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勤劳地衔草筑窝,晨雾未完全散去,早春的露水扫过马蹄。
此次出行,一切从简。
“殿下,约莫赶两个时辰就到来源海了。”赵诚在前面赶马。
“一会儿要坐船了。”夏小安很激动。
要到莲阳,必经水路。
一行人到了海岸,赵诚去马车寄存处,留意和诗情租了最大的船。
“殿下,可以上路了。”赵诚回来。
“小姐留步。”隐约听见有人朝这边喊。
众人回头,离得远,看不真切,隐约能看出来人身板很瘦弱,都能被海风卷跑了。
“各位留步。”她喘着粗气,“敢问小姐可是刚租赁了大船的主家。”
“正是。”
女人身着蓝纹粗衣,脖颈处青筋突出,一手挎着小小的行囊包,脸色灰暗。
诗情认出是适才坐船,银钱不够被赶出来的人。
女人忙回头去拉身后的孩子,“来,果儿,过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身后跟着个女孩。
她扯着孩子跪下,那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又瘦又黑,全身更是没几两肉,说瘦的脱相都不为过。
“小姐,我实在没法子。”女人的眼泪涌出,“果儿她爹死了,家里的人把我们孤儿寡母赶了出来,本想着去投奔上京的表妹,但却是找了几日都未找到,到这里,盘缠已经用尽了。”
“听说小姐要到莲阳去,实不相瞒,贫妇正是莲阳来的……”
女人有些局促。
卫燃懂她的意思,身后几也都露出了同情。
“上来吧。”
“留意,好生照看着。”
“多谢恩人。”
母女两人喜极而泣。
*
天上的飞鸟一划而下,叼起水中的鱼,高昂着脖子,以胜利者的姿态慢悠悠展翅飞走,去享受它的盘中之餐。
“果儿,你喜欢这只小鸟吗?”留意轻声问道。
小姑娘坐在甲板上,专注的盯着水上的一举一动。
果儿点头:“嗯,喜欢。”
“嘿,我也可喜欢鸟了,不过现在捉不着,待到陆上,我定给你捉只肥的玩。”
果儿却摇头,“小鸟那么自由,让它飞吧。”
“果儿懂事,那便让它飞。”留意心疼道。
小姑娘可怜,却如此懂事,难得。
“来,果儿,尝尝这个桂花糕,我们亲手做的。”
“谢谢。”小姑娘拘谨。
……
船足够大,一人一间屋子绰绰有余。
卫燃的屋子视野好,打开窗子,不时传来咸咸的海风。
门外有人敲门,她起身关上窗。
“进来。”
“怎么样。”她问。
赵城摇头:“那人最后现身是在莲阳一富商府上。”
“莲阳天灾多,当地凡是做买卖的都加入商会,商会内部团结排外,那富商是副会长,恐不好接近。”
“富商…”卫燃呢喃道。
“若我们扮作商人来入会,有几成把握。”
赵诚:“恐怕不行,商会的规矩,入会必须经当地人引荐,经商会查验通过才行。”
引荐……
卫燃眼睛一亮,“赵婶子可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她旋即露出笑意。
赵诚思索两秒,抱手:“殿下聪惠。”
赵诚去找果儿母女商量,只说是生意人想入会得个照拂。
赵婶子满口答应下来。
莲阳以经商为主,每人在此处停泊的商人络绎不绝。
船靠岸,海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可把常年生活在北方的几人吸引住了。
“诗情你看,这是什么鱼。”留意拉着诗情在各个小摊上穿棱。
说是小摊,其实不过是在岸支几张桌子,卖自家的海货,摊主多为女人。
莲阳百姓家,男人打渔为生,家里的女人便在海岸卖些海货补贴家用。
女人们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有人先看到了他们,“诶,赵婶子回来了。”
几个女人纷纷望过来。
“赵婶子回来了。”
“赵大姐这是寻到家人了。”
赵婶子拉过卫燃:“是啊。”她笑笑,动作略带生疏,“这是我妹妹,在上京做点生意。”
众人见来人穿着不凡,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赵婶子,往后可要好过了。”
“借您吉言。”
按在船上商议的,下了船,赵诚拿着她的符牌到当地官府修改户籍。
她则有重要的事。
“各位婶子,我从上京来啊,是听表姐说明们莲阳有生意做,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承情各位照顾。”
“好说好说。”
“敢问各位婶子,哪里有卖宅租地的,我们这么多人,总得有个宅子,不用太大,七八间屋子就成。”卫燃手比划着。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七八间屋子,那可是大宅子,没个八百两下不来。
