬秋摆手,“没有没有。”见公子着一身官袍,他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刚出宫吗?”
谢竺宴瞥他一眼:“嗯。”
他在宫里忙到傍晚,一出宫,又来收拾公主府的烂摊子。
“长本事了,惹事都惹到公主府了。”
“罚俸半月。”
“不要啊,公子。”两人叫苦不迭。
“再叫,半年。”
立刻安静了。
......
*
卫燃伏在桌前。
“诗情,把官员出访记录再拿过来。”
“公主,您都看好几遍了。”
“到底哪一步出了错,他怎么会没去过莲阳。”
诗情:“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谢大人曾去过莲阳,但奴婢瞧今日他那模样也不像扯谎。”
“若他真去过,何必隐瞒,莫非做贼心虚?”留意说。
“肯定是哪一步出错了,谢竺宴不是会自乱阵脚的人。”卫燃扶额,手里不停翻动户册:“到底哪里错了……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若他去过,怎会不知莲阳连年发洪。”本想诈他,可惜了。
“夏小安呢,算算日子,该回来了吧。”她又想起一事。
“是,他来信说大概后日进京。”
“且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吧。”
入夜的风清凉松快,卫燃趴在窗前。
线人说那女人在莲阳来去自如,朝中恐怕有人,她翻遍了近四年的官员出访记录,锁定的几人都没查出什么,只能挨个试探。
……
殿下昨日说想吃莲子糕,诗情一大早出门买莲蓬。
她提着篮子到后门开锁。
院内的泡桐树枝桠延伸到墙外。
叭嗒——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诗情只当是风吹。
叭嗒——
又一声。
她终于抬起头,“夏小安,下来。”
树上的人嘿一声,“诗情姐姐怎知是我。”
小少年从半墙高的树上跳下来,嗓音稚气:“嘿嘿,就等你这筐莲子糕呢。”,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殿下定是知道我要回来了,特意让诗情姐姐做上。”
“无赖。”她径自进去。
“诶,别关门啊,我还没进去。”夏小安连忙去推门。
诗情被逗笑:“我看你武功长进了,树都能爬,翻个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夏小安扶额:“诶呀,我好饿,要饿晕了,姐姐行行好快让我进去吧。”
古灵精怪。
……
“此行有什么收获?”
“殿下,那人又在莲阳现身了。”夏小安一脸懊恼,“可惜她行踪不定,没跟上。”
“卫燃手指紧抓衣袖,“这段时间现身这么频繁……”
“要不要让赵诚去跟。”
卫燃摆手:“若她留有一手,赵诚太容易暴露,反而会打草惊蛇。”
她思索良久,叹息一声,“我亲自去。”
……
“家里人可还好?”
夏小安和奶娘此去一是为了探亲,再者是打探消息。
“家里人一切都好。”
夏小安是卫燃奶娘的孩子,奶娘死了丈夫,他自出生就呆在上京,这是他第一次回乡。
“祖父见到我又哭又笑,临走前硬是塞了一把银子给我。”
“那便好。”
夏小安斟酌着开口,“殿下,还有一事。”
“说。”
“殿下等等,我马上就来。”他三步并两步跑出去。
人回来时,喘着粗气,怀里鼓囊囊的。
“殿下。”
“什么东西。”
“呜,呜。”
他怀里那团呜咽两声。
夏小安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放到桌子上。
一只混身雪白的小狗崽,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水润润的小鼻子在桌上乱嗅。
“呀,小狗。”留意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小白狗在桌上缓缓移动,但腿还是软的,走一步跌一步。
“大黄下崽了,临走前祖父非让我拿一只。”夏小安生怕卫燃不同意养,“这是一窝里最好看的一只……”
“殿下实在不同意,送人也成。”
“殿下,留下吧。”留意的心早就萌化了。
连诗情也开口:“府中无聊,有个活物逗乐也有趣儿”。
“多大了。”卫燃捋捋小狗身上的毛。
“刚满一个月。”
“取什么名字?”
“啊?”
“发什么愣,殿下这是同意了。”留意撞他胳膊。
夏小安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名字随殿下取!”
“昨夜梦见杏子熟了,就叫杏子吧。”
“好名字。”
夏小安掂起它脖颈:“杏子,杏子,以后你就叫杏子了。”
“汪—”
“诶,它应了,它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