真让这赵寡妇傍上个大款。
……
*
“夫人,这间怎么样,九间屋子,坐北朝南,后院亭台水榭应有尽有。”牙婆自知来了条大鱼,乐开了花。
卫燃漫不经心瞥一眼,轻啧一声:“太小,这么点儿地儿,伸展不开呀。”
“呦,”牙婆笑意更甚:“那咱下一家儿。”
“嗯。”她答应得勉强。
……
“您瞧这家,比刚才那宅子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间宅子离富商府里最近。
“宅子倒是好的,风水怎么样。” 她装作不在意地扣弄手上的丹寇。
“生意人嘛,信风水。”
“懂懂懂。”牙婆凑近,“这间啊,二十年前出过状元哩,风水那是顶好的。”
卫燃浅笑:“那就这间吧,多少银子。”
“夫人您要买的话。”牙婆抄起算盘,手指飞快拔弄着,“一千五百七十两。”
“成,图个吉利,一千六百两,留意,给钱。”
“哎,哎,官府文书过几日日便可下来。”牙婆接过钱,数了数,“那祝贵人生意兴隆。”
……
“吵得人头疼。”卫燃按着眉心。
“殿下,都抬掇好了。”
“确是处好宅子。”她满意点头。
留意:“赵婶子母女安顿下了。”
赵诚从外面回来,“殿下,办妥了。”
势造好了,只待鱼上钩了。
……
莲阳贺府。
“ 她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贺老爷哼着曲儿,手里逗着鸟。
他拿起茶盏吸溜一口,“好茶,不愧是贡茶。”
“老爷。”管家跑过来。
“急什么。”贺老爷翻个白眼,“没看见老爷品茶呢吗,扫兴。”
“老爷,小的刚出去听说一件事。”
“说。”
小厮凑到他身边耳语。
“竟有此事。”贺老爷摸着自己的胳膊,“早听闻上京做生意的女人多…不对,你,去官府查查他们的户籍文书。”
“莫不是个骗子。”小厮嘟嚷着走开。
……
一大清早,
“殿下,贺府发来的帖子。”
卫燃展开,几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听闻李夫人自上京来此行商,凡在我莲阳做买卖者,皆入商会,李夫人若有意,明日来我贺府一见。”
她勾唇一笑,“诗情,回信,说我们定按时赴约。”
她又注意到什么,捏着请帖,看了又看,“你可觉得这字眼熟。”
诗情接过,“是觉眼熟,此帖八成是女子所书虽秀丽但不失遒劲,好似一人。”
“像父皇的字。”
诗情惊呼一声,“这…”
贺府,究竟藏着什么。
……
*
“贺老爷,久仰。”
贺顺恭维:“李夫人,今日终得一见,贺某人有礼了。”
“贺老爷哪里的话,您在莲阳名声那是数一数二的。”卫燃堆着笑,“此行到莲阳,来得匆忙,未带甚么物件儿。”她接过诗情手里的盒子,“上京的点心,还望贺老爷笑纳。”
“诶。”
“贺某看夫人年纪不大,怎会去做行商的买卖。”
卫燃叹息一声:“实不相瞒,两年前我嫁了丈夫,却未料到新婚夜,他竟突然暴毙,万贯家财,府中诸事便都落到了我一妇人头上。”说着,她便要去拭泪。
“夫人身世如此凄惨。”
“李夫人,上坐。”
“贺老爷,不提这伤心事,不知莲阳商会是何规矩,如何分成。”
贺顺清清嗓,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成?”她思索片刻,“贺老爷,恕我直言了,若刨去成本,人力,还要让出五成,一年到头恐怕我也捞不到什么。”
“非也非也。”贺顺摆手,“夫人不能只看表面,莲阳多灾,货物运不出去砸手里,那是常有的事,加入商会,整个商会和商户一起承担损失。”
卫燃叹息一声,“贺老爷有所不知,五成利,太大,容我思考几人。”
“话都说与夫人了,剩下的全凭您的心意了。”
她略点头:“今日叨扰贺老爷了。”
“好说好说。”
“不知请贴是府上哪位所书,清秀隽雅,但不失风骨,我很是欣赏。”
贺顺哈哈一笑:“夫人慧眼识珠,是我爱妾写的。”
“贺某这便叫她来让夫人瞧瞧。”
“那便多谢贺老爷了。”
看得出来,他对这位爱妾很是信任,怕是不一般。
半盏茶的功夫,女人便来了。
“老爷。”来人温声细语地请安。
“这位是李夫人。”
“见过李夫人。”
女人身材匀称,五官妩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她身着上京时兴过的衣裳样式,就连熏的香都是上京芙蓉斋的热门款。
“夫人是上京人?”卫燃问。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只是平素喜爱上京的打扮。”女人眼睫垂下,看不出情绪。
“原是如此。”
“夫人习得一手好字,可是师从大家。”
“字是家父教的。”
